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7章

筒子楼可不是后世的单元楼、商品房, 哪怕从外头还算凑合, 可事实上却是缺点无数。

就说这隔音好了,别说安静无声的夜里头了,哪怕是在青天白日里,只要谁的嗓门稍稍大一些,隔壁就能听得一清二楚。而比起隔音问题,最叫人不能忍受的, 还是地板和楼梯。

基本上, 只要楼上有人走动,即便赤着脚小心翼翼的走动, 那声音也是极大的,就好像有人踩在你的头上,“咚咚咚”的过来, 再“啪啪啪”的过去, 配上地板那天生就带有的“咯吱咯吱”声儿,怎叫一个酸爽了得。

搁在二桃生产之前, 因为她干活少肚子又大, 基本上都是闲坐在沙发或者床上的, 不是坐着就是躺着, 尤其是临盆前一段时日,连一日三餐都要叫婆婆给她端到床头柜上,她半躺着吃喝。就连上厕所,也是用床铺底下的痰盂,反正她婆婆会弄干净的。

可那已经是过去式了。

从诞下闺女的那一刻起, 二桃的好日子从此不复存在。

与此同时,许家楼下的邻居也迎来了惨绝人寰的生活日常。

没多久,楼下大妈就明白了,那次的地动山摇真的仅仅是个开始,哪怕之后二桃没再摔倒,各种嘈杂的声音却紧跟着降临,直接把她家的生活弄了个天翻地覆,再无宁日。

每天凌晨三四点钟,楼下邻居齐齐惊醒,那一声声“咣当咣当”的巨响,就仿佛楼上养了个巨怪,每挪一步路就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顺便给地板造成了巨大的负荷。之后就是巨怪出门走楼梯的声音,那一下又一下,叫人忍不住怀疑木制的楼梯随时随地都会散架垮塌。

这还不算,生完闺女后,二桃根本就没有休息过哪怕一天,她承担了无数的家务活儿。从早上的买菜开始,到回来后洗菜做饭,打扫卫生,洗衣服洗尿布等等。

家里多出了一个新生儿,各种琐碎的活儿本来就是翻倍增加的,偏偏她体型还庞大,之前又歇了太久,哪怕只是些很平常的家务活儿,也把她折磨得生不如死,那身上的肉,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往下掉。

楼下的邻居大妈抗议过几回,许建民他妈从善如流的给人道了歉,之后当着大妈的面,将二桃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拿手一下又一下的抽打她的背,掐她的胳膊踹她的腿。

“你说你有什么用?生儿子不行,连干活都不会了?我老许家的脸都叫你给丢尽了,再这么下去,索性你也别搁我家待了,直接回你娘家去,我家建民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妈,妈!我错了,妈我错了!”二桃疼得眼泪直流,却既不敢反抗又不敢躲避,只能哭着讨饶,连连说不敢了。

哪怕她早些时候作孽不少,这副模样也着实叫人看着可怜,尤其她胖归胖,那肉多半却是长在了身上,脸还是那张俏脸,哭起来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叫人不由的心软。

“算了算了。”最后,还是邻居大妈主动退让了一步,“你往后尽量轻点儿吧,特别是入夜以后,少走动几步。”

说完这话后,邻居大妈也不想多作逗留,其实她自个儿心里也明白,哪怕二桃能尽量轻一点儿,那不是还有个新生儿吗?小孩子哭闹才是正常的,就这楼的隔音效果,一样别想睡个安生觉。

算了吧,人家已经够可怜了。

二桃生完女儿后,许建民是再也没有往卤肉店去过。更确切的说,人家连家属区都不来了,也没提过要不要办洗三或者满月酒,反正就一句话,没影儿了。

李妈垮了好几天脸,李爸倒是照常上班,还托人把门板弄回来装好,唯一没受影响的大概就是李旦了。那孩子刚开始好像是被吓到了,不到一天工夫就缓过来了,尤其不久之后就放假了,他每天天一亮就跑出去玩,不到饭点绝不回来。李妈就算心里再不痛快,她也不会拿独子出气,顶多就是不给笑脸,旁的倒没啥了。

