十爷府上最近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九爷一进门,十爷见了这个久未登门的哥哥还有些吃惊,待问清他半点p事没有,是来找他喝酒的,如获至宝般拖着九爷出去找地方喝酒了。

两人也没找什么暗门子私人会馆,就在大街上寻了个看得顺眼的酒楼进去寻个临街的雅座,叫了一桌九两九的席面喝起来。

九爷端起酒杯尝了口,点头道:“正宗百年玉泉酒,这家店倒是实在。”席面上也是山珍海味一应俱全,材料跟御膳比也不差了,对得起那九两银子。

十爷如今熬得精瘦,乍一看倒比九爷还年长个五六岁,从坐下起就一杯接一杯灌水般往嘴里倒,九爷说了一句没人接话,挺没趣的放下杯子说:“喝什么闷酒?跟你九哥说。”

十爷这半杯就无论如何喝不下去了。

“我福晋……怕是不成了。”十爷长长的叹道。

这事在府里他跟谁也说不着,额娘早没了,几个舅舅也都不是贴心的,说给他们听不过是徒惹笑话。

还就只能跟兄弟们说。

可当今登基后盯得太紧,当年他跟九爷走得近,他那个好舅舅阿灵阿跟八爷是忘年交,搞得他不知不觉就被看成了八爷的人了。

上头坐的从爹换成了哥,十爷不得不装了几年孙子,原本还有几个交好的人,如今也都远了。

所以今天九爷一问他就没忍住说了,实在是这事在他心里憋得太久了。

九爷也没料到酒还没喝几杯,哥俩儿这么久没坐一块还没顾得上问问‘你好啊?你媳妇好啊?你儿子好啊?’,十爷这就扔出这么一个大事来。

当下这酒也不用喝了,九爷放下杯子,手在空中举了半天还是搭到十爷的肩上:“要不要我去给你寻个大夫?”

十爷摇摇头,十福晋这病不是一两天,甚至不是一两年。自从她嫁过来,说实话他是让她吃了不少委屈。不过这个博尔济奇特氏也不是吃素的,她身上流着黄金血脉,科尔沁女人的血性和坚毅她统统都有。

十爷跟她两人算是两败俱伤。

他能冷着她,她就能让他这十年一个孩子都得不着。

最后十爷悟了,他跟自己的福晋打对台,那是谁都得不着好。男子汉大丈夫,他就低个头。于是他跟博尔济奇特氏有了个儿子。

再然后博尔济奇特氏投桃报李,手下一松让十爷最宠爱的格格郭络罗氏也有了个儿子。

现在府里这两个阿哥都平平安安的长大了。

十爷想着吧如今这么太平着就行,他就想当个太太平平的王公,不指着有什么大出息了。福晋厉害点也不坏,至少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有福晋在这府里就能撑下去。

这么一瞧也不是坏事。

打定这个主意后,他也不急着给郭络罗氏请封侧福晋了,就当个格格吧,护着弘晙好好长大就行。

谁知这人太要强是不是也会对寿数有碍?还是当时生弘暄时损了身子?博尔济奇特氏自从康熙四十七年这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熬了七、八年,现在也只是在吊着一口气了。

府里恨她的人不少,郭络罗氏没了两个儿子,当着他的面虽然不敢说什么,背过去没少说博尔济奇特氏这都是报应。

十爷自然也没办法对着郭络罗氏叹气了。

在他看来报应不报应先放到一边,博尔济奇特氏要是真走了,他这心里还真是有些不是滋味。

她躺在那里时也笑着对他说:这下你可解气了吧?

十爷握着她的手也不说别的,就问她真的能这么舍下儿子?她走了,弘暄还不到十岁,他是肯定会续娶的,到那时弘暄在这府里还能活?这府里恨她的人可不少,她走了这些人都会冲着弘暄使劲的。

他本想着他在她这里不值什么,儿子能总拉住她吧?

