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黑爹黑手

林岚回到屋里,故作为难道:“这下老太太真生气。刚才我让你出去,你赶紧走了多好,缝啥被子啊,放着我来。”

韩青松抬眼看她,“已经快好了。”

林岚笑了笑,哟,看不出来呢,韩局长!

韩青松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嗯?”

林岚:“缝个书包。”她把刘大姐给的那些布头拿过来。

韩青松看了一眼,“别拼了。”没有缝纫机用手拼累眼累手,不值当。

家里有一个比较新的军用挎包,韩青松要背着上班,另外还有一个半新不旧的,韩青松刚拿回来的。

林岚却觉得就一个书包,四个学生没法分,给谁也不是,不如留着当奖品,到时候看谁学习认真,就奖励给谁。

别说小学生,就算大学生,都以背个军用书包为荣呢。

当初韩金宝就拿了三哥带回来的军装、书包在学校里出尽风头。

林岚觉得这可以当做一个激励手段,毕竟她自己上工赶集背着的只是一个补丁摞补丁的布包呢。

韩青松指了指林岚的买的土布,“书包就用这个布。厚实,抗磨。”

劳动布要做衣服,林岚也不舍的。

现成的布,做书包得一大块布呢,林岚有些舍不得。

韩青松看出她的犹豫,就道:“就缝一个,没多少东西,让大旺背着。”

林岚觉得四个孩子一个书包不行,至少也得两个,所以还是要缝俩,可是手头的布要用来做被子和棉衣,还有鞋子,书包只能先缓缓。

她摆弄一下布,做书包一层布太软和,最好用袼褙垫在底下当衬,这样书包才挺括一些。但是袼褙都要留着纳鞋底,家里也就分那么一点,做两双鞋子都不够,家里这么多孩子还得做鞋呢。

一盘算,林岚又觉得什么都缺,还是得想办法去弄。

韩青松看她摆弄得辛苦,就道:“不如拿两尺布票去供销社买个书包。”

林岚叹了口气,曾几何时自己扔了多少衣服包包鞋子啊,这会儿倒好,一点布头都不舍的。

“你去公社上班,布票、棉花票这些,是不是比普通社员要多?”

林岚现在钱不缺,最缺票。

韩青松想了想,“肯定比普通社员多,回头问问什么时候发。”

他想多弄点布票回来,这样就能让林岚去买鞋子,省得她得像别的妇女那样得空就纳鞋底。

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想象不出林岚像别的女人那样见天的揣着双鞋底,走到哪里纳到哪里的样子。

两人一个缝被子,一个缝书包,这时候韩青云来找他,在外面喊一声就进了院子。

林岚赶紧迎出去,笑道:“青云来啦。”

韩青云笑得很灿烂,“嫂子,我三哥在呢?”

“在的。”

韩青云就进了屋,看着韩青松在缝被子他愣了一下,村里再懒再无能的男人,也没有做婆娘活儿的,家里做饭洗衣缝缝补补那可都是女人的活儿,哪里有男人干这个的?

他惊讶地瞅瞅林岚。

林岚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笑了笑,“我、我扎手了,你三哥说帮我缝缝。”

韩青松看了韩青云一眼,“有事?”

韩青云笑道:“三哥,我来跟你学缝被子呗。”

明知道他开玩笑,韩青松却没有笑意,低头自己缝被子。

林岚道:“有事你就说呗。”

韩青云凑过去翻看韩青松缝的被子,“还不是那余痦子,烦死我了。跑我家里去这样嚎那样哭的,他们知道三哥是新上任的公安局局长,非说三哥故意不放人让我爹给求情。我爹才懒得理他们呢,把他们骂一顿,让他们消停的,要不回头一起法办。我爹让我跟你说一声,以后该咋工作就咋工作,不用管那些乱七八糟的,谁要是去烦你,你就让他们来找我爹,他有办法治他们……哎呀三哥,你缝的真挺好的,不比我娘缝的差。”

林岚瞬间被治愈了,看吧,不是自己缝的不好,是韩青松水平太高。

哈哈。

韩青松点点头:“有大爷镇着,我省心。回头找大爷去喝酒。”

韩青云就笑,继续看他缝被子。

韩青松看了他一眼,“你真要帮我缝?”