这日,听防疫站那头的人说,小孩子都要开始接种疫苗了,这个倒不是强制性的,不过听说是好东西,国家大力推广的,外加还是免费的。唐婶儿听说后,就抱着胖小子出门了,想去问问具体情况,同行的还有周大妈。

于是,今个儿管店的就成了唐红玫。

她早不早的就将卤肉都准备好了,除了卤肉还有卤蛋,也没招呼,就这么敞开了窗户,学唐婶儿的模样,拿了两把大蒲扇,左右开弓的扇着风。

开店几个月以来,已经培养了好些个固定的食客,几乎隔三差五的就会过来买个半斤几两的。偶尔也会有生面孔出现,鼻子一抽一抽的过来,带着五分陶醉五分不敢置信的询问价格,然后忍着肉痛买上一点尝尝味儿,再往后就从生面孔变成了熟客。

不过,今个儿好像有点儿不一样。

这才刚营业,唐红玫正优哉游哉的想着事儿,就远远的看着三五人东张西望的往她这边赶来。

虽说平日里这店多半都是唐婶儿看着的,可作为儿媳,她也时常过来帮忙。有时候也不算是帮忙吧,就是抱着胖儿子跟婆婆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权当是打发时间了。也因此,对于慕名前来的生面孔,她自问还是很了解的。

瞧见没,这边走边东看看西瞧瞧,间或伴随着鼻翼抽动,偶尔还会拿手当扇子扇着空气里的味儿细细辨认着

绝对是听了卤肉店的名儿,特地赶过来的。

果然,没一会儿那几人就摸到了跟前,领头的快速的瞧了一眼搁在窗户口的卤肉,半笃定半疑惑的问:“这就是那个唐姐卤肉?”

唐红玫懵了一下,她是姓唐,可事实上根本就没人管她叫唐姐,以前在娘家时,大家都是直接唤她名字的,嫁到城里了,街坊邻居多半叫她“学军家的”、“唐婶儿的儿媳妇”。不过,她婆婆好像有不少人唤唐婶儿、唐姐的。

“呃,对。”想着附近就自家一家卤肉店,唐红玫索性不解释了,唐姐卤肉就唐姐卤肉吧,这名儿挺好的。

“闻着是那个味儿,就是这店”来人面上明显有些迟疑,他其实是临县人,两个月前来看朋友时尝过一次,就那么一次,心里就给惦记上了。结果,把他家、单位附近的所有国营饭店、熟食店都摸了一遍,卤肉是吃了不少,可全不是念想里的那个味儿。

有些时候吧,你越是吃不到,这心里就越想得慌。瞅着最近没啥事儿了,他索性又跑了一趟,还带上了自家兄弟,又跟朋友细细的问明了卤肉店的地址,决定这次买他个三五斤去,狠狠的吃一顿,也好全了他的念想。

没想到的是,地方找到了,这店却叫他心里直打鼓。

机械厂的家属区是建厂之初,跟着厂房一起建造的,当时瞧着可时髦了,毕竟那会儿就算是县里也多半是平房,两层的楼房尚且少见,像这么气派的筒子楼那可真是叫城里人开了眼界。

可那毕竟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儿了,到现在,楼房的外表早已斑驳不堪,一楼的院墙更是历经风吹雨打,显得无比陈旧。倒是这窗户像是新开的,却也仅仅是简单的凿了个洞,装上了木框和玻璃,算不上好看,也就那样吧。

再往里头瞧,唐红玫的模样倒是不错,可就算那样,也掩盖不了里头木桌子看着有些年头了,搪瓷盘子还算新,里头的卤肉数量却不多,一半搁了些鸡爪鸭头鸭脖,另一半咕噜噜的滚着一些酱色的卤蛋,闻着怪香的,就是吧