谁知这女人真是心硬,她居然望着房梁道:“我都死了,哪儿还管得了他?要是你这个阿玛护不住他,那我这个额娘在下头接着他,到时我们娘俩一起走黄泉路。”

十爷说着说着就掉泪了,九爷=口=着,手忙脚乱的在身上摸手帕汗巾给十爷擦眼泪。

说实话,他也不是不能理解。老十额娘死得早,不管是他的舅舅还是他们这些兄弟都远了一层,到头来还就是他的福晋跟他是相依为命的两个人。早年两人闹归闹,但既然分不开,那就只能继续在一个屋檐下过。

老十以前恨起来时也咒过十福晋,恨不得休了她。

可现在她要没了,老十反倒舍不得她了。

说白了,还是老十这人太重感情。他额娘也没给他留下个兄弟,孤零零的一个人熬了这么久,所以身边有个待他有几分好处的都舍不得撒手。

就跟老十三似的,额娘妹妹都死光了,宠他家的兆佳氏宠得什么似的。差别就是老十三运气好,撞上个好福晋。老十运气差点,可就是博尔济奇特氏这样的福晋,他都稀罕得不得了。

无他,福晋早就是他们身边的亲人了。没了就跟割肉差不多。

九爷陪了十爷半晌,等十爷把胸中的郁气都对着他九哥撒干净了,终于有心情转过头来关心他九哥了。

九爷面对弟弟亲切的询问,拍胸脯打包票的仗义,他能说他只是来找人闲扯的吗?

不能。

说不出口的九爷绞尽脑汁的憋出一件为难事:端仪和端静嫁了,这皇上会不会再找养女带进宫养啊?那必须会。他都出了一个女儿了,后面的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这么一说还真是件事,九爷说得自己都不安起来了,他开始端着酒杯使劲灌,十爷跟他刚好凑成一双,两人对灌比一个人灌起来有趣多了。

终于都灌倒了。

太白楼的掌柜算是急得团团转了,两位皇亲阿哥都在他的店里醉翻过去了。虽然他一得知这消息就立刻把两位爷给小心翼翼的抬到楼下他家里去,他还特意把自己的屋子腾出来,换了新被子新帐子,干干净净的侍候着。

然后两位爷的随从一面去让人回府报信,一面准备车轿把自家爷带走,然后看住掌柜要问罪。

你说是喝醉了就是喝醉了?谁知道你这店里有没有什么问题?我们爷是喝醉了睡着的,还是吃坏了晕过去的?等太医看过再说,你这店先封了。

太白楼掌柜几乎要跪下,这一封店名声就坏了啊。

可随从们也不敢放过掌柜的,万一真有事,不是掌柜出来顶就是他们要掉脑袋。

最主要是二位爷确实是都喝翻了,灌了醒酒汤也没用,从二楼抬到后院掌柜家,连换衣服带洗脸搓手,半点反应没有。

小狗子下手狠,九爷脸上的皮都快叫他给搓掉一层了,现在脸上红红一片,不知是喝的还是搓的。

问题是就这还没醒。

小狗子算是半步不敢离开,就守在他们九爷身边了,眼泪汪汪的想要是爷就这么喝死了,他给他们爷偿命。爷啊,你说你跟那酒有仇吗?逮着就狠喝,不就是百年玉泉酒吗?咱家有一窖呢。

太白楼的小二没掌柜那么倒霉,随从们也没都把人绑到柴房里关着。这世上敢拿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还是少数的,皇城根下尤其少。他们爷这一看就是喝过去了,看着人不许走不过是求个万一保险而已。

所以太白楼的生意还是照作的。退一万步说真有事,那就更不能打草惊蛇了。

小二心里不安,就在大堂里四处瞎转悠,结果一眼看到正从圆明园出来准备回府的十三爷,嗷呜一声从太白楼里奔出来扑到十三爷的马下就抱着不撒手了。

好在十三爷的马好,四爷赐的,一等一的听话懂事识人性,见有人突然从路边冲出来往它的蹄子下钻,人家轻轻巧巧一个四蹄飞跃就跳开了。

后头小二已经被护卫给押过来了。

小二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喊十三爷,太白楼十三爷也是常来的,听完就笑了,下马进店往后走看他那两个喝高了的哥哥去了。