韩青云赶紧摇头。

韩青松就道:“没事就忙去吧,我知道了。”

韩青云朝着林岚笑笑,就告辞,走到院子凑过来跟林岚小声道:“嫂子,你要是不会缝你找我娘和嫂子,让她们帮你,俺三哥堂堂大局长缝被子传出去多不好听。”

村里男人们基本回家啥也不干,油瓶子倒了不扶,更别说家务活。

他抬头对上窗户里韩青松的目光,摆摆手,“三哥,我走了啊,有空找你喝酒。”

林岚回了屋里,笑道:“青云小伙子人挺好,又热情又仗义。”

当时韩金宝耍混,韩青云帮了忙的。

韩青松继续嗤啦嗤啦缝被子。

虽然外面还亮着,但是屋子暗得早,林岚就把油灯点上。

那边韩青松已经缝完一床被子。

林岚:!韩局长行的!

韩青松看看还有时间,示意林岚把另外一床拿过来一起缝了。

虽然家里有两条军被,却是单人被,厚度虽够宽度不足,只能一个人盖,且没有配套的褥子。

韩青松和麦穗可以一人分一条,她和小旺一条大的,另外三兄弟还得有一条大的被子。

所以她准备了缝两条的棉花和布料。之前那床是其他被子拆洗拼凑起来的自染蓝布,最土气的那种。这床是林岚买的色织布,比那些土布染的靛蓝要好看得多,红蓝绿三色在昏暗的屋子里显得格外亮堂。

林岚只做一床花色被,剩下的打算给麦穗缝袄。

两人一起铺本色的里布、絮棉花、三色格子面单,速度快得多,做这个林岚动作又轻又快。

铺好以后,韩青松先把被子的四边包缝起来。

“娘,我大哥又去跟人家打架!”二旺跑回家喊了一声。

他把筐子往墙边一放,镰刀挂在堂屋墙上,转身端起碗来就喝水,一抬眼看到他爹在炕上缝被子,“噗……咳咳咳……”

林岚赶紧给他捶捶,“这是抢什么啊。”

二旺跟见了鬼似的,“娘、娘……他、我爹、他……”

“干嘛那么大惊小怪的,你爹这叫多才多艺,你也学着点,以后找媳妇都占优势呢。”

二旺默默地喝水。

林岚又想起大旺打架那茬,对韩青松道:“我得去找支书大爷和校长说说,让大旺也和他们一起上学,不就大两岁么,咱交钱还能不让上?”

以前是原主把大旺耽误了,现在她每每让大旺上学,大旺就拿年纪大回绝。

韩青松抬头看她。

林岚:“你说他年纪大了不能上学?”

韩青松:“……我没说话。”

林岚道:“我现在就去和老师说。你和大旺说说,反正得让他去上学,不上学不明理,糊里糊涂的就知道打架耍横。”

二旺笑道:“上学也不见得就明理。”

他眼珠子一转,林岚就会意,小姑小叔也上学,还不是那个样子。

但是,总归还是要上学的。

林岚交代一下让二旺做饭,这时候麦穗也领着小旺回来。

小旺拿着笛子吹着,虽然不出调子,至少一个个音能吹响。

林岚毫不吝啬自己对儿子的赞赏,“我小孩儿真棒!争取把这几个洞洞都吹响。”小孩子手小,堵不住,能吹响已经不错。

小旺立刻守着他的三位忠实听众专心摸索去了。

林岚离开家门先去找韩永芳。

这两天下雨,社员不用上工,但是有些活儿还是要干的。

别村的革委会主任都是脱产的,整天不是开会就是请客,要么就比比划划。韩永芳却一直和社员们一起下地,所以老社员们都喜欢他。韩永芳是个闲不住的,不下地他也整天领着人去看河道水渠,还要看看玉米、花生,别涝了倒伏什么的。

现在正是成熟的关键期,不能耽误。

林岚在大队场院里找着韩永芳,他正跟几个老头子歇脚抽烟拉呱呢。

林岚把自己意思说一下,要让大旺、三旺,跟着二旺和麦穗一起上学。

韩永芳惊讶地看着她,“四个都上?”