跟他想象中的高大气派窗明几净的卤肉店,太不一样了。

唐红玫倒是看出了来人的迟疑,不过她素来好脾气,只笑着介绍起了自家卤味的价格。

卤味的价格吧,跟它的味道是对得上的。一句话,味道有多好,价格就有多贵,哪怕肉本身价格就高,这卤好的,也比原价贵出了一倍多。

来人的面色就有些不大好了。

就在这时,后头一人忽的开了腔:“来都来了,买俩卤蛋尝尝味儿呗。”

相较于卤肉的价格,卤蛋显得平易近人多了。

而“来都来了”这句话,无论是这个年代还是后世,绝对是句至理名言,让人老老实实的从兜里掏钱,哪怕再肉痛都得掏。

“也对,来都来了。”果然,这话得到了认同,可既然来都来了,哪儿能只买俩卤蛋呢?

挑挑拣拣了好一会儿,那人买了两斤鸡爪、两斤鸭头鸭脖,还有其他的零碎东西,加一起差不多得有个五六斤,自然钱也不少。

“一共八块七毛五,算您八块七毛钱。您拿好了。”唐红玫算账没唐婶儿利索,不过略耽搁一会儿,还是算出了总数目。至于装卤味儿的东西,则用油纸包简单的包了一下,用麻绳捆一捆,串成了一串递了过去。

亏得这一年来,各个国企单位都涨了工资,不然着实吃不起这些不要票的高价吃食。事实上就算涨了工资,掏钱那人还是心痛不已。可来都来了,对不对?

没等掏钱的人自我安慰好,跟在他后头的小弟就急吼吼的伸手帮着提:“哥,我帮你提着,嘿嘿嘿”

对比肉痛不已的新客人,唐红玫的心情真不错,她刚才大概听出来了,这人不是本县的,虽然还不清楚对方是怎么知道她家卤肉店的,可这也证明了卤肉店的名声越来越响了。

都传到临县去了,还不够响?

开门红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几波客人,除了家属楼的熟人外,也有几个面生的。不过,就算是面生的,看起来也不像是头一次光顾了,应该是许久之前买过的,隔了段时间肚子里的馋虫造反,所以又来光顾了。

唐红玫猜的不错,她做的卤味虽然不是本县独一家的,可那味道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吃过她家的卤味,再去国营的熟食店买类似的,瞧着是一样,闻着味儿总归差了一些,尝起来更是天差地别,味同嚼蜡。

横竖吃得起卤味的,家里也不差那几个钱,大不了少吃几顿,既然要吃,那肯定是吃最顶级的。

抱着类似想法的人真是不少,最显著的一点就是,他们这边的家属区里,最近几个月进进出出的生人是越来越多了。

同样的,看着生意好而眼红的人也不少,好在因着是几十年的老邻居,就算心里有些想法,多半也不会明着讲出来,最多也就是在背后嘀咕两句。唐红玫不怎么跟邻居来往,她有胖小子要照顾,哪怕得空了也是去琢磨卤方,虽说食客们都赞她做的卤味好吃,可只有她知道,真正的古方卤味是何等的美味,只可惜要凑齐所有配料太难太难了。更别提,还有十年卤水、百年卤水。

唐红玫忙着照料生意,隔壁的李妈却捂着心口哎哟哎哟的叫难受。

她倒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憋得慌。明明早先断定了二桃怀的是儿子,一朝变成了闺女,叫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更要命的是,老街坊里头有看她不顺眼的,话里话外都在说,她家就是生闺女的命。

可不是,她自个儿成婚后就接连生了俩闺女,虽说有儿子李旦,那却是很晚很晚才得的。再说她大闺女李桃,哪怕嫁出去后跟娘家断了来往,可都在一个县里住着,大概的情况还是知晓的,却是结婚多年陆续生了三个丫头片子。然后,就是李二桃了。

等于说,李妈自个儿得了俩闺女,现在却有四个外孙女了,以后咋样目前还不知晓,可已经得了的外孙女又不能再塞回去。

一想到闺女家的糟心事儿,再想起街坊邻里看她时面露嘲讽的模样,她是头痛胸闷心口也一抽一抽的疼。

“妈!我要吃卤肉!卤肉卤肉卤肉”就在这时,小儿子李旦回家了。

饶是李妈平素再疼儿子,心情极度低落的时候又听到这话,顿时一个没忍住,气得破口大骂:“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为啥不能好好学习?才上小学就往家里背红灯笼,你说你以后可咋办?现在跟早些年不一样了,你得学习,你得考大学!李旦你给我过来!”

