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001章
唐红玫能感觉到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自己的脸上,可她不大想睁眼,只因为浑身就跟散了架那么酸痛,上一次有这种情况,还是三年前的秋收,天公不作美,眼瞅着分分钟能落下暴雨来,吓得全生产队上下不论老弱病残全都下了地,拼了命才赶在暴雨之前将地里的粮食收了上来。
恍惚间,她听到窗户外有些声响。
“哟,唐姐你这么早就买菜回来了?哟,瞧着白菜水灵的,多少钱一斤呢?”
“菜农四点多刚摘的,可不水灵吗?也是我去得早,不然哪能买到呢。你要是想买,明个儿早上我叫你,咱俩一道儿去!”
外头的说话声儿,轻而易举的透过隔音很弱的窗户,清晰的传入了唐红玫耳中,她猛的睁开眼睛,入目的却不是自家那木制的横梁,而是略有些泛黄的天花板。
半刻后,她才支起身子坐了起来,拿眼瞧了下周遭,混沌的脑子也渐渐清醒了过来。
她昨天结婚了,正如生产队上同龄女孩最羡慕的那样,嫁给了一个有正式工作的城里人。
而这里,将是她以后的家了。
冷不丁的离开了已经住了十八年的家,饶是她素来性子豁达,这会儿也有点儿不安,脑海里不停的回想着以前这个时间,自己正在干什么。
瞧了眼窗外,早晨的阳光明亮且不刺眼,这个点,全生产队都该忙活起来了,灶间早该热闹起来,半大的孩子该准备去公社学校了,壮劳力们匆匆吃过饭也该下地赚工分了,就连老人们也会上山拾些枯枝笋壳之类的拿回家当柴禾烧。
至于唐红玫她自己,目送全家离开后,也该抹干净饭桌,把脏碗筷放到大木盆里,舀水洗碗。等将碗筷沥干搁好后,也该将鸡放出来,由着它们在院里找食,毕竟这年头粮食金贵,人都尚且时常饿肚子,可没有余粮喂它们。
相比生产队的其他同龄女孩,唐红玫无疑是幸运且幸福的,尤其因为她跟底下两个弟弟年岁接近,先前都一直同去上学,念完了小学,又念初中。及至初中毕业后才回到家里帮着干活,即便这样,她也极少下地,多半都是留在家中做些简单轻巧的家务活儿。
唐红玫边回忆边给自己穿上了衣服鞋袜,她其实还有些不太清醒,感觉脑袋晕晕乎乎的,用指腹稍稍按了按太阳穴,有一会儿后,才感觉好了很多。
真不是她故意磨洋工,除了感觉些许头晕外,身上的酸痛感才是她最难以忍受的。可忆起酸痛的缘由,她又不好意思再去细想,只尽可能将动作幅度减少,而在将自己收拾妥当的同时,她又一次仔细打量起了周遭的情况。
屋子不大,看着却叫人觉得心里舒坦。
墙面明显是特地刷新过了,白净到有些晃眼。地面是整齐的水泥地,打扫得相当干净。她此时坐在双人床上,床头一边摆了个大衣柜,另一边则是个半人高的矮柜,尽管东西不多,却也看得出来都是好料子的老家具。
“红玫啊!你起了没?”
刚穿好鞋子,唐红玫就听到外头的唤声,忙一边高声应着,一边推门走了出去。
她这间是里屋,出门则是饭厅兼客厅的外屋,而此时,外屋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早饭,泡饭配咸菜。
而她的婆婆就站在饭桌边上,冲着她笑:“起了?赶紧先吃早饭。”
“嗯,婶儿妈。”
话一出口,唐红玫立马改口,还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婆婆一眼,好在婆婆并不在意,只招呼她吃早饭。
说来也是巧,唐红玫的婆婆也姓唐,往前头数个十几代的,还能跟唐红玫娘家扯上那么一丁点儿的亲戚关系,搁在旧社会就是族亲了,当然是早已没了来往的那种。想也是,一个在乡下公社的生产队上,另一个已经在县城里生活了很久很久。
婆婆早年丧夫,一个人拉扯独子长大,孤儿寡母想也知道生活有多艰难了。好在她性子坚韧,哪怕前些年日子苦了点儿,也不见她叫苦不迭,反而还庆幸自己是个城里人,起码有供应粮,又时常感谢新社会好,厂子里的领导厚道,不单给了抚恤金,还在她儿子高中毕业后让他顶了他老子的工作,这日子也就一天天瞧着好过了起来。
对了,她虽然夫家姓许,可大家伙儿更乐意称呼她为唐婶儿。
唐婶儿天生一张笑面儿,边招呼儿媳吃早饭,边随口聊起了家常:“学军那孩子就是个锯嘴葫芦,红玫你多担待点儿,要是嫌他太闷,或者他说了啥不中听的话,你都告诉我,我去教训他!”