其他老头子也很诧异,这是说梦话吧?供应学生哪里有那么容易。一家里一个孩子脱产上学就不容易,看看那些家里有学生的,基本都是最辛苦最穷的,除非男人当什么干部。

一个人不干活不挣工分,还要管他吃喝穿,交学费、买书本等等,三四个劳力养一个学生都吃力。

她居然让四个孩子都上学,就算韩青松转业有点工资,那也痴人说梦。

大家都觉得她说笑,不现实。

韩永芳却没质疑她,只道:“愿意就去吧,军人家属上学,咱们村不收学费,自己买书本就行。”

他们村有自己的小学,一开始都不收学费,结果有些人让老师给看孩子,大一点又把他们吆喝回家干活。

老师直告状。

后来韩永芳就决定交学费,一二年级一学期交一块五,三年级往上交两块五……

一年三块钱,却把百分之九十不想让孩子上学的家长给挡住了,而把那些真正想读书的学生留下来。

不过韩永芳也没故意刁难人,凡是学习可以的孩子隔三差五就发文具,过年过节也有奖励。这么一年下来,学费那几块钱差不多也都赚回去。

而且老师还领着孩子们去割草,上午一筐,下午一筐,也能挣三四个工分。

普通社员算不明白这个账,只说老支书刁难人,专横霸道。

林岚却算得清楚。

跟支书说了,林岚就去找校长韩青平。

她还想试探一下自己能不能也抽空去学校听听课,学点文化知识。

她实在不想做体力活儿,哪怕当个记分员、会计之类的也行,就是不知道怎么才能成功。记分员、会计什么的,也不是随便谁都能当的,得看资历、水平以及声望,还得看革委会的意思,群众推举,革委会通过才行。

毕竟下乡的知青,个个都算文化人,却照样跟着社员们下地干活。还有不少上小学或者连中的,回家以后多半还是下地干活。

群众威望这块,她目前就过不了关,原主的名声太差。

林岚也不气馁,先准备着嘛,至少识几个字也能装作求上进、要进步,慢慢地能读书识字记账什么的,机会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要是不准备好,万一来了机会,也兜不住不是?

她可不想夏天上工被烤成肉干。

林岚往村东的小学去,路上恰好碰到俩老师,一男一女,男的是校长,三十七八岁,叫韩青平,女的霍缘,是地区下放来的插队知青。

她高兴地叫了一声,“韩校长!”

对方一看见她,拔脚就要跑。

林岚赶紧喊道:“韩校长你别怕,我不打人——”

她这么一喊,韩校长跑得更快了。

林岚敏捷地堵住韩青平的路,笑道:“校长你别怕,我不打人,真的,跟你说上学的事儿呢。”

韩青平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仗着有霍缘在旁边,林岚不能打他,他就麻着胆子听听。

泼妇想让孩子上学,除非见了鬼,他才不信。

林岚道:“校长,我家大旺二旺三旺还有麦穗应该读一年级啦,明天就送去,还请您多多费心。”

她看韩青平一副被雷劈的模样,也不想继续吓唬他,笑了笑就告辞走了。

韩青平大喘一口气,哎哟喂,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霍缘也很好奇,韩家这三媳妇儿真有意思,一阵儿吧跟疯婆子似的,能得要上天跟老天爷理论,一阵儿吧又文绉绉的跟大城市来的知青一样。

听听,“您多多费心”,这话,一般人还真说不出来。

韩青平比她更惊讶,因为他之前还骂过林岚呢。

那时候他想让大旺上学,找过林岚,结果林岚说上学的都是神经病,自己家孩子才不去上学,学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呢。

“上学有个屁用?还不是得回来种地?要上学有用,知青干嘛还下乡?毛主席干嘛还让他们到农村的广大天地来大有作为?怎么不让农民都去城里大有作为?”