李旦是听着这话茬不太对,正打算脚底抹油赶紧开溜时,就被他妈给拽了回去。

他一脸的冤枉:“我就是想吃口肉,我又没干啥!”

“两门功课加一起都没一百分,你还想吃肉?你怎么不干脆啃我的肉呢?你爹是个没出息的,你大姐是个白眼狼,你二姐又是个窝囊废,你要是再不好好学习,妈以后靠谁去啊?”

“你连肉都不给我吃,靠我干啥?”李旦也恼了,一甩手挣脱了他妈,转身就跑了出去。

“臭小子你给我回来!李旦!!”李妈下意识的追了出去,可才追到楼道口,就没了踪影。她还不死心,赶紧又追了几步,可外头的小道上早就没了李旦的身影,倒是隔壁家的卤肉店里,唐婶儿的儿媳妇儿正在收钱给人家包肉。

李妈心头窝着火气,一下子冲到了卤肉店的窗口前,怒气冲冲的质问道:“我家李旦呢?”

唐红玫一脸的懵圈,她还是先把卤肉递给了食客,才回答李妈的话:“不知道,我没瞧见。”

“你怎么可能没瞧见呢?我追着他从楼里头出来的,他就是往这边跑的!”

“大概是刚才忙着称肉算账,没注意?”唐红玫想了想,确定自己没瞧见人,摇了摇头,说,“不然你去前头瞧瞧呗,横竖李旦都大了,还能走丢不成?”

“那”

“干啥呢?趁我不在欺负我家红玫?心头窝火你倒是去打你男人打你儿子啊!”唐婶儿抱着胖小子,从前头拐角处快步走来,她其实压根就不清楚发生了啥事儿,不过那不重要,反正她从来都是个护短的人。

没想到唐婶儿突然出现了,李妈当下气焰一弱,可刚才的怒意并未消失,因此她还是梗着脖子扯着嗓门怼了一句:“我问问我儿子去哪儿不行吗?再说了,这里是居民区,又不是大马路上。你家在后院开窗开店,厂子里同意了吗?哼,我不跟你们瞎扯,我找儿子去!”

说完,李妈也不恋战,拧着头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去。

唐婶儿目送她远离,旁边吭哧吭哧的赶上来的周大妈还狐疑的看了一眼:“她吃枪子儿了?这么大的火气。”

“又得了个外孙女心里头不乐意呗。”唐婶儿并不知道李旦刚才闹着要吃卤味儿,还道是仍为了二桃生女那事儿。

当然,这么说也没错,说好的外孙变成了外孙女,李妈心里的恼意着实不比亲家母少,尤其这事儿还勾起了她久远的黑色记忆,毕竟早年间就已过世的李家奶奶也不是个善茬。

唐红玫倒不在意这事儿,其实就算婆婆没及时赶来,就李妈那雷声大雨点小的架势,也不会把她怎么的。说白了,那就是个纸老虎,看着凶内里怂,估计也是憋火憋得狠了,不然也不会这样。

“妈,我没事儿,李旦妈大概是急着找儿子吧,也不知道李旦那皮猴儿往哪儿去了。”

说着,唐红玫顺势伸手要从窗口接过胖小子,唐婶儿没给,只说:“他瞌睡了,你等我把他送到里屋去。”

告别了周大妈,唐婶儿安顿好胖小子,就进了卤味店里,倒没再提那倒霉邻居,而是说起了另一桩事儿。

唐红玫说的是:“咱们这小店里,外头来的客人越来越多了,好些人都没带盛肉的缸子碗碟,总是拿油纸包也不合适。妈,您帮着琢磨琢磨,还有啥能装东西的?”