要说唐婶儿这辈子最犯愁的事儿,大概就是摊上了个闷葫芦儿子,也就是因为儿子那性子,明明家里条件还过得去,自己也有正式工作,却愣是二十好几了也没说上对象。哪怕有人愿意给介绍,多半也嫌弃他性子太闷,往往有个开始却没了下文。
眼瞅着街坊邻居家的小子们,一个两个的都娶了媳妇儿生了娃儿,唐婶儿急得不得了,辗转托了亲戚朋友帮着介绍,这才有了昨天这桩婚事。
对于唐红玫这个儿媳妇儿吧,唐婶儿是打心底里觉得满意。真要说缺点吧,也不是没有,就是户口在农村。除此之外,她是哪儿哪儿都觉得好。
长相秀气,勤快能干,总算也初中毕了业,最要紧的是,早先性子脾气好。
想到这里,唐婶儿又道:“学军那厂子最近忙得很,昨个儿又不巧调了休,今个儿只能先去上班。不过,回门那事儿你也别着急,明个儿肯定回去。就是吧,现在也只能委屈你了。”
唐红玫咽下嘴里的饭,笑盈盈的答道:“妈你说笑了,学军也是为厂子里做贡献,我妈他们都知道的。”
学军就是唐红玫刚嫁的男人,全名许学军,就在县里唯一的一家机械厂里上班。作为县里乃至市里出了名的国有厂子,哪怕他仅仅是个车间工人,那福利待遇也是很不错了。
不过,成正比的是他的工作时间,基本上全年也就过年那几天能休息,旁的时候都得上班,且所有的车间工人都是三班倒,遇到早班中班倒是还好,值晚班的时候却是得通宵的,很是熬人。
这些个事儿,早在两家相看初期就已经通过介绍人提及了。因此,唐红玫娘家那边也知道回门要晚上一日,都表示理解。
话是这么说的,作为婆婆的唐婶儿还是表示了歉意,幸好最多也就晚个那么一天,到时候备份厚礼,尽可能把礼节补上。
见儿媳体谅,唐婶儿面上的笑容更甚了:“那你今个儿是想待在家里歇着,还是跟我出去转转?你也没来县里几回吧?”
“我是头一回来县里。”
尽管这几年城里已经开始流行自由恋爱了,可乡下地头却没那么开放,几乎所有年轻人都是通过中间人说合,再找时间让两边凑在一起相看一下,觉得好了才定下来的。唐红玫作为姑娘家,是待在家里等着唐婶儿母子俩来的,倒是她爸她叔进城瞧了瞧,都觉得好,这才让她嫁了。
“那成。你赶紧吃,吃完我带你出去转转。”
唐红玫应了一声,埋头开始吃早饭。
其实,这会儿还挺早的,毕竟这年头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普遍起得都早,就算今个儿唐红玫有些睡过了头,这个点也才八点。
等吃过早饭,唐红玫利索的收了碗筷抹了饭桌,没让婆婆沾手,就独自一人抱着碗筷进了小厨房洗涮了起来。
他们家住在机械厂家属楼一楼靠南的小套里,房子不算大,统共也就三间屋儿。最外头那屋还算敞亮,既当饭厅又当客厅使,两间里屋就小多了,一间住着婆婆唐婶儿,另一间仔细归整了一番后,成了唐红玫和许学军小夫妻俩的新房。
除了这三间外,他们家还有个巴掌大的小厨房,平常一人站在里头还成,要是多个人,转个身儿都难。再有就是靠着外侧的厕所了,着实小得可怜。
不过,因为是在一楼,他们家倒还有个小院儿。公公还在世时,往小院儿搭了个棚,现在是当杂物间使,里头堆了不少唐婶儿舍不得丢的老物件。
家里不大,人口更少,唐红玫早先在娘家是做惯了各种活计的,洗涮起来快得很。没多久,她就洗干净碗筷,沥干后小心的搁到了碗柜里。接着,就跟婆婆一块儿出门熟悉地盘去了。
机械厂整个儿厂区都位于县里靠南边,而家属楼又在比较靠外的地头,等于往后是厂区,往前出了家属楼大门,就差不多能远远的看到街道了。
唐红玫昨个儿出嫁时,因为心里颇有些紧张不安,根本顾不上细看县里的情形,这会儿跟在婆婆身后,左瞧瞧右看看,大大的眼睛里难掩好奇之色。
县城里跟她娘家的生产队差别太大了,旁的不说,她娘家只有公社那头有个供销社,而县里,光是走了这么一小会儿,她就瞧见不少商店了。
粮油店、国营饭店、肉店、副食品店
大清早的,今个儿又是工作日,街面上的人其实并不算多。唐红玫一面好奇的张望四下,一面跟紧了婆婆,听她说县里的事儿。
“你别听乡下地头都说城里人过得有多好,其实也就那样吧。吃的饱穿的暖,旁的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就说这粮油店吧,咱们每个月都有粮食供应,得拿着粮本子过来买粮食,光排队就能耗个老半天,给的还不都是细粮,得粗粮细粮掺着买。粮食还成,这油啊,那才是最寒碜的,一个月就二两,还没用到月中呢,油瓶子就见了底。”
“要说这县里,东西最全最多的,就该数百货商店了,就是票实在是不好弄。咱们一般都只发粮票、油票、副食品券这些日常用的,对了,还有工业券。可像什么缝纫机票、收音机票、自行车票啥的,那得厂子里抽,谁抽到就是谁的。学军运气不好,这些年来,咱们家也就弄到了一张三五牌座钟票。”
唐红玫想起了搁在饭厅矮柜上的三五牌座钟,深觉这已经很不错了,要知道,就连她娘家生产队的大队长家都没有座钟。
