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黑着,四爷已经起来了。

李薇背对着他躺着,听着他慢慢的把被子掀开,坐起下床,把床帐拉开一条缝出去再赶紧合上,然后穿上鞋,拿起搭在熏笼上的衣服披着出去了。

四爷不想让她也跟着早起,早起时就跟干地下工作似的。

她有一次是想吓吓他就故意装睡,后来就是想感受他的爱(好酸)。

不过这时她真的感觉很满足,好像他这样小心的想让她多睡一会儿,不打扰她的举动,让她比收到他的赏赐还高兴。

等听到他在外屋洗漱的声音时,她才起来穿上衣服出去。

四爷吐了漱口水,抬头就看到素素披着头发出来了,道:“又把你吵醒了?”看看外面的天色,他道:“再回去接着睡吧,还早呢。”

“我不困了。”她过去替他把辫子解开,通过后再编起来。四爷的头发很好,到现在还没用假发(……)。

假发在大清朝里属于相当普遍的东西,男女都要用。尤其以男人用的最多。

李薇记得只有男人才有地中海的基因,女人就算身带这种基因,也不是显性的(如果她生儿子,那儿子可能就该倒霉了)。所以一眼望去,英国那边连王子都秃头,女王却有一头浓密的白发。

清朝又比较坑男人,本来头发就不多了,还必须要剃掉一半,所以不少人脑袋后面的辫子编起来时都跟老鼠尾巴似的很细一条。

爱美是人类的天性,而毛发黑亮浓密才是欣赏标准。

头发太少太稀怎么办?假发拯救你。

一般来说有两种办法,要么直接带个假辫子,一般栓在帽子后面。但这样就不能脱帽了。另一种只适用于还有头发的人,那就是用假发把辫子编得粗一点。

在四爷这个年纪的男人,头发还不需要用假发绝对表示他还十分青春貌美。

所以,李薇给他编完辫子后,欣赏的摸了下他的长辫子说:“爷的头发好黑亮!辫子好粗!”

四爷回头,露出半拉脑壳的青头皮。

李薇多少卡了下壳。百天不剃头就意味着三个月,一般来说她的头发三个月,流海都能扎眼睛了。但在四爷这里,大概是剃干净的长起来慢?三个月下来也就是一般寸头的水准。然后会有一些微微的打卷。

四爷还是很注重外表的,剃头修面多数都在前院书房里,她还从来没见过他剃头修面这个事。都是一回来,头皮就刮干净了。

所以她见过的也就几次,像是敏妃去世,裕亲王福全去世等。

用过早膳,他就要去前头了,盯着她喝完养荣汤,他起身道:“今天没什么事,朕会早点回来,翊坤宫要是没事,你就不用回去了。”

说完,他戴着帽子就出去了。

等他走后,李薇还是回翊坤宫看了一眼。额尔赫和弘昤两个人在翊坤宫里,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不过,额尔赫把她自己和弘昤照顾得很不错。李薇发现额尔赫自从搬回她身边后,反而显得更有自信了。

可能是知道身后有额娘,她就有底气了。

弘昤一看到她进来就在榻上伸手喊:“额娘!”他现在终于能流利的喊额娘了,刚学会这个新词让他特别喜欢显摆,见了她就喊个不停。

李薇先脱了斗篷,再摸摸手和脸冷不冷,暖过来后才去抱弘昤。

昨天晚上的元宵灯孩子们都没去,大半的原因是有不少外人进宫,而且御花园里太冷,她也不知道这赏灯要赏到几点,就让人在翊坤宫里挂了灯,让额尔赫和弘昤在宫里玩别出去。

额尔赫把宜尔哈、扎喇芬,还有端惠几个都叫来了。

李薇坐下后先问她:“你们昨天玩得开心吗?”她跟四爷回来时太晚了,经过翊坤宫时就没进来。而且,当时翊坤宫里的灯已经灭了,估计额尔赫他们已经睡了。

“开心,我让人切了很多馒头片来烤着吃,还让人拿了红薯和栗子。”额尔赫说,她之前还担心搬出西三所时宜尔哈和扎喇芬生气,结果两人都悄悄安慰她。宜尔哈让她别介意:“你能轻松点有什么不好的?我们也能多个地方走动。”

扎喇芬则是十分羡慕的说:“二姐姐,能跟李额娘住几天就住几天,这种事求都求不来呢。”

李薇听她这么说,问:“扎喇芬想认恪嫔?”