“国营饭店、熟食店不都是自个儿拿缸子来装的吗?咱们折腾这个干啥?”唐婶儿有点儿不大明白,“我上粮油店打油,也是自个儿带罐子的。”

“理是这个理,可要是有便宜又方便的东西,顾客不是更方便吗?国家开的店又不愁生意,赚的钱也不是他们的,咱们家可不这样。”

听她这么说,唐婶儿倒是陷入了沉思之中,的确,国营的不给东西那是因为营业员们拿的是死工资。说句难听的,哪怕一个月一笔生意都没做成,该给的工资仍然不会减少一分钱。既然这样,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

“咱们也不着急,先把这事儿揣心里就成。”唐红玫说着,先把兜里的钱一并塞给了唐婶儿,又提起先前的事儿,“上午有别的县里人过来,开口就问,‘是唐姐卤肉吗’,我都被他给问懵了,半晌才明白他们说的是妈您。”

“我还唐姐?”唐婶儿跟着乐了,“回头让他们管你叫唐姐才是,我呀,唐妈还差不多。再过些年,就成了唐奶奶喽!”

除了盛具外,其实眼下还有一个事儿要注意。

就是李妈无意中提及的房子。

甭管怎么说,这地儿的确是居民区,这一点是没错的,真的要开店的话,是该往大马路上去。可就算已经改革开放了,店铺却仍然难找,像县里这块儿,真正的主街道就那么一条,两边全是国有企业。什么百货商店、副食品店、粮油店、国营饭店等等。

这些店该怎么说呢?反正甭管生意好坏,都不带把房子让出来的,横竖是国家的,咋开不是开呢?

更烦恼的是,眼下国家并未出台个体户的具体政策,只是支持经济发展,具体是个什么章程,尚不得而知。

因此,哪怕李妈那话给婆媳俩都留下了心结,可起码搁在这会儿,俩人皆没有好主意。幸好,根据她们对李妈的了解来看,怕是连那位都没把这事儿搁在心上,纯粹就是随口一提罢了。

当天晚些时候,午睡醒来的胖小子委屈巴巴的搂着唐红玫不放,小嘴儿嘟得简直就可以挂油瓶了,两眼也是泪汪汪的,简直就是把“可怜”这俩字写在了脸上,弄得连下班归家的许学军都纳闷不已,连问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今早妈带他去打疫苗了。”唐红玫哭笑不得的拿手戳了戳胖儿子的圆脸蛋,“瞧他给委屈的。”

打疫苗诶!小孩子本来就怕打针,这没病没灾的,愣是叫奶奶抱着给戳了一针,胖小子当时就被惊呆了,等回过神来,他扯着嗓门嚎啕大哭,哭得那叫一个凄惨可怜,吓得唐婶儿都没敢立刻把他带回家,愣是搂着他往小公园里转了好几圈,哄得差不多了才往家里赶。

本以为,这娃儿哭一顿再睡一觉就安生了,毕竟就那么点儿大,哪儿来的那么好记性?万万没想到,胖小子不光肉多,脑子还挺好使的。

及至吃完饭,他还拧着胖墩墩的身子,不要奶奶喂,也不要奶奶抱,倔得像头毛驴崽崽。

当奶奶的不好跟孙子一般见识,于是,许学军就遭了秧,用唐婶儿的话来说,我舍不得找你儿子算账,还不能找你这个当爹的算账?

许学军:还能不能好了?

这边,就算胖小子跟奶奶闹别扭,家里总体的气氛还是好的,另一边就不咋地了,无论是李家还是许家,都是各种闹腾,跟鸡飞狗跳也没啥区别了。

又一个月后,秋收结束了,唐耀祖背着行囊顶着大太阳赶到了县里。

“三姐,家里的活儿忙完了,我来给你家我婶儿干活了!”