这一路上,她只努力充当着一个忠实的听众,吸收消化着新的信息。毕竟,生产队跟县里的差别真不是一星半点儿。
与此同时,唐婶儿也跟路上碰到的老街坊们打着招呼,帮两边做介绍。
他们这县里真心不大,走在街面上,来往都是熟面孔,好些人都知道唐婶儿的儿子昨个儿刚结婚,今个儿看到她领着个年轻小媳妇儿出门,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下就借着唠家常的机会,光明正大的打量着新媳妇儿。
这年头结婚简单,能去国营饭店摆上两桌的,绝对是桩体面事儿。唐婶儿早年丧夫,虽说她自个儿能干,儿子也争气,可到底家底子不厚,就只在家里摆了一桌。因此,多半人都没见过她家这个新媳妇儿,难免心生好奇。
而作为被打量的那一方,唐红玫要说完全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好在,她面上还挺镇定的,加上模样不错,是那种很讨中老年人喜欢的乖巧样儿,倒也算经得起打量。
话是这么说的,可架不住有人故意鸡蛋里头挑骨头。
又一个街坊凑过来,还没开口说啥呢,唐红玫就感觉身畔的婆婆态度有点儿冷,刚觉得奇怪,就见那老街坊把自己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末了,还意犹未尽的说:“唐姐,这就是你家刚进门的新媳妇儿?瞧着倒是看不出来是个地里刨食的。”
这年头,乡下姑娘嫁到城里吃供应粮是个叫人羡慕的事儿。可反过来说,城里小伙子要不是娶不到媳妇儿,那是笃定不会找乡下人的。
许学军的情况有点儿特殊,他本人倒是没啥毛病,无非就是不善言辞了点儿。关键在于,他爸很早就没了,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就算许学军长大以后顶了他爸的职,却仍是很多人家比较忌讳的。很多城里姑娘一听这寡母和独子的组合,连人都没见,就先退却了。
刚圆了娶儿媳的梦,就被人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唐婶儿能有好脾气才怪了。不过,她也没直接上去理论,而是笑眯眯的接口道:“李家弟妹刚买菜回来?红玫,这是你李叔的媳妇儿,娘家姓刘,你唤她李家婶儿或者刘大妈都成。他家就住咱们家隔壁,家里头有个岁数跟你差不多大的闺女。回头要是得了空,你俩倒是可以凑一道儿说说话、解解闷。”
唐红玫这回是真没听出这番话里的禅机,只是顺势唤了一声。而对面的李家婶儿当下面色一变,气得好半晌都没寻到话来接。
早些时候,机械厂的妇女主任眼见因公殉职的许工儿子一直没娶上媳妇儿,就把这事儿搁在了心上。在她看来,许学军这孩子挺好的,不抽烟不喝酒,前些年甭管那帮子年轻人怎么闹腾,都没掺合进去,真要说的话,也就是平常不爱说话了点儿,可油嘴滑舌有啥好的?她还瞧不上呢!
就这么说,妇女主任在厂子里看了一圈,连带家属都盘算了一遍,最后还真帮着相中了一人。那人不是别人,就是跟前这李家婶儿的闺女。
妇女主任琢磨着,两家原就当了几十年的邻居,俩孩子又都是能干活不闹腾的,岁数差得也不算太多,方方面面还是比较般配的。
可唐婶儿并不认同。
作为多年的老邻居,唐婶儿对人闺女倒是挺喜欢的,可她不想跟李家婶儿当亲家。不过,妇女主任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她就打算回头琢磨个说得过去的借口,把这事儿给推了。
结果,她还没吱声,就被李家婶儿突突了一脸。
李家婶儿提了两个要求,要“三转一响”和“三十六只脚”。
“三转一响”就是缝纫机、自行车、手表和收音机。“三十六只脚”是成套的家具,包括木桌、大衣柜、五斗橱、大木床、夜壶箱,再加上四把椅子。
听到这两个要求,唐婶儿也懒得再找借口了,直截了当的说,自家庙小,供不起大佛。
也就是因着这个事儿,两人结了点儿梁子。
时间一晃这都一年了,唐婶儿的儿媳妇儿进门了,可李家闺女还没嫁出去,毕竟他们这儿是小县城,哪家能凑得起这许多东西?就算凑得起,只怕也都跟唐婶儿一样不乐意摊上这种亲家。
平常吧,两人就算见了面,一般也装作没瞧见。可今个儿不是例外吗?一想到跟自己不对盘的唐婶儿费劲千辛万苦,居然找了个乡下儿媳妇儿,李家婶儿想都没想就走上前来,打算好好落落一番,却忘了人家儿子好歹娶了妻,她家闺女已经因为她的高要求,到现在还没个着落。
虽说有了这段小插曲,可婆媳俩倒是并不在意。唐红玫是还没弄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唐婶儿就更简单了,瞅着李家婶儿涨红了脸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这心里比喝了蜜都甜。