随从们一见怡亲王到,再听怡亲王说无事,再再听怡亲王会亲自送二位爷回府,于是痛快放了掌柜,他们终于没责任了哦耶。

因为太白楼离十爷府近,所以十三先带着俩醉鬼去十爷府上,结果一进府就见里头扑出来两个腰缠孝带,哭得都没了人样的下人,一见醉在轿子里人事不知的十爷就扑上去呜哩哇啦的大哭。

“爷!福晋去了!!”下人哭,门上的小厮们哭,跟着十爷出去的随从们一齐下马也哭。

十爷府前汇成了哭泣的海洋,个个都哭得声嘶力竭,花样百出。比小寡妇上坟哭得都好看热闹,不知道还以为十福晋今天就要出殡呢。

轿子里的十爷:zzzzzz……

十三爷一看这是走不了了,让人回府把怡亲王府的长史和兆佳氏都喊来,不然这府里的主子一个刚刚没了,一个还醉着呢。

一会儿客人来了,男的他招待,女的交给兆佳氏,送礼的有长史。这才算是把这一摊子给支起来了。

等九爷从醉酒中被哭声吵醒,迷迷糊糊的起来时还仿佛如在梦中:哭毛?

十三爷听说他醒了就赶紧过来,外面的事多得很,他一个人支不住,把九爷拉出去至少能当个见客的摆设,这样他就能暂时脱个身了。

反正也不用他说话招呼客人,九爷的牛x在京里是有名的,歪在椅子上不吭声都没人敢说他怠慢。

把九爷往大堂的椅子上一按,十三再匆匆给他的长史交待两句,骑上马就往圆明园去。

“老十的福晋去了?”四爷吃了一惊。

万方安和里他和李薇正在用晚膳,还叫人过来唱戏听着玩,听说十三爷去而复返,四爷高兴的让人喊他进来一道用,谁知就得了这么个不好的消息。

李薇让宫戏先退下,再回屋去换一身不那么打眼的衣服。按理说尊不让卑,但既然是丧事,她再穿一身艳色,头戴镶宝金钗也不合适。

换了身柳黄的衣服出来,头上的钗也换成了玉的。四爷见她出来,微微一笑让她过来坐下,就手把手上的一本折子递给她。

李薇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太医院上的十福晋的病例报告。

宗室每个数得着的主子请太医后都有这么一本病例,四爷大概是听十三爷说过后就让人去翻出来的。从这上头看,十福晋这病可拖得不算短了,康熙四十七年到现在有九年了。

不是急病就行。

十三坐在四爷下首,眼睛根本不敢往贵妃这边扫。不过刚才贵妃特意进去换衣服,这份细心和体贴倒是让他有些感触。

总觉得不愧是能让万岁放在心上这么多年的。

十福晋这个事吧,放在十爷府上那是天都塌了一半,放在四爷这里就简单了。十爷身上没爵位,就一个光头阿哥。他的福晋只是说着好听的,无非是让人给科尔沁送个消息,其他的按制办就行了。

四爷想了下,给十福晋的丧礼稍稍抬了半格,算是荣葬。再对李薇道:“你赏些东西下去,也是个意思。”

李薇听话这就去让人取库房的单子来,还要把十爷府上的人员名册拿来,有女儿没?有几个儿子?发赏自然是按人头来的。

四爷这边也有一本,十福晋有个嫡出的儿子,挺好的。正好明年选秀,给十爷再挑个继福晋就行。

四爷都安排好了,但不舍得让十三爷为这件小事奔忙,嘱咐别人去传旨,对十三道:“你回府歇着去吧,那边的事有内务府呢,朕再指个人过去帮忙。”

四爷指的人也有趣,就是十爷的舅舅法喀。自打四爷上台后,对十爷的另一个舅舅阿灵阿是横看竖看都不顺眼,所以就把法喀给拎出来了,有好事,有露脸的事都叫法喀。

十三一听也没什么话说,到底他是弟弟呢。不过他还是回了趟十爷府,兆佳氏还在呢,他要把福晋给接走了。

过去一看,十爷府里热闹得很。

法喀得了圣上口喻带着福晋火速赶来了,连铺盖卷都带了,说是要暂时住在十爷府上帮着办丧事。

九爷的酒虽然还没醒全,但是也记着把他的福晋董鄂氏给叫来了,还有他们府上的大管家。

再有,八爷也带着郭络罗氏来帮忙了。

十三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多留一会儿,见此带着兆佳氏二话不说就告辞了。

堂上的九爷醉得走路都是右斜十五度,听说十三要走硬是让人扶着送到门口,大舌头兼卡带的说:“慢、慢走,十三留步……哥、九哥谢你……你是好人!慢走……来人!老十呢!!”他死活要人把还醉得人事不醒的十爷给扶出来送十三。