要是他再劝,直接就开骂:“你是不是见不得我们好?你看你,说是读书人,你有啥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要不是俺们老支书照顾你,你早被关去牛棚了。是吧,关牛棚的,关地窖的,都是你们读书人吧?谁知道你们读书读了些什么狗屁,见不得光,要不怎么被关牛棚关地窖呢?忽悠我们读书,你省省吧。自己窝囊还想让俺们孩子也跟着窝囊。”

气得韩青平指着她一个劲地哆嗦,“你说你、你、你长了一副好相貌,怎么就自甘堕落,当个人见人憎的泼妇?难道真是结了婚就是死鱼眼珠子?”

为这句话原主追着韩青平打了好几条街,见了面就骂,想起来就骂,说读书人果然不是好东西,专门瞧不起她。

这会儿林岚好声好气说话,韩青平真是不适应。

霍缘笑道:“校长,现在不是死鱼眼珠子了吧。”

韩青平抹了抹额头的汗,“不是,感觉着活了。”就不知道她说话真假,明天真把孩子送过来?

处理完一件大事,林岚喜滋滋地回家,路上还碰到在她家房后徘徊的刘春芳。

林岚瞥了一眼也不打招呼,昂着头就走了。

刘春芳:……

到了家,二旺和麦穗已经把饭做好,大旺和三旺在屋檐底下站着。

林岚顺口道:“哟,这么乖这是干啥呢?”

大旺梗着脖子不说话,英俊的脸上满是桀骜不驯。

三旺噘着嘴,眼珠子骨碌转,朝着林岚露出一个撒娇的表情。

林岚秒懂:罚站啊。

哈哈哈,你们也有今日!

老母亲治不了你们,自然有降服你们的如来佛。

哈哈,容我笑一会儿。

林岚毫不掩饰地大笑惹恼了大旺和三旺,两人都拿眼横她。

这时候屋里传来一声冷哼,俩孩子吓得面色一凛,立刻脊背都挺直了,目视前方,一脸严肃。

林岚抿着嘴进了屋,“二旺麦穗,做的好香啊。”

小旺跑过来,“娘,我又吹响一个。”他立刻小手点了点,开始吹笛子。

林岚惊讶道:“小孩儿你真棒!娘真佩服你!”

小旺更美了。

林岚过去看看,韩青松居然已经把那床花被子缝得差不多了。

“哎呀,不愧是韩局长,真厉害!”她竖起大拇指。

小旺:“娘,我和爹谁厉害?”

林岚笑着刮他小鼻子,“当然是小孩儿厉害,爹估计都吹不响一个洞洞。”

小孩儿高兴了,领着旺旺去看鸭兄弟——其实是鸭姊妹。

吃饭的时候,林岚让俩孩子过来吃饭,韩青松:“让他们饿着。”

林岚小声道:“教育归教育,饿就不用了吧,别饿坏了。”

韩青松:“吃谁的饭,听谁的话。不听话就不吃饭。”

林岚点点头,没毛病。

要是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骂娘,的确不对。

只是,孩子好像也没那么混账,就是有点孩子都有的毛病嘛。

不过看韩青松面色冷峻,她还真不敢捋虎须。

所以,二兄弟,对不住啦,娘先吃饭饭。

除了常规饭菜,二旺还炖了一个鸡蛋咸菜,里面是鸡蛋、虾皮、葱碎,居然很好吃。

林岚吃得两眼一亮,“嗯,好吃,二旺的厨艺越来越好了。”

