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甄爱低着头,白白的手指戳来戳去,像小学生一样,一次次从证词上的关键地方划过。女孩眉心如玉,微微蹙着。乳白色的灯光把她的肌肤照得透明,真……好看。

言溯默默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的手指。

甄爱认真想了很久,把心里的想法按逻辑顺序梳理一遍,先后顺序也都想好了。

她平常对自己专业以外的东西不敏感,很迟钝,总被他取笑。现如今,她难得发现自己对推理感兴趣,言溯都那么好心地带她过来,她自然希望让他看到自己比较聪明……呃,不呆……的一面。

“作证的都是高中生,心理年龄较小,单独录口供,证词里带有部分感情色彩。证人之间的内容有多处重叠,所以我认为这些证词的可信度应该在90%以上。”甄爱肃了容颜,很认真,说着把帕克的证词单独拿出来,指了指,“但帕克的供词很奇怪。其它的人或多或少加入了主观想法和情感,一说一长串;他的供词像完成任务,很客观,有条理,没有透露一点儿对罗拉的感情。”

言溯点头:“我很开心你看到了这一点,这也是判断供词正确性的常见手法。但并非完全准确。日常比较淡漠或有条理的人都可以做到。举个例子,假如今天你死了,我作为证人去录笔录,我做出的证词会比帕克的这份更加客观逻辑,且毫无错处。”

甄爱:“……谢谢你为我的被杀案做出的积极配合与贡献。”

言溯颔首:“应该的。”

还应该的!甄爱瞪他:“你是逻辑清楚的大人。我说了,他们不是高中生么?”

言溯较真起来:“我读小学的时候也能这样清楚有条理。”

甄爱不爽地眯眼:“迪亚兹警官口中的怪胎先生,你要炫耀么?”

言溯再次背脊一僵,愣了愣,道:“……我不说了,你继续。”

“先从最关键的杀人手法上看。”甄爱抬起眼眸,见他真的规矩了,继续,“虽然大雨冲掉了很多证据,但最基本的两个问题没被掩盖。”

言溯配合地点点头,一副愿闻其详的姿态。

甄爱:“第一,上车前大家都没有看见尸体,上车后却看见。第二,即使是男人,也很难把尸体吊上去高高的树枝,而这几个学生手上没有抓绳子留下的擦伤,附近也没有手套等防护装备或是其他抬尸体的工具。唯一的解释,就只有那辆汽车。”

言溯双手合十,抵在唇前,安静地听着,深茶色的眼眸中时不时划过几丝赞许。

甄爱大受鼓舞,大胆地说:

“戴西的证词里提到过,她中途跑回来看见凯利在挪车。在这一点上,我认为她没有撒谎。不过,暴风雨的晚上,她很有可能看不清楚那个人是谁。只因为之前开车的人是凯利,所以她理所当然地把车内的人当成凯利。当然,这也不能排除凯利的嫌疑。究竟是谁在开车姑且不论,但当时车里的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凶手先用绳子把罗拉勒死,绳子一端系住她的脖子,另一端绕过树枝,绑在车底的轮子轴承上。把车倒退几步,车轮的马力就会把尸体吊起来。调整一下高度,遮进树里面。

“大家都上车后,凯利开车挪了几米就发现油箱没油了。就是这时候车往前开了一点儿,所以尸体下滑了一段距离,落到了车窗上。

“照这么看,油箱也有可能是凶手弄坏的。”

甄爱总结道:“罗拉的死法,和尸体的移动与出现,只有这一种解释。以此来看,如果凯利下车时抽走了车钥匙,那凶手就只有可能是有车钥匙的人——凯利或帕克;可如果凯利下车时没有抽掉车钥匙,那么所有人都有可能是凶手,包括女生。”

“不错,”言溯赞叹一声,补充证据,“事实是,凯利把钥匙落在车上了。”

甄爱微微蹙眉,估计这就是当时警方没有定下凶手的原因吧,因为看上去谁都有可能。

言溯见甄爱推理的井然有序,又问,“那,凶手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出逃的罗拉,并杀了她的呢?”

“我一开始也在好奇,那么大的树林,凶手是怎么那么快找到罗拉的。”

甄爱把证词摆好,指着上面的几处,“安娜说罗拉抢方向盘,把车门的内锁打开,害得她差点儿滚下去,还说罗拉一下子就不见了。而另外几位证人都是同样的说法,并且提到,罗拉喝了酒还磕了药。

“我很大胆地设想了一下,极有可能,罗拉意识不清滚到树丛里或是车底下去了。而撞车的那个瞬间,其他人都顾着自己,很有可能就是这个时候,凶手朝黑暗中喊了声‘罗拉’。于是,剩余的人在恢复镇定后,先入为主,以为罗拉跑进了树林。可事实上,她昏迷在汽车底下。”

甄爱说到这里,耸耸肩:“这个,有点儿猜测的成分。我不知道凶手是怎么控制她昏迷的。”

言溯定定地盯着她,从旁边的文件夹里摸出一张纸递到甄爱面前。

是尸检报告。死者的胃里除了酒精大麻还有致幻剂和镇定剂。无非就是让人过度亢奋后又陷入昏睡的药物。

半刻前还吐舌头不太自信的甄爱,立刻得意地扬扬下巴:“我真是个天才!”

言溯轻哧一声,嫌弃地白她一眼,半刻后低下头,却自顾自地笑了。

甄爱也在心底偷偷地笑。

明明只是这么简单的场景,不温暖也不浪漫,逼仄的审讯室,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束灯光无尽黑暗,却让她感觉意外的欢愉。

世界真静,只有窸窣的纸张和他们的对话,可因为安静,每一句都可以讲到心里去。

尽管讲的都是案子,无关感情。

可就这样智慧的交流,也很让她欣喜。

言溯身子前倾少许,声音低醇像夜里的风:“继续说,我很期待。”

他是在考她么?

甄爱甘之如饴,继续分析:“从证词里面,我看到了几个疑点。这群高中生经常会玩high,喝酒抽烟吸大麻都是常有的事。

“案发当天,除了开车的凯利,剩下的几个人都和罗拉一样,喝了酒,抽了大麻,神智都有些不清醒,这也解释了车撞到树上后,大家反应半天都不知道罗拉在哪儿,以为她跑了。

“但有一个人没有。罗拉第一次要跳车的时候,他反应很快地抓住了她;罗拉抢方向盘的时候,他也去阻止。明面上阻止,暗地里却很可能使坏,或许,他还打开了车门的内锁,推了罗拉一把。”

言溯弯弯唇角:“你怀疑哈里·帕克?”

“是的。”甄爱很坚定。

“明明可以很简单地勒死死者,却非要扒光她的衣服挂在树上。这分明就是一种泄愤,凶手的杀人手法不是临时突发奇想,而是早有准备。

“这一切看似意外的事件,只有帕克一个人能够联系起来。

“一开始酒店水果刀上的威胁,吓得齐墨一定要离开,他很胆小,同行的人都知道;罗拉嫉妒心强,却看见美女勾搭帕克;安娜和戴西两位姑娘都站在帕克这边,认为罗拉小心眼;凯利和托尼等男生也认为罗拉无理取闹。帕克越是哄她,罗拉越骄纵,其他人则越反感。

“凯利性格暴躁,喜欢用非常手段解决问题,帕克在车里放上他们平常最喜欢的大麻,凯利看到了一定会扔给大家用,让大家别吵吵了。”

“但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她说到此处,微微停顿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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