十三哭笑不得,千万劝着这位哥哥进去了,再也不敢多留。

第二天,十福晋没了的消息才算是传开了。四爷的旨意也让人知道了。别看只是十福晋的葬礼抬高半格,那就是说明十爷在皇上的心里那也是不差的。

四爷这算是示好了。

酒醒后的十爷听说这个后都跟还在做梦似的,迷茫的问坐在他床边的九爷:“那我现在该干嘛?”

九爷一巴掌劈他脑袋上,把他找师爷写出来的谢恩折子扔到十爷身上:“谢恩啊!还不快去!”

十爷连滚带爬的收拾干净,顾不上十福晋的灵堂,挤了一府的客人,刚刚失去额娘的儿子,先奔圆明园去谢恩了。

他自从康熙朝起就是个不得志的皇阿哥,可那好歹还是亲爹。现在这个皇上从小就没给过他好脸色,九爷和十爷之前那么老实不乏这方面的原因:他们都或多或少的得罪过四爷。或者至少没抱过四爷大腿。

现在皇上都把台阶给他铺上了,他还不赶紧顺杆往上爬,给皇上一个好印象?

不求像十三那样当皇上心爱的好弟弟,至少像老七那样当个普通弟弟也行啊。这可是他和他这一府翻身的关键时刻。

要是博尔济奇特氏还在,只怕早骂起来:还不快去!你还等着人家拿轿子来抬你不成?

万方安和里,李薇听说十爷来了,四爷中午留膳时还有些吃惊。

四爷在兄弟中间的人缘并不怎么好。这么久了巴上来的只有三爷,十三爷,还有十五和十六两个小的。早年还算不错的五爷和七爷都有些冷淡。相比而言,七爷都算‘肯为朕所用’,四爷都满足了。

搞得李薇都心疼又奇怪,她不明白这群阿哥都在想什么呢?四爷都是皇帝了,你们干嘛不来拍他的龙p呢?

十爷肯来绝对是件好事,中午这顿饭自然是家常菜,就是两人坐一圆桌,而不是君臣奏对般一人分一案几,坐起来中间能跑马的隔着千山万水。

菜是斋菜,酒是素酒。

一顿饭吃得应该是相当顺利。因为十爷走后,四爷就过来找她了,然后就冲她发散了阵。

比如:“老十也是个耳根软的,之前朕听说他跟他那福晋极不对付,现在人没了又是这副样子。”

什么样子?对这几位著名的九龙至今仍无缘得见的李薇只能凭想像:听说十爷是个大胖子,大胖子憔悴的样子?

比如:“老十屋里现在才两个儿子,这也太少了,都是博尔济奇特氏不贤才会如此。”

听起来可以脑补出一幕宅斗大戏了。

再比如:“老八真是哪哪都少不了他!”

这个,李薇忍不住插话了:“八爷去十爷那边了?”

四爷嗯了声,道:“昨天就去了,听说今天一早又去了,还带着郭络罗氏。”

李薇自从听弘时说过后,对八爷那是相当怀恨的。现在一听说他又出场了,她就心情不好。四爷看她苦着脸,笑着逗她道:“怎么这副样子?是可怜博尔济奇特氏了?”

李薇:“?”

他把她拉到怀里搂着,摇晃着叹了句:“见老十的样子,朕也心疼。不由得想要是你离开朕了,朕该怎么办?”

见着十爷时,四爷确实突然冒出来了这个念头,然后就背上蹿起一阵寒。

他低头看看她,把她往怀里按了按,轻声道:“朕不敢想。素素要长长久久的陪着朕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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