这就比老母亲强,可喜可贺,以后厨房可以交给你,老母亲就能坐享其成。哈哈哈。

二旺看林岚露出一副得意又骄傲的表情,心里也美滋滋的,只是总觉得母亲这眼神有点算计是怎么回事。

林岚咳嗽一声,正色道:“我宣布一个大事儿啊。”

韩青松把手里的筷子放下,其他孩子见状也立刻放下,都看着她。

林岚有点不好意思,“不用这么严肃啊,就是明天开始,你们都得去上学。”

二旺和麦穗已经有准备,外面的大旺和三旺却蔫了。

大旺没吭声。

三旺当时就反对:“娘,我年纪还不够,才七岁呢。”

林岚:“7岁哪里小了?刘胡兰十五岁就为国牺牲了。”

三旺:“那现在有鬼子,我也不怕牺牲!”

林岚一拍桌子:“怎么那么多话。”得吧得吧,以为老母亲说不过你是怎么的?

韩青松轻哼了一声,三旺不敢吱声了。

他娘虽然能咋呼,可不打人啊,打人也是挠痒痒。

他爹可黑,手黑!

那一巴掌打在屁股上,我的娘啊,屁股到现在还麻呢。

大哥更惨,碰上了黑爹的黑脚,一脚踹在屁股上,当时就趴地上了。

黑爹还说呢,从明天开始,早起出早操,迟到、跟不上,都要受罚,受罚的方式他来定。

不过多半是要挨鞭子啊啊!

三旺不由得低头去瞥墙根的那根藤条,别看那藤条只有小拇指粗,抽身上才疼呢。

三旺下意识的就往大哥身上挤,把大旺挤得都晃了晃,大旺用眼神威胁他,他也不怕。

吃过饭,韩青松继续缝第二床被子。

林岚小声道:“哥俩吃饭吧?”

韩青松:“你说了算。”

林岚就出去道:“吃饭吧。”

大旺轻哼一声,有些不服气,三旺却窜进屋里捧着碗就呼噜呼噜喝粥,“好吃,好吃!”

饿死了。

林岚也不管大旺,反正韩青松在家呢,不怕他有多皮。

林岚把那个军用挎包拿出来,“你们爹带回来的书包,过年谁考试最好,我就奖励给谁!”

她把那个军绿色的书包挂在墙壁的木楔子上,让孩子们每天流口水眼馋,激励他们。

二旺和麦穗双眼发光,都想要。

三旺也直咽口水。

大旺连看都没看,似是不为所动。

林岚又拿出自己买的铅笔和本子,一人一支铅笔一个本子,两人一块橡皮。课本等明天去学校请老师想想办法,到时候两个孩子一本就够。

四个孩子,两桌,两人一本书,足够的。

她把自己缝的那个书包放在桌上,又用一块袼褙做了个笔帘,把四支铅笔卷在里面,可以保护笔尖。

有机会再买个铅笔盒回来。

二旺和麦穗对笔帘很感兴趣,他们还没见过这样的呢。

二旺:好用倒是好用,就是太丑,也不绣个花啥的。

他看了一眼还在缝被子的韩青松,不知道韩局长会不会绣花呢。

晚上睡觉,林岚和麦穗搂着小旺,三人盖上了新被子,热乎乎暖呼呼的,真好啊。

男人几个盖着韩青松带回来的军被,韩青松领着二旺,大旺和三旺,被子有点小。

三旺这孩子睡觉打拳,抢被子,一开始大旺盖不到。后来大旺盖得严严实实的,三旺脑袋拱进大哥怀里,下半身则上了墙,还时不时狗刨两下,仿佛在游泳。

第二日天还没亮韩青松就起身,顺便捏着小藤条,轻轻地抽了一下炕沿,大旺蹭得就坐起来。

二旺也赶紧起来。

大哥一走,三旺就从墙上掉下来,睡得四仰八叉直吧嗒嘴,正做梦不知道吃什么好东西。

韩青松犹豫一下,就要喊他起来。

林岚醒了,赶紧打个手势,“小孩子多睡会吧。”