因为县里不大,婆媳俩只逛了半个上午,就差不多把县里各大商店都转了个遍儿,等瞅着快中午时,才慢慢悠悠的往回赶。
家里唯一上班的许学军是三倒班的车间工人,今个儿上的是早班,得下午两点才下班。因此,唐婶儿往日里都会晚点儿做饭,跟儿子一道儿吃,毕竟她一人吃饭也没啥滋味。
如今,儿媳进了门,唐婶儿把这事儿一说,作为儿媳的唐红玫自然不会反对,一家子坐到一起吃饭才有滋味。
嫁人头一天,唐红玫其实还有些迷迷瞪瞪的,第二天总算缓过神来,又跟着婆婆跑了半个上午,等下午许学军回了家,一家子用过午饭,小夫妻俩被婆婆赶到了小屋里,她才无比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嫁了人。
“妈说,咱们明个儿回门。”面对这个已经成为了自己丈夫,可又还不算太熟悉的男人,唐红玫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事实上,许学军比她更紧张,哪怕昨个儿夜里他俩已经成了夫妻,可因为他昨天灌了两杯酒,脑子里晕晕乎乎的,压根就没记着事儿。这会儿,瞧着跟自己并排坐在床沿上的小媳妇儿,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唐红玫等了老半天,才等来了一句“嗯”,要不是她早就知道自家男人是个锯嘴葫芦,加上她本身也不是爱使小性子的人,只怕这新婚第二天,小夫妻俩就该闹别扭了。
好笑的瞧了眼脸比自己还红的许学军,唐红玫忽的不紧张了,笑着开口说起了明个儿回门的事儿。
“我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我爸是家里的老大,爷奶都跟着我爸妈住。我呢,上头俩姐姐,都已经嫁出去了。大姐嫁到了别的地儿,家里孩子都还小,明个儿应该不会特地回来;二姐倒是离得近,估摸着能瞧见。我底下还有俩弟弟,都在上初中,正好明个儿学校放假,到时候你就能瞧见了。”
许学军几乎是小媳妇儿说一句,他就点下头,看着倒是听得很认真。
其实,正如唐红玫说的那样,她娘家的情况许学军是知道的,多半人也是见了的。尤其是她爸和她叔,特地跟着介绍人来过县里,把他家里外都瞧了一遍,又仔细打听过了,才松口同意的。
乡下姑娘嫁到城里是福气,可当长辈的,当然还是希望自家女儿能够幸福的。
当时,许学军没有吭声,却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会对小媳妇儿好的,让她过上好日子。
好日子不光是说说的,还得落到实处上来。
就现阶段而言,许学军能做的事情很少很少。他们家吧,到底早些年少了个顶梁柱,就算唐婶儿干活麻利,厂子里也是能帮就帮,这家底还是薄得可怜。再就是娶媳妇儿这事儿了,哪怕上头再三强调,要破除封建迷信,该给的彩礼还是得给,不然谁家闺女愿意嫁?
唐红玫娘家还算是厚道的,考虑到闺女是嫁到城里享福的,自家跟唐婶儿她娘家又有着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只要了二十斤米面并十块钱。当然,这个钱是不会叫唐红玫带到婆家的,不过唐婶儿特地攒了布,依着唐红玫身形做的新衣裳倒是叫她穿着过来了,比起那狮子大开口的李家,确实不赖。
想着明个儿就要回门了,唐婶儿是半点儿没闲着,她知道儿子不大通人情世故,有些事儿就得她这个当妈的来做。
这几年还算是风调雨顺的,乡下地头在收成方面比前些年好多了,可这年头买点儿稀罕东西都得凭票,她就琢磨着,给带点儿要票才能买到的好东西。
瞅了眼房门紧闭没啥动静的儿子儿媳那屋,唐婶儿进了厨房,打开了靠墙搁着的橱柜,里头除了锅碗瓢盆外,还搁了不少其他东西。
大半篮子的地瓜干,两包花生瓜子,一包木耳,还有两包早先备用的硬水果糖
唐婶儿先是把硬水果糖拿了出来,买糖是要糖票的,而糖票这东西就连县里都不是每个月都有的,算是稀罕物件。
瞧了瞧手头上的礼物,唐婶儿觉得还是不太够,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她咬了咬牙,把珍藏着舍不得吃的水果罐头拿了出来。可别小看了这水果罐头,绝对是上档次的礼物,拿出去,送礼和收礼的都觉得体面,更别提她珍藏着的还有罐头里面比较罕见的山楂罐头。
等小夫妻俩从屋里出来后,唐婶儿已经把明个儿回门要用的礼物备下来了。其实,像这种情况,假如能弄到烟酒就更体面了,可惜许学军并不抽烟喝酒,厂子里偶尔有发烟酒票,一准儿被老烟枪、老酒鬼抢了先。
光备了礼还不算,唐婶儿还有话要叮嘱。