这话说的,好像扎喇芬不能认似的。但事实上她从懂事起就没见过恪嫔,当她开始对额娘起了向往之情时,才开始悄悄打听恪嫔的。但后来孩子们都跟着搬到了圆明园,恪嫔却还住在府里。

等进了宫,两边离得还是太远。走动各种不便,李薇都被逼得把额尔赫给搬到翊坤宫,就是图个见面方便。可见扎喇芬现在想见恪嫔只会比以前更难。

额尔赫点点头,小声说:“扎喇芬跟我说过。她说以前是恪嫔身份不够,所以才不能养她们。现在她和姐姐有身份了,想拉恪嫔一把。”

这个拉一把不是指要帮恪嫔争宠,而是之前是子以母贵,现在扎喇芬想让恪嫔母以子贵。

“扎喇芬和大姐姐商量过了,大姐姐虽然没支持,但也没反对。扎喇芬就跟我说了。”额尔赫也想着,如果可以,是不是应该帮扎喇芬和恪嫔一把?她不图别的,只图额娘在这宫里能有个帮手。

恪嫔虽然不起眼,但有时就是少这么一两个能说话的人。从身份上说恪嫔不够,但从辈份上说,她就比额尔赫有用。额尔赫说话那是小孩子插嘴大人的事,恪嫔说话就不一样了。

大姐姐和扎喇芬两人都有可能会是和硕公主,有两个和硕公主的女儿,日后再都嫁在京里,恪嫔后半辈子没儿子也不差了。

李薇听出额尔赫的意思了,但没接话。这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决定的事,她要想一想。恪嫔,也就是宋氏当初突然被四爷冷落,不是这些小孩子想的那么简单的。当时扎喇芬刚落地没多久,宋氏就被挪出皇后的正院,两个女儿也都归给皇后养了。

这种几乎等于切断宋氏后路的做法,可见当初四爷是相当厌恶她的。

额尔赫也没再提,额娘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这个意思就是不看好的。她再想让恪嫔帮额娘的忙,现在也只是想想而已。何况额娘想用人,西六宫里的除了皇后拉不来,谁不愿意抱翊坤宫的大腿呢?汪贵人坐了多长时间的冷板凳了,还是天天都来报道,哪怕只是让人留下喝杯茶,她也愿意。

额娘不去拉帮结派,肯定有额娘自己的考虑。

额尔赫把这个念头放下,下回扎喇芬再试探她,就把这个话给岔过去,扎喇芬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李薇带了一肚子心事回到养心殿,没想到四爷还没回来。让赵全保去前殿那里看看四爷忙完了没,他去了回来脸都白了,屏退左右小声回禀她:“主子,万岁在前头骂人呢。”他就站在殿口那里都听到前殿里万岁的声音在殿中回响。

吓得他不敢多待,一转头就溜回来了。

李薇让他下去压惊,再让后殿的人都警醒些,别去前头碍万岁的眼。另外她也有点好奇,四爷早上走的时候说今天没事,就表示今天这事是个意外。

谁呢?

不出两刻钟,她就知道了。

因为四爷像阵旋风般刮进来,李薇就见屋里侍候的太监和宫女几乎一瞬间都矮了半截。

不过,他没有迁怒她的习惯,所以她也只是平静的上前侍候他换衣服。

换过衣服坐下来,他顺手就拿起摆在炕桌上的一卷书,这还是他之前读了一半的。她看他的意思是想继续平心静气的读书,结果捧着书眼神直勾勾的瞪着书,一看就知道还在想着刚才的事。

啪的一声!

他把书给摔出去了。

线装书其实是很结实的,但摔出去一路贴地滑到屋外,书页全飞散了。小风一刮,几页书轻飘飘的飞了。苏培盛这人刚才根本就没进来,现在就叫小太监们轻手轻脚赶紧去追书,要把飞散的书页都拾回来。

他这样其实已经算很失态了。

李薇自问这十几年从来没见过他摔东西。

摔完书,他的怒火却好像沉淀下来了。但她清楚,他这是气到极致,反倒开始忍耐了。

他能发火,说明这事还算不大,但一开始忍耐沉默装没事人,她就想给惹着他的人点蜡。以前被四爷记恨的人怎么样了她不知道,但现在他是皇帝了。

被皇帝记恨的人会有好下场吗?

四爷坐了一会儿,仿佛浑身都放松了,可是他的背却挺得笔直。

“拿纸笔来。”他道。

王朝卿立刻用极迅速利落,但也轻巧得不可思议的步子上来,送上笔墨后再退下。

李薇想上前帮他磨墨,他却摆摆手,自己用砚滴加水,拿起墨锭徐徐研磨,仿佛正在思考着什么。

四爷磨墨的姿势是很好看的,带着一股太极拳般虽然缓慢,却杀气腾腾的味道。好像一出拳,虽慢也是雷霆万钧,一击必杀。

他墨完后,铺纸取笔,伏案一气呵成。

她只看他好像写得极快,却长长的写了三页纸。写完放在一面晾着,喊苏培盛:“去传鄂尔泰,张廷玉,隆科多。”

人来了之后他也不见,只把写下来的东西封起来让苏培盛拿出去。办完后,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呵呵我等着看天凉王破’的气势。

简直就像是看到了敌人的死期。

几日后,八爷府,八爷与何倬相坐无言。何倬苦笑道:“……当真想不到,今上竟有如此手段。”

户部欠银都是大官,过年前大家还是一团和气,都以为新君不会这么快就不给先帝老臣们面子。而且法不责众嘛,大家都欠着银子呢,曹家那边才是大头,他们着个什么急?