按照她的意思,二旺也多睡会儿,9岁还是孩子呢。

大旺倒是该教育教育,毕竟她管不了。

她想给二旺求个情,又怕大旺不平衡,就忍住没说,给二旺一个鼓励的眼神。

二旺本来还有些为难呢,想到时候冬天多冷啊,被窝多热乎啊,一点都不想起来。

现在感觉到他爹的威严,他娘的鼓励,只得勉为其难也爬起来。

于是麦穗、三旺还有小旺加上旺旺,睡得呼呼的。

兄弟俩一早上就被亲爹开始操练,先跟着他学拉伸动作,然后跑步热身,再回来做俯卧撑。

二旺:“爹,下了雨路不好走,没法跑啊。”

“把路踩平就能跑。”韩青松一点都不给面子。

兄弟二人:……

二旺:“爹,鞋让泥拔坏了,俺娘得生气。”

韩青松考虑一下,“自行找位置俯卧撑。老大四十,老二三十。”

大旺倒是难不倒,二旺有些吃力。

只是动作不到位,韩青松的藤条就会不轻不重地抽在腿上,要求收腹,头、背、臀、腿,笔直一线,若是提醒过还不标准就加一分力道抽一下。

不跑步便是俯卧撑再加深蹲跳,半个小时就把俩小子操练得大汗淋漓,浑身发麻。

等他们训练完,麦穗和三旺正打着哈欠走出来,惊讶道:“你们这是干嘛去了?”

大旺哼一声,气呼呼地进了屋,二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姐,为啥你是女的啊?”

麦穗:“难不成你想当女的?”

二旺倒是乐意,起码不用被亲爹无情操练啊。

都说有个当兵的亲爹真有面子,有个头啊!

有的都是血泪好吧。

孩子们被操练了,饭量就见长,林岚少不得早饭花点心思。

韩青松:“你俩互相踩踩腿,放松一下肌肉。”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拿藤条,大旺就没当回事。

韩青松也没管他。

林岚劝二旺,“听你爹的没坏处。”

二旺倒是听林岚的,就让三旺和麦穗给踩踩,踩的时候那个酸爽,简直欲仙欲死的。

林岚老母亲慈祥的目光看着他,“二旺啊,等明天你就知道好处了。”

等明天大旺腿酸疼得直倒牙,而你身轻如燕,你就知道你爹没骗你。

不要以为你们干农活儿没闲着就没事,这深蹲跳和俯卧撑锻炼的肌肉群不同啊。

这可是经验之谈!

早饭俩孩子果然饭量见长,林岚寻思还是得想办法弄粮食,不能坐吃山空。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啊。

林岚把自己辛苦缝的书包拿出来,将本子加笔帘装进去,交给大旺,“大旺你背着,到了教室给弟弟妹妹们发下去,放学一起装进来。不许祸害,不许弄丢啊,一支铅笔三分钱呢。”

她又对韩青松道:“你送孩子们过去吧,第一天上学,家长要送。”

也是一个仪式感。

韩青松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林岚又拿钱给他,“这是学费,另外问问老师给孩子们买书,俩孩子一套就行。”

