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三打了个哆嗦,他看向门外,这片山凹地很小,四面都是山,林子密密的,风那么大,树木四下摇晃,也不知道是风撼的,还是里头真的正有野人在翻腾跳跃。

曹严华怯怯问了句:“小罗哥,你说……第三根,在野人身上吗?”

当着炎老头的面,他还是尽量避免提及凶简。

罗韧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野生的野人,即便会争抢夺食、趋利避害,到底还是出于动物本性,但如果一切异状都源于野人,那么显然,这个野人很不一样。

它在树上刻了故意引错路的序号,为的是让罗韧一行和木代一行无法汇合,分散力量以便突袭炎老头。

它把扫晴娘扔进水里,又挂上屋檐,故意在木代的视线范围内挂上胭脂琥珀,又很快取走,像是故布心理疑阵,叫她们惊慌失措自乱阵脚。

也像猫捉耗子,戏耍个够再悍然出击。

普通的野人应该做不到这样,但是,如果有凶简加身的话,一切就好解释了。

更何况,凤凰鸾扣给出的讯息,凶简的确应该就在四寨这一带。

***

暮色四合,大雨如注。

大到每一根雨线,都在泥地上持续不断地砸凹窝子。

曹严华拿了灶房的桶盆去接雨水,他情愿用煮沸了的雨水,也不愿意用那口浸过扫晴娘的井水。

一万三坐在灶膛边上,脚边散着几根下雨前去林子里捡的长木棍,正拿了马刀削尖,削着削着悲从中来:“上次我们对付老蚌,好歹还开了船,还有水眼、铰链,这一趟,直接倒退回原始社会了。”

曹严华过来帮他稳住