“红玫啊,我也懒得同学军说了,横竖说了也没用,答应得再好,回头他还是嗯嗯啊啊的,就不费这个劲儿了。我同你说,这些是给你带回娘家的回门礼,早些时候备酒席费了些,这个月肉店又没开门,照道理,怎么说也该叫你割块肉回去的。咱们就先这么着,等正月初二那回,我提前想想辙儿,看能不能多弄点儿票来。”
唐婶儿依稀记得亲家公是抽烟的,不过乡下地头抽的都是自家卷的烟,至于酒,稍微上了年纪都爱喝,像她娘家兄弟每回见了酒,那眼神儿,锃光瓦亮的,比家里这大灯泡可亮堂太多了。
“妈你放心,我娘家人你也是知道的,不打紧的。”唐红玫也想光鲜亮丽的回门,哪怕她本人不在意,也要考虑娘家人的感受。
城里人道乡下人淳朴,其实乡下地头是非更多,谁家日子过得好,谁家孩子出息,这些全是三姑六婆平日里挂在嘴上叨叨的。又因为唐红玫她妈进门连生了仨闺女,早些年那日子真叫是泡在苦水里似的,也就是后来她大弟二弟先后出生,外头的流言蜚语才少了下来,连她爷奶都渐渐好说话了。
当然,这些话就没必要同婆婆说了,就是唐红玫怀疑,以她婆婆的精明,怕是早在相看前,就已经打听清楚了。
话分两头。
却说兴安公社第三大队里,唐爸唐妈早就望眼欲穿的盼着了。尤其是唐妈,她虽更偏爱后头生的俩小子,可对自家的仨闺女也还是疼爱的。尤其在生下唐红玫后,她终于生了儿子,就老感觉后头这俩皮小子是唐红玫带来的。
到了正日子,唐妈一早就打发家里俩皮小子去村口大树底下等着,还特地叮嘱道:“别光想着玩,看见你们三姐立刻回家报信听到没?不然叫你爹揍你!”
唐家俩兄弟打小就跟在他们三姐的屁股后头,姐弟仨早先几乎是形影不离了。前日唐红玫嫁出去了,哥俩还偷偷的红了眼圈,哪怕心知姐姐是高嫁了,心里依然满是舍不得。明明爹妈说了昨个儿姐姐不会回门,哥俩还是跑去村口等了大半天,直到下午瞅着天色不早了,才恋恋不舍的回家来。
这会儿,一听到唐妈的话,哥俩就格外大声的喊了一嗓子,高高兴兴的转身跑了,眨眼间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唐妈瞅着这俩小子的开心劲儿,又好笑又有些难过:“红玫嫁得好我是高兴,可这也嫁得太远了点儿。唉”
今早专程回娘家的唐红玫二姐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妈,大姐嫁到临县公社里,还能说是嫁的远。红玫就嫁到了县城里,统共也就那么十里地,远啥呢?”
“你离娘家才三里地,我都嫌远,只恨不得当初应了队上人家,天天见着才叫好。”唐妈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红玫这孩子打小就懂事,从没叫我操过心,看她嫁到城里享福我也高兴,可我老担心她婆家嫌弃咱们是乡下人。”
“就这事,妈你从相看开始说,这红玫都嫁了,还提它干啥?再说了,地里刨食的泥腿子能跟吃供应粮的城里人比?你现在是舍不得了,可这么好的婚事搁你眼前,你要是不答应,怕是得后悔一辈子。”
似是被二闺女说服了,唐妈刚要点头,就看到自家皮小子从远处飞奔而来,边跑边扯着嗓门大叫:“妈!二姐!我三姐和三姐夫来了!”
当下,唐妈忍不住往前头走了好几步,跟她一样的还有她二闺女,母女俩皆一脸期待的迎了上去,伸长脖子往远处看。
因着是农闲时分,生产队上的活儿都停了,就算乡亲们本身闲不住,也多半是在家里做些手工活儿,或者干脆就蹲在房檐底下闲唠嗑。亲眷们早就知道今个儿唐红玫要回门,就算没早早的守着,也算着时间差不多了,相继往唐家赶。
等唐红玫和许学军被乡亲们簇拥着过来时,唐家院子里外都挤满了人。
出嫁的闺女第一次回娘家本就稀罕得很,更别提唐红玫还是嫁到了城里。别说在他们生产队是头一份,就算搁在整个公社,那也一定叫人羡慕得很。
唐红玫虽然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可就连她也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等着她,一时间难免有些紧张。
她都这样了,许学军几乎都要懵了,只老老实实的提着从家里带过来的回门礼,寸步不离的跟在唐红玫身边,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那些看着就一脸热情的乡亲们。
幸好,唐红玫她二姐是个会来事儿的,见状忙上前打圆场:“瞧把咱们城里姑爷给惊的,来来,先进屋喝口热水,暖暖身子再说。今个儿是请了假的吧?能待到晚间再回去吧?”
就算再怎么不善言辞,点头摇头总是没问题的,许学军听了这话心下松了口气,忙点头说是。
这会儿,唐红玫也回过神来了,笑着从许学军手里拿过回门礼,转身交到了她妈手里:“妈”
唐妈张了张嘴,还没开口就先红了眼圈,虽说唐红玫这婚事她是千万个愿意的,可嫁到城里终究跟在乡下地头不同,旁的不说,她大闺女二闺女农闲那会儿还能过来窜个门子,三闺女这样的,可不得一年只见个一两回?