她寻思以后得给韩青松零花钱带着,男人出门身上没钱也不行。

韩青松身上一分钱也没的,媳妇儿给他就拿着,扫了孩子们一眼,高兴不高兴的都得憋着,跟着他去上学。

到了学校,韩青平已经在,教室里还有三四十个学生。

学校就一大间教室,三间屋子凑起来的,前后都是黑板,一共三个老师。

韩青平是校长,教一到五年级的语文,另外一个老师教一到五年级的数学,霍缘教美术音乐加自然。

说是五个年级,其实也没多少孩子,一二年级多点,一共不到二十个,还得加周围村的。三年级有十个,四五年级加起来有十个。

这时候到处都不正经读书,尤其乡下,学几个字而已。

很多地方语文课就让贫农来讲家史,忆苦思甜,数学课就跟着生产队算工分,自然课研究怎么种地沤肥,音乐美术就是背诵语录唱爱国歌曲。

毕竟这时候都觉得读书没用,就算读连中还得回家种地,工厂不招工,大学不招生,实在是没用。

所以学校还有任务,老师会领着孩子们去割草,上午一次,下午一次,农忙的时候也要下地帮着收庄稼。

这样孩子既能学识字算账也能挣工分,家长便愿意让他们继续上学,否则不是割草就是看孩子,基本不会来上学的。

韩青松把孩子送过去,韩青平很高兴,跟韩青松说了很多话,其中最多的就是“青松啊,林岚现在大有进步啊,很好,很好!不怕愚钝,就怕不改,她现在知道进步,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妇女啊。”

他越夸越带劲,总有一种自己教化之功,很是痛快。

韩青松:“孩子没课本,你看看给买两本,俩孩子一本就行。”

大旺和三旺一桌,麦穗和二旺。

韩青平有点为难,“书以前就发了,现在怕是不好买呢。”

那边大旺立刻扬眉得意起来,把书包往前桌麦穗怀里一塞,“没书上什么课,我先走了。”

他站起来,三旺立刻紧随其后,得意得很。

韩青松冷冷道:“没课本就抄,背下来!”

大旺:“……”

三旺:哦!

韩青松说完就对韩青平道:“孩子交给老师,不守规矩只管揍。”

韩青松说完就离开。

韩家四娃:……

大旺握镰刀一样握着笔,满眼杀气,上学浪费时间,坐在这里跟傻子一样,还不如去割草挣工分呢。

韩青平先介绍一下课堂纪律,又讲一下每天的行程安排,“同学们不要着急,咱们有劳动课程,不耽误割草啊,咱们还能一边割草一边讲课呢。”

他讲了一下语文第一节课的内容,第一句话的惯例都要先学“祝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

会念之后,就得学写字,写字就从最简单的开始。

韩青平看大旺以握镰刀锄头的姿势拿笔,赶紧又示范如何拿笔,让学生们跟着学。

大旺学不会,心烦气躁,差点就要把铅笔撅断。

三旺赶紧提醒他:“大哥,三分钱!”

撅断了回家娘肯定得念叨,娘一念叨就等着挨揍吧。

他是看明白了,爹听娘的,只要娘不高兴,谁也没好果子吃。

被按上妻唱夫随标签的夫妻二人这会儿还在缝被子呢,韩青松收尾昨晚没缝完的第二床,林岚则计划缝一床褥子。

炕太硬,她睡得不舒服。

这时候很多人家全家就盖那么一床被子,褥子是什么根本不用奢望。

原主以前也就一大一小两条被子,从来没铺过褥子。

像林岚这样一个小家拥有四条被子,在村里绝对算头一份儿的。

她看了看,剩下的破布拼一下,还有一点淘汰下来的旧棉花,凑一下能絮一条薄褥子。

肯定不暖和,好在也不用保暖,垫着总比光炕软和点。

这时候小旺领着旺旺从外面回来,笛子用麻绳拴着背在后背上,看到大人缝被子,小孩子就忍不住要上去打滚。

林岚对小旺比其他孩子都宽容,但是也不想让他带着外面灰尘在新棉被上打滚,就哄着他别上去。

小旺难得撒娇调皮,实在是棉被的诱惑力太大,还想滚。

韩青松刚要板脸,林岚朝着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对小孩子那么凶。

韩青松面色就柔和下来,“过来,给你讲故事。”

林岚竖起耳朵,他还会讲故事?骗小孩子的吧。

小旺一直对韩青松不亲近,甚至有点怕的,一听说讲故事就凑过去,“旺旺最喜欢听故事。”

