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直接退出对话框。

另一个人倒是来了。

[袋鼠]:在在在在吗。

陆延回。

[陆延]:在。

[陆延]:V团贝斯手的岗位也还在,乐队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袋鼠]:…………

[陆延]:你是不是考虑好了。

[陆延]:你队长那儿我去说,大家都是成年人,有自己的选择,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袋鼠估计又被他聊自闭了,好半天才回:你神经病啊!当然不是!

袋鼠:我这有个活,他要找人写歌,出价还行,就是要求有点多,我把他推给你啊。

不愧是兄弟乐队。

有钱赚的时候总能想到对方,陆延感动地想。

什么是好兄弟,这就是好兄弟!

陆延正好这几日没接着单子,全身上下就只剩下五十五块钱“巨款”。

他从袋鼠那儿加了推过来的那个联系人,给人备注为“甲方”,然后甲方开口了:你好,我女朋友过几天生日,我想给她定制一首活泼中带着恬静,狂放又不失优雅的的歌曲。

……你说你要啥? 

陆延心里那点对兄弟乐队的感动之情立马烟消云散了。

肖珩隔天中午带着孩子过来的时候,陆延熬了一晚上没睡,客户要的歌还卡在编曲阶段。

甲方:我觉得缺了一点感觉。

陆延:亲,您觉得缺了什么感觉?

甲方:就是一种感觉。

陆延头都没回,坐在电脑面前,背对着肖珩说:“你自己找地儿坐。”  

这个邀请实在是很没有诚意,陆延用来录音的设备堆了满地,他房间本来就那么点自由活动的空间,现在这么一堆,堆得满满当当,地上还散落着一堆胡乱团起来的纸张。

“你这是狗窝?”

肖珩倚在门口,目光从纸团移到陆延身上,又说:“有地方下脚?”

“……” 

陆延喊:“那你就别进!”

陆延手搭在琴弦上,连人带琴转过去,看着门口的人说:“懂不懂礼貌,知道现在谁在谁地盘上吗?” 

肖珩注意力落在那把琴上:“你在练琴?”

陆延:“不是,在写歌。”

陆延不知道“写歌”这两个字能给人造成多大的冲击。

肖珩本来想着现在下楼能不能躲过一劫,但陆延说他在写歌,一个能把吉他弹成这样的奇才居然在写歌,这就好比有人连走路都不会,却跟他说:老子能飞。

陆延把录在电脑里的那段demo暂停,又把耳机摘下来,冲他道:“刚改完一版,听吗?”

肖少爷勉为其难越过那堆垃圾。

极其勉强地接过耳机。

“吉他弹成那样你还写歌……”肖珩话说到这里止住了。

陆延这个人。

真的会飞。

从监听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完全超过他的预期,这首编曲用的是虚拟吉他,主旋律活泼轻快,虽然还在初期阶段,但旋律的完成度已经很高。

由于还没有填词陆延只是随便跟着哼哼。

从上次肖珩就发现,陆延的声音有种特质,一开口就能抓住人。

虽然甲方要求太多,但只要一碰音乐,陆延就觉得身上那股劲回来了,他虽然听不到耳机里的声音,但手指曲起,跟着进度条在桌上敲。

敲完最后一下,他冲肖珩勾勾手:“给你一个机会,收回刚才那句话。”

“我收回,”肖珩把耳机摘下来,说,“还凑合。”

肖珩准备起身,看到陆延搁在边上的手机,屏幕上甲方还在说这边差了点感觉那边差了点感觉。

肖珩“啧”一声,又顺手把耳机往陆延头上套:“他怎么不要五彩斑斓的黑。” 

肖珩这刻薄的性格以及怼人功力只要不往他身上放。

……还是挺好的。

陆延头一次听大少爷怼人听得那么爽。

肖珩又说:“你不是玩乐队吗,还干这个。”还有之前的替课,这人的商业版图倒是挺宏大。

陆延把进度条拖回去,打算从头再听一遍,看看怎么改,随口说:“……为了生活。”

说话间,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康茹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俩说:“我准备了桌饭,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些家常菜,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我想请你们吃个饭。”

康茹今天没化妆,素颜。

她长得其实很干净,眉毛细细的一条,五官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凑在一起却有种温婉的气质。

小孩在她怀里,手里攥着奶瓶,不哭也不闹,偶尔还伸出几根肉肉的手指去抓她。

还是亲妈带得好,比肖珩那只会冷着脸说“你哭什么哭”的技术好多了。

陆延以为肖珩可能吃不惯外头的东西,或者毛病特多,康茹甚至还准备了一双公筷,结果坐一桌吃饭之后发现豪门少爷吃饭也没那么多讲究——这个发现源于他和肖珩都想去夹最后一个鸡腿。

“你滚,我的!”陆延把肖珩的筷子撇开。

“什么你的,你叫它一声你看它应不应你。”肖珩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把他筷子压下去。

眼睁睁看着两个人吵起来、而且吵得还像幼稚园儿童的康茹:“……”

婴儿坐在她腿上,大眼睛咕噜噜转两圈:“?” 