“先进屋,进屋再说!”一直待在堂屋里没出去过的唐爸终于忍不住走了出来,他一开腔倒是管用,几人忙先进了堂屋。
等进了堂屋,唐红玫这才发现,她爷奶她叔婶以及亲近的几房人都已经等在里头了。她忙拉着许学军一起走到爷奶跟前,虽说前个儿是见过的,不过她还是重新做了遍介绍,让许学军跟着她喊爷奶。
这年头各家各户亲戚都多,更别提乡下地头了,要知道,唐红玫她爷奶就生了七个儿女,哪怕姑姑们都嫁出去了,剩下的也不少。再有就是,她爷爷亲兄弟就有五个,虽说今个儿并没有全部到齐,等着的人也是不少。
许学军跟着唐红玫叫了一圈人,愣是在十二月的天气里,急出了一头汗来。至于小夫妻俩带来的回门礼,也早就叫唐妈拿着分了出去。
回门礼这玩意儿吧,其实就是一个脸面问题,这个跟彩礼不同,并不是专门给娘家人备的,而是叫亲朋好友、乡里乡亲们看看,嫁出去的闺女在婆家很是得脸。当然,也不是全部分掉的,糖块瓜子啥的也就算了,那个山楂罐头唐妈咋都舍不得分着吃,干脆给她婆婆先收着。
这天的午饭自然是留在唐家吃了,城里的姑爷头一次上门,唐家人自然也是客气极了。平常舍不得下锅的白米饭煮了小半锅子,又炒了好几盘子时蔬,别的不说,乡下地头家家户户都有自留地,吃个蔬菜倒是比城里方便多了。
到了下午,过来凑热闹的人就少了很多,唐妈也终于寻着机会跟唐红玫说起了体己话,叫俩儿子去陪着新姑爷。
唐红玫同情的看了眼许学军,她那俩弟弟熊成啥样儿了,她这个当姐姐的还能不清楚?好在她也提前留了个心眼,拿了几块硬水果糖用帕子包着搁在许学军那衣服兜里,希望他能够想起来,糖块还是很管用的。
见闺女这样,唐妈倒是放了心,想来她男人对她不差,要不然也不能才刚分开就惦记成这样。
好笑的拉着闺女进了屋,就算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唐妈还是忍不住问出口:“赶紧跟妈说说,你男人你婆婆待你咋样?”
“他们对我很好”唐红玫收回了目光,看了看拽着她不放手的亲妈,又瞧了瞧跟着挤进屋的二姐,失笑道,“嫁到城里不是每个乡下姑娘最盼着的事儿吗?我倒是嫁了,你们咋还愁上了呢?”
见妹子这样,她二姐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对唐妈说:“看来咱们是白操心了,这丫头过得舒坦着呢。”
“好好好这样我就能放心了。”唐妈一叠声的说了好几个“好”,目光却舍不得从闺女脸上挪开。
同样舍不得也有唐红玫,早先在县里,她就惦记得很,尤其她刚嫁过去,哪怕婆婆待她如亲闺女,可那地儿处处都显陌生,真要说的话,她肯定是更想念待了十八年的娘家。每回做事儿的时候,都忍不住去回想,以前这个点在娘家做什么,现在她的娘家人又在干什么。
尽管才分开了两三天,母女之间却是说不完的话,连二姐想插话都费劲儿,末了,二姐索性不说话了,就这么笑眯眯的瞧着她俩。
等到了下午三四点钟,就算再怎么恋恋不舍,唐红玫都得走了,唐妈又忍不住抹起了眼泪,倒是二姐笑着打圆场:“这都十二月份了,离过年还有多久?妈,你快别哭了,回头三妹该跟着难过了。你自个儿琢磨琢磨,正月初二就该回娘家了,没多少日子了。”
这么一想,果然感觉好多了。唐妈瞧了瞧天色,担心冬天日头短,赶紧催女儿女婿快走,又说家里一切都好,让她好好在婆家过日子,不用惦记家里人。
唐红玫全都答应了,几乎是唐妈叮嘱一句,她就点下头应个好。到了后来,反而是唐妈不好意思了,收了声儿,站在村口看着她走远。
回门过后,唐红玫难得情绪低落了两天,毕竟早先刚嫁时,她多半时候都是忐忑不安的,那种心情反而冲淡了离愁别绪。现在倒好,紧张不安是没了,剩下的全是惦记。
幸好,唐婶儿很是体谅儿媳,没事儿就找她说说话,带着她去家属楼里窜门子,给她介绍多年的老邻居,还有跟她差不多大的大闺女小媳妇儿,让她多出门跟人聊聊天。
至于许学军,他主要还是忙厂子里的事儿,机械厂福利待遇是好,可上班还是很辛苦的,尤其到了年底,更是一堆的事儿等着做。好在,现在忙活一些,等到了过年那会儿就会轻松很多了。
另外,还有一个事儿叫唐红玫特别惊讶。
真要说起来的话,这事儿应该是从她新婚夜开始的,仿佛就从那一夜起,她每晚都会做同一个梦。又或者说,也不能算是同一个梦,而是一个个相似度很高的梦境。
梦里的她一直都在不停的干活,地点好像是个宽敞而又古朴的灶间,干的活则是配卤方、做卤肉。
这还不算,梦里的她好像是个卤肉高手,光是制作卤水都需要几十道工序,且繁琐又复杂。当然,有付出也有回报,她做出来的卤肉,无论是色泽还是香味,都是第一流的,哪怕她根本就没尝过,也下意识的觉得,那绝对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珍品。
第一次做梦时,她没往心里去,毕竟当时的她刚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再说了,做梦罢了,哪怕梦境的内容是稀罕了点儿,那也没啥好在意的。算算时间,她快有大半年没尝到肉味儿了,权当是自己馋肉好了。
然而,等第二次、第三次
每天夜里,她都会或多或少的做到这个梦,有时候早上醒来脑子里只有极少的片段,有时候却仿佛把步骤细节全部烙刻在了脑海里,整个人清醒得不得了。当然,更多的时候她光顾着馋肉了,完全没注意到别的。
肉啊,乡下地头想要吃口肉可不容易,也就只有年底分肉时,各家各户能按人头分到那么几块肉。就算这样,家里人也舍不得一口气吃掉,而是剁碎了以后跟白菜萝卜混在一起包饺子吃。
唐爸唐妈都舍不得吃,每回都是挟素饺子解解馋,她和俩弟弟倒是能分到几个,可肉毕竟少,几口下去就没了,感觉非但没解馋反而更馋了。
这肉随便煮一下就是美味了,梦境里那些经过了七八十道工序的肉,该好吃到什么地步啊?