才短短一月不见,唐耀祖活像是去非洲待了月把光景,整个人晒了个黑里透着红,油光发亮的。

唐红玫忙给他倒水叫他歇口气。

忙活了一阵子后,她才抱着胖儿子问娘家的情况,尤其是大弟媳妇儿母子俩。

“大侄儿挺好的,大嫂也好。”唐耀祖把一缸子的凉白开一饮而尽,拿手背抹了一把嘴,问,“我哥都有媳妇有儿子了,他回头要是知道了,该多乐呵!”

“他走之前来我这儿一趟过,给我留了地址。上次从娘家回来,我给他发了电报,也写了封信。”唐红玫本来是打算在电报上说清楚的,结果一问才知道,发电报是按字数收费的,她一算,要说清楚没个七八块钱怕是不行,因此临时改了主意,简单的写了句“母子平安”,又买了信封信纸,借了人家笔现场写了一封信,把前后事情都说了个清楚明白,还提了几句她二姐婆家那头的事儿。

邮票才八分钱,她写了两大张纸,这些话要是改成发电报,只怕十块钱都打不住。

“他没捎信回来?”唐耀祖问。

“不知道,信封上倒是留了我家地址,可没听说有我家的信。”唐红玫想了想,又道,“就大弟那性子,怕是想不到咱们在家里会念着他,倒是二姐,她也不知道捎封信来。对了,老江家那头还好吧?没出什么幺蛾子?”

“放心,老江家就算再怎么重男轻女,那也得有男娃儿让他们重视呢。独一个孙女,就算是个丫头片子,那也是金贵的丫头片子。我昨个儿还看到江婆子扯了块嫩嫩的料子,跟人家说要给她孙女裁个新短衫。”

就唐耀祖琢磨着,在老江家另外俩儿媳妇儿生下男孙孙前,他那小外甥女的地位还是无可动摇的。

用他二姐的话来说,万一你老江家没其他孙孙呢?有个孙女起码能招个上门孙女婿!

这话是挺损的,可这都四五年了,没见老江家只得一个丫头片子吗?他二姐起码生了,另俩可是连个蛋都没下!

唐耀祖半点儿不担心他二姐吃亏:“三姐你就放宽心吧,就二姐那性子,万一老江家的真想不开亏待了她闺女,等她回来,都能把老江家的房子给拆了。说得更狠了,这年头又不是早些年了,咱们村里都离了两对,我二姐本事那么大,离了他江诚安照样过得好好的!”

“啥叫离了两对?”

“还不止两对呢,咱们以前那公社里,好多城里人不都回去了?有些是离了,有些是一去没动静了,反正大家伙儿都这么说。离就离呗,大不了再嫁一回。”

话是这么说的,唐耀祖还没缺德到盼着自家亲姐姐离婚,可他看不惯老江家太久了,谁叫他二姐嫁的是老江家的长子呢?最早嫁进他家的门,承受的压力也最大,哪怕现在知道是老江家自身的问题,那些年吃的苦受的罪,还能当没那回事儿不成?

聊了会儿娘家村子的事儿,唐耀祖也歇够了,忙勤快的找活儿干。

至晚间,唐婶儿索性在晚饭桌上开了个简短的小会,给家里人各自分配了工作。

考虑到许学军还要上班,他的事儿其实是最少的,也就是抽空去排队买要票的便宜肉和蛋。唐红玫得配置卤水,哪怕底料已经完事了,隔三差五也得补充一些,加上胖小子还没断奶,很多时候是脱不开身的。

也因此,家务活儿和店里的事儿,还得靠唐婶儿和唐耀祖。

唐婶儿要买肉要看店,要帮着一道儿照顾胖小子,因此她很是高兴的把各种杂七杂八的活儿都丢给了唐耀祖。用她的话来说,都是亲戚,权当唐耀祖是她娘家侄儿了,她一个当婶子的,跟亲侄儿有啥好客气的。

“对吧,耀祖。”

“那是那是,咱们谁跟谁呢!婶儿你有事尽管吩咐,我啥都会,真要是摊上不会的,你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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