韩青松就给他讲了一个笨婆娘和馋汉子的故事,笨婆娘缝被子,把自己缝在了被子里面,馋汉子则无时无刻不想着吃,下雨了就说噼里啪啦打着窗户像炒豆子,下雪了就说飘飘扬扬像扯面片……

在林岚听来讲得干干巴巴,真是一点感情色彩都不带的。

小旺却听得津津有味,一个劲地问:“那笨婆娘出来了没?馋汉子吃到了没?”小孩子不管听什么故事都喜欢圆满结局。

韩青松看了林岚一眼,“笨婆娘有个勤快男人,馋汉子有个巧手媳妇,都满意。”

小旺也满意。

林岚却心虚差点把自己对号入座,他是不是在变着法儿笑话她笨?

韩青松越缝越熟练,没一会儿就把被子缝好,还要帮林岚缝褥子。

林岚赶紧拒绝,“不用不用,褥子很薄,我自己能行的。”

韩青松也没坚持,“我去大队看看买点木头。”

林岚之前就说要打俩箱子放衣裳,家里没锁贵重物品的地方,实在是不安全。

这时候年轻人结婚的家具,基本就是一张桌子,俩杌子或者再加一条凳子,一个衣柜和两个手箱。衣柜就是个四方的深柜子,收纳空间非常大,放五六床被子不成问题,还能塞换季的衣服。如果还有条件的,上面可以摞一个大箱子,有半个衣柜大吧。

那两个手箱就很小,一般放些小的或者私密的东西。

这时候乡下没有衣橱的概念。

另类一点的也就是炕上放个炕柜,不过一般家里孩子都多,夫妻带着孩子睡一盘炕都挤得很,炕上也就没地方放炕柜之类的。

这些家具都是方方正正的,没有什么特别的造型,可以把木料的价值发挥到最大,收纳空间也最大。

林岚和韩青松结婚很寒碜,只有一个瘸腿桌子,两个手箱,其中一个被她给了侄子,另一个现在也拔缝不像样子,其他衣柜、大箱子、炕柜什么都没有。

韩青松就想给林岚做一套家具,桌凳一套,手箱两个,衣柜加大箱子,如果能买到多的木料,还可以做个五斗柜、衣橱之类的。

算着得需要不少木料。

好在他现在有工作,每个月都可以拿工资,支付木匠费用不成问题。

一般村里人做个家具,都是请本村的木匠做,或者来家做管顿饭,给一点钱,或者把木头送过去,让人帮忙做,多给点钱。

韩青松了解一下,本村的木匠手艺一般,几年前找他打家什儿的都说已经拔缝,要么腿都晃悠站不住。

他先去队里找着大队长,用分家那棵腰粗的槐树跟队里换已经阴干的槐木,另外不拘树种榆木、楸木、杨树、梧桐的再换几块现成的木料、板子。

做家具的木头不能用新鲜砍下的树木,必须阴干一两年,否则木料一缩水到时候家具就完蛋。

换了木料他也不急着拉,先放在大队部,都知道是他的这会儿也没人敢拿。

那四个贼的脚和膀子耷拉的样子他们可记忆犹新呢,阴影面积不可谓不大,谁还敢打局长家的主意?

韩青云知道他换木头打家什儿,热情地给他出主意,“三哥,我跟你说,你别找蚂蚱腿做家什儿,他手艺太差,俺大哥的家具全废了,俺大嫂直念叨呢。你找南边望河屯的王木匠,他手艺好,俺二哥的是他打的,一点都没变样呢。”

蚂蚱腿儿本村木匠的诨名,好喝小酒,却没有下酒菜,一根蚂蚱腿就能喝顿酒,号称最喜欢吃蚂蚱。

韩青松之前也了解过,和韩青云说的差不多,“行。”

韩青云又问他打什么家什儿,韩青松道:“全套。”

韩青云惊讶地看着他,“全套?三哥,你做那么多家什儿,屋里放不下吧。”

韩青松认真想了一下,“嗯,是得盖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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