唐红玫真的不知道,想都想象不出来,哪怕她已经记住了好几个卤肉方子,也不觉得自己真能做得出来。
直到这天下午,婆婆唐婶儿一脸喜悦的从外头回来,告诉她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明个儿一早肉店供应猪肉,我问过了,一整头大肥猪呢!”又说,“正好今天学军早班,叫他吃了饭赶紧睡一觉,半夜好起来排队买肉。明个儿中午,咱就能炖肉吃了!”
一听这话,唐红玫第一反应不是去年大年夜吃过的白菜猪肉馅儿的饺子,而是梦境里的卤肉。
梦里的她,永远都在挑选上等猪肉,切块倒水煮沸去腥,用文火慢炖,倒入秘制卤水炖至肉香四溢
不行了,馋虫又出来了。
等下午,许学军下班回到家,第一时间就被告知了这个特大喜讯,唐婶儿还给儿子布置了一个光荣伟大而又艰巨的任务:“你媳妇儿能不能吃上肉,就看你的了!”
许学军照例只点了点头,匆匆扒拉了几口饭,回屋倒头就睡。等到了凌晨两点多,不用人喊自己就起来了,轻手轻脚的穿衣套鞋,再揣上肉票和钱,悄没声息的出了门。
离过年也就一个半月了,白天里都冷得慌,更别提这大半夜的。尤其这会儿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寒风呼啦啦的吹着,幸亏肉店也不算远,许学军闷头快步走了一会儿,直接抢了个头名。
又半个钟头后,才陆续有人打着哈欠摇摇晃晃的走过来,一见已经有人搁前头等着了,赶忙紧了紧衣服往前跑了几步,站到许学军身后排起了队。
排队本就熬人,天气又那么冷,没一会儿就有人搓手跺脚,到处找人闲聊唠嗑,好借此打发时间。可就算再冷再困,也没人愿意就这么离开了,毕竟下回再有肉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再说就是有,不也照样得排队买吗?
等啊等啊,等到天亮了,又过了好些时候,肉店才总算是开门了。
作为排在第一个的许学军,倒是毫不担心会有买不到肉的情况出现,可排在比较靠后的,就忍不住伸长脖子探出脑袋往肉店里头瞅,瞅见里头摆出来的,约摸只有大半头猪时,当下就更犯愁了。
就在许学军进店买肉时,还在家中的唐红玫也开始忙活起来了。
婆媳俩都起得很早,不同的是,唐婶儿又去县城外头买菜了,这回她还约上了老街坊同去。而在唐婶儿出门前,唐红玫就跟她商量了一下,想做些卤水先备着。
街坊在门口等着呢,唐婶儿着急出门,听了这话也没当回事儿。再说了,这些日子以来,唐红玫也做了好几次饭,味道也还可以。因此,唐婶儿只告诉儿媳,家里的调料除了摆在台面上的盐罐子外,其余的都在橱柜最上层,叫她自个儿开了拿。
得了准信儿,唐红玫就淡定多了,目送婆婆走出家门,转身就回了厨房,开了橱柜仔仔细细的挑了起来。
叫唐红玫意外的是,家里的配料还真不少,除了一般人家都有的油盐酱醋外,居然还有花椒、桂皮、八角、陈皮等等,厨房的窗台上还摆了个旧花盆,里头倒是没有花,而是种了些葱。
唐红玫各取了一些,掐葱时还意外的在窗台上寻到了一大块老姜,她一面回忆着梦境里的具体步骤,一面手脚麻利的开始忙活起来。
以前还在娘家时,她也是干惯了厨活儿的,虽说她前头有俩姐姐,可姐姐们要下地赚工分,生火做菜这些事儿都是她做的。
再一个,做卤水的步骤仿佛早已牢牢的烙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到真上了手的时候,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就感觉已经练习了无数次,早已成为了本能一般。
配料下锅熬煮之前,她回了一趟自家那屋,找出了从娘家带过来的针线包,又寻出了巴掌大的一块纱布,把先前的卤水料都倒在纱布上,用针线仔细缝好,这才倒水下锅。
下锅时,她心下还有些可惜,哪怕她婆婆珍藏的配料远比她预想中的更多,还是没能凑齐全部卤水料。要知道,在她的梦境里,就是最简单的一个卤方,至少也要十余种材料,多半还是中药材。