最后两个人约好了,这鸡腿放回去谁都不能碰。

“对了,你之后有什么打算?”陆延抬眼去看康茹。  

康茹替孩子擦擦嘴说:“我买了车票,今天下午就走,东西也收拾差不多了,我……我打算离开厦京市。”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这地方承载太多不好的回忆。  

陆延四下看看,房子的确被整理得很干净,本来康茹也没有置办太多东西,现在简单一收拾,空荡荡地好像没有人住过的样子。

“这是之前那笔钱,”康茹说着把一张支票放桌上,那张支票是之前肖启山给她的钱,她说,“这钱我不要,另外那笔钱我会想办法一点点还的,虽然目前还比较困难……”

肖珩说:“不用,这钱你收着,给孩子的抚养费。” 

说当抚养费也没错,肖启山那老畜生把人肚子搞大,给抚养费是应该的。

但康茹很坚持:“这不行。”

肖珩看了这个房间一眼,最后皱着眉拼命找理由说:“就当买你这房了。”

康茹呐呐道:“可……我这房是租的。”而且就算不是租来的,也卖不了那么高的价。 

肖珩:“当我租的。”

“……”

陆延听到这里,放下筷子,认真地拍拍他:“喂。”

肖珩看他一眼。

陆延指指门外,门外正对着的那间就是他的屋,门上写着602:“我那间,冬暖夏凉,风水也不错,用不着那么贵,给你打六折。”

肖珩:“……”

陆延:“价格好商量。”

肖珩没理他。

陆延:“对折也行,你心理价位多少?” 

肖珩连看都不看他了。

吃完饭,肖珩跟这小孩儿告别。

带了几天,小孩儿虽然不会说话,但已经熟悉他身上的气息,小孩儿躺在康茹怀里,习惯性冲他张开手。

“谁要抱你。”

肖珩没抱他,他摸摸孩子的头,有点嫌弃地说:“走了,以后烦你妈去。” 

陆延记起来这人还是个C大学生,他见过他的课表,今天上午有应该有那个胡教授的课才对,他看着肖珩往外走的身影,琢磨着:有钱人家的孩子都不用自己上课的?

-

肖珩不是不用上课,他那重修的课加起来总共有六门。

只是他不去学校上课而已。

晚宴上跟肖启山闹僵之后,他白天就去翟壮志那儿混日子。

肖珩推开酒吧包间门,翟壮志刚好在和邱少风还有一群富家子弟玩骰子,昏暗的包间内是一阵浓烈的烟味,烟味混着头顶乱七八糟的彩光席卷而来。

这是翟壮志他们家开的酒吧,这间包间从不往外定,是他们的专属包间。

“三个三,三个三!我靠,”翟壮志玩输之后闷下一杯酒,这才去看门口的人,“老大你来了?孩子解决了?”

肖珩没回话,他坐进去之后,边上立马有人给他递了根烟过来。

他接过:“还玩骰子?”

翟壮志:“你想玩啥。”

肖珩往后靠,说:“玩个大的吧。”

他话音刚落,周围一阵欢呼声。 

肖珩一进来,翟壮志就把最中间的位置让了出来——他们这个号称“全员废物”的小团体里,肖珩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无关家世,硬要说起来,可能因为大家虽然都身为废物,但肖珩是他们这帮人里战斗力最强的那个。

他们这帮人也就在外面浪浪,到了老子面前还不得乖乖低头。

但肖珩不是。

翟壮志余光瞥见桌角不断闪烁的手机屏幕:“老大你电话在响。”

肖珩没玩几局,肖启山的电话就来了,于是肖珩在一片缭绕的烟雾里,半眯着眼,抬手把手机往酒杯里扔。

手机浸了水,很快就没动静了。

“我去……”

翟壮志叹为观止。 

顿了顿,翟壮志又说:“你真不接啊?你那天在宴会上给肖启山甩脸子,这事都闹出圈了,听说你走之后他整场下来脸都是黑的——”

肖珩把手里剩下的牌扔出去,提醒他:“你输了。”

肖珩没玩多久,虽然挂了肖启山电话,他还是决定回去一趟。事实上除了之前回去拿东西被那小孩儿缠上,他已经很久没在那个“家”里头住了,回去也没有别的事,他就是突然想看看肖启山黑脸的样子。

肖启山脸色的确很黑。

肖珩一进门,肖启山就在客厅坐着,边上是他难得回来一次的母亲。

肖启山怒道:“你还知道回来?”  