谁知刚过完新年,皇上就开始大刀阔斧的清理积欠了。八爷想装死,他之前打的白条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佟家那位舜安颜谁知道他是谁啊?佟家人多,显得出来他吗?温宪公主额驸又如何?温宪公主都死了几年了。

舜安颜也是敷衍塞责。他并不傻,隆恩来得太大太快,太让人没人准备。他怕被人填坑。

两个主管都有气无力的,手握户部欠条的皇上这清剿欠银就显得不那么顺利。

然后,皇上发了道旨意,让人直接去那人家里清剿。不是都是官吗?到那里后先把人给停职,什么时候把银子还上再说。你说这官衙不能没人?放心,皇上让候补官员随行。

所以,皇上这下根本不用担心派下去的钦差们再被收买了,候补官巴不得这些人都死硬着别还银子呢。这样这官位不就是他们的了?

他们悄悄进村,直扑官衙,找到欠银的官后根本不管你喊冤要面圣要说话要还银子(还什么银啊),就地免职后,候补里找个同级的穿上官袍就可以升堂了。

人生不能更幸福。

养心殿里,四爷的好心情持续了很多天。美得冒泡泡,他带阿哥们去西苑种地更有精神了,最近宫里最流行的书就是怎么种地的书。

御书处刚送来的新书里,也紧跟皇上的脚步。李薇就看到了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蒲松龄著《农桑经》。

李薇特意看了看,确实是本人没错。这本《农桑经》貌似只是初稿,因为目前御书处还没打算把它刊行天下,只是先送来给皇上过目。

御书处送书也是有选择的,就像投稿的人很多,但出版社会根据市场来挑选稿件。御书处每年,或者每天都有很多的书送到他们那里去,他们自己圈养的写手也在不停的出产。

他们的读者不止皇上一个,但他们需要打动的只有皇上一个。

自从四爷喜欢道教这个爱好暴露后,听他说一开始是他要求御书处多找些道教的书进上来的,但现在不用他说了,连送到翊坤宫的书里都有不少修仙的书了。

这种能圈一个出版社专出他爱看的书的土豪感真是太让人鸡肚了。

现在四爷爱上了种田,御书处就开始专攻这一类书了。

四爷回来时,李薇正捧着蒲松龄的书看。她看这个主要是图作者,就像大神写什么都愿意看一看一样。蒲松龄写的,就算是农业书也是值得看看的。

“在看什么?”他换了衣服过来道。

她把书递给他,凑过去说:“我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农桑经》中提到了用砒霜煮谷来除害虫。这不就是农药吗?农药就是剧毒。

但四爷看到这一点时却摇头:“不行,万一人吃了中毒了呢?”

李薇说:“可以试试。”

四爷还是摇头:“你不知道,乡野之地,如果地上有一捧谷子,不止是田鼠或麻雀来吃,还有饿肚子的小孩子也会来捡了吃的。”

“那不如试试直接往地里洒砒霜水。”她道,“不除别的,能杀死田里的啃庄稼虫子就行。”

四爷没说话,只是把这本书放下了。

李薇怕自己犯了想当然的毛病,也没有坚持。

只是,她认为这是一个方向。一味的认为不可行而放弃,倒不如经过实践后再来说它能不能用。就算最后发现确实不能用,那用某位伟人的话说(是谁忘记了):至少我们知道这东西没用,可以把它排除了。(大概意思是这样)。

反正,任何努力都不会是无用功。哪怕走到了相反的路上,也能知道这条路会越走越远(可以用来坑人)。

总之,事情是有很多方面滴。

所以她悄悄的把书放到了他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来回几次后,等到第二天他去前殿时,那本《农桑经》不见了。

她就认为她的努力是有效果的。

前殿,四爷手里拿着那本书,一进前殿就放到了书架上。苏培盛好奇,心道放在那一格,万岁是不打算看了?

忙过一早上后,四爷起来活动活动,喝口茶休息一下。然后随手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一看正是那本《农桑经》。他早上拿了它是免得素素再为它着急。百姓们以毒杀虫是自古的习俗,乡野里常会买砒霜毒老鼠。

他也是拿素素没办法。

四爷笑了下,拿着《农桑经》坐下,翻开看起来。

说来素素都是在为他考虑着急。以她的性子,能把这种书看进去,可算是废了不少的功夫吧?这些日子也是委屈她了。

他心道,虽然一时半刻不能让人唱戏给她听,但是也可以先让人写些戏本子过来。这样她也能解解闷,不用每天闷得厉害。

想到这里,他起身取了张纸,边写边想,素素喜欢的戏本子多是才子佳人,就让他们多写一些这种的。还有太后那边,不知道爱看什么,也添上去。另外,宫中常有宴会,宫戏也不能少,这些都是有惯例的,倒是不难。

想着想写,他就写了一整张纸。

写完,喊来苏培盛:“送到升平署去吧。”

苏培盛扫了一眼,见‘以年轻男女,花园订情,才子佳人为宜’,又见后面标着‘从速’。

再看后面的就正常多了,《升平宝筏》,《忠义璇图》等。

他再看写在最前的也明白了。

这摆明是贵妃拿来打发时间的嘛。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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