不过很快,她就顾不得可惜了,只因卤水的味道慢慢渗出来后,出乎意料的好闻。
仿佛有点儿苦,又有些中药的味道,毕竟这只是卤水,还不曾放入肉类熬煮。可就是这些气味,一下子将她再度带回了那夜的梦里,就连狭小的厨房都仿佛变成了梦里宽敞古朴的老灶间了。
许学军比唐婶儿更早一步回来,毕竟肉店是在街面上,而唐婶儿跟老街坊结伴去了县城外头跟菜农买菜。
等许学军拎着猪肉回到家时,就觉得自家有股味儿,倒不是勾人馋虫的那种,而是一种他从来没闻过奇特味道。循着怪味去了厨房,他看着媳妇儿站在炉灶前不知道在鼓捣什么,而那股奇特的气味就是从锅子里传出来的。
“肉买来了?”唐红玫很快就发现许学军回来了,忙上前接过猪肉,又忙将特地在锅里温着的早饭给他拿出来,“先把早饭吃了,再回屋歇会儿,等吃饭了我喊你。”
许学军昨天是早班,今天就是中班了,下午两点上班,刚好是吃过午饭歇会儿的工夫。三班倒原本就累人,加上他又排了大半夜的队,确实是又困又累,匆匆吃过还热乎的早饭,他就再度回了屋。
其实,搁一般人碰上像许学军这样的闷葫芦,早就不高兴了,尤其是城里姑娘,这也是为什么许学军一直找不到媳妇儿的缘故,哪怕唐婶儿再三解释,她儿子就是嘴笨,人好又勤快,依然没用。
好在唐红玫并不介意,瞅着许学军进了屋,她还把厨房门给带上了,又顺手拿过碗筷洗干净搁好,转身继续盯着她的卤水锅。
等唐婶儿买菜回来时,猪肉都已经下锅了,惊得唐婶儿差点儿把刚买的两棵白菜三斤萝卜给掉地上了。
那可是一斤肉啊!她还想着中午先切一两肉,做个白菜炒肉丝或者切点儿肉炖土豆不是挺好?剩下的放着过两天再煮,反正这会儿天气冷,能放不少日子。
还没等唐婶儿心疼够,她又发现了一个事儿,那就是她辛辛苦苦攒了很久很久的珍藏佐料,全没了。
唐婶儿:
胸闷气短的她,干脆把白菜萝卜连同她的菜篮子一并搁在了厨房地上,转身一步一挪的出了厨房。
卤肉耗时耗力,好在卤水料是可以反复使用的,加上唐红玫终于可以一偿宿愿了,干得格外起劲儿,终于赶在饭点之前做好了第一锅卤肉。
在掀开锅盖的那一刻,饶是唐红玫早已有了心理准备,闻到这股浓香时,还是忍不住长吸了一口气。
唐红玫都这样了,更别提唐婶儿了。她本来是看着快饭点了,先去唤了儿子起床,又走到厨房里催下儿媳,结果刚推开厨房的门,一下子就愣住了,手搭在半开的门边,傻眼了。
“妈,学军他起了吗?”唐红玫也算着快到饭点了,忙从橱柜里拿碗盛饭,不过卤肉还得稍稍放凉一会儿。
“起了。”
“我这儿就快好了,妈你先等等。”冬天卤肉凉得也快,到不烫手时,唐红玫先拿了一半搁在碗里放到了橱柜里,剩下的拿刀切成厚薄均匀的肉片,摆盘端了出去。
至于锅里的卤水,暂时就先搁着吧,回头还能再用。
终于开饭了,甭管是唐婶儿还是许学军,都无比期待的看着桌上那盘卤肉。
唐红玫多少还是有点儿忐忑的,这梦终归是梦,其实这是她第一次亲手做卤味。因此,她有些紧张的看着许学军和唐婶儿分别挟了一筷子肉片送到嘴里,忍不住问:“好吃吗?”
许学军想的是,肉的滋味总归差不了,更别提这么香的肉了,就是滋味一般,他也一定会夸一句好吃的。结果这一吃,他就忘了原本想要说什么了。
唐婶儿也没比儿子好多少,早先她还心疼儿媳祸害了她的珍藏,就是儿媳刚进门,她也不好说什么。可等肉片一入口,啥心痛的想法都没了,只想丢开筷子捂着圆脸呐喊。
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肉还是那个肉,就是口感好到爆,那种浓郁至极的肉香就好像一下子在嘴里爆裂开来,下意识的嚼了嚼,她突然理解儿子了。
这还有啥好说的?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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