肖启山很快平复下来,又换了个话题,问:“你今天把那孩子带出去了?”

肖启山说话的时候,他母亲坐在边上喝茶。 

肖珩无所谓地说:“给他妈了。”

肖启山五官扭曲两秒,那是一个极度嫌弃的表情:“那个妓/女?她愿意养孩子?”  

“妓/女怎么了,”肖珩看一眼边上的女人,说,“妓/女也比某些人强。”

女人喝茶的手顿住,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你怎么跟你妈说话!你在宴会上扭头就走,我和你妈面子往哪儿放,知不知道会对公司产生多大影响,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肖家和秦家只是商业联姻——”

肖启山声音不断上扬,说的话也越来越刺耳,仿佛要撕裂面前这张说什么都无动于衷的脸:“我跟你强调过多少次,你只是证明两家结合的工具,工具就该做好工具的本分。”

肖珩捏捏自己的食指骨结,觉得这个场面很可笑。  

他的父亲和母亲,坐在他面前。

对他说:你只是工具。

工具。 

他突然想到那小孩。

他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只是见到那小孩第一眼,他似乎看到以前的自己。

肖珩回过神,肖启山正指着他鼻子骂:“我们哪里苛待你了,你还想怎么样,你现在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他的话说到这戛然而止。

肖珩所有情绪、或者可以说是多年来一直压着的情绪终于到达顶点。

他觉得烦透了。

肖启山看到肖珩把手里拿着的车钥匙扔在了地上,砸在瓷砖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止是车钥匙。

肖珩褪下了手腕上戴的手表,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外套,装满银行卡的钱夹……一件一件,他在肖启山和所谓的母亲面前,把他身上能扔的都扔了下去。

今天一直是个阴天。

到傍晚终于打出第一声雷鸣。  

隔几小时后,等天色逐渐暗下去,暴雨倾盆而下。

-  

“延!收衣服收衣服收衣服!!”

伟哥被这场暴雨淋傻了,他边收衣服边通知街坊邻里:“下雨了!”

“还有谁在天台上晒衣服的,这条东北风味的花被子是谁的啊——”

低价出租房里没多余的地方,大家一般都在天台上支个简易衣架晒衣服。

张小辉踩着拖鞋哒哒哒跑上天台,惨叫道:“我的我的!我的被子!”

陆延撑着伞上天台,看着暴露在瓢泼大雨里的两个人,觉得这他们俩脑回路不太对:“你俩为什么不打伞?”

伟哥和张小辉这才意识到自己冲得太急,忘了打伞。

陆延话音刚落,他的伞就开始不受他自己的控制,往其他地方偏。

伟哥和张小辉两人抓着陆延的伞,强行把伞往他那边带,陆延大半个肩膀立马就湿了,他俩嘴里还喊着:“我靠,忘了,给我挡挡。”

陆延:“……你们俩能要点脸吗?”

在阴天晒东西的傻子不多,全楼也就他们三个。

陆延把八分湿的衣服从衣架上扯下来,他正要下楼,就着并不太清楚的昏暗天色隐约看到楼下被拆了一半的花坛台阶上好像有个人影。

他又仔细看了一眼,发现不是错觉。 

楼下确实有个人。

还是个男人。  

即使男人坐在台阶上,他还是从这个模糊的身形里识别出一丝熟悉的气质——大少爷? 

伟哥推推他:“愣着看啥呢,都收完了,还不走?” 

陆延说:“哥,你帮我拿下衣服。”

陆延下了楼,他推开前几天刚修好的出入门。

不远处,那人坐在台阶上,浑身都被暴雨淋透了,他身上还带着前天跟高利贷打架时弄出来的伤,嘴角那块伤疤刚结痂,头发极其狼狈地沾在脸颊上。

陆延撑着伞走到他跟前,想不通这大少爷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犹豫地喊:“肖珩?”

男人低垂的头抬起来,陆延在这片肆虐的雨夜中对上了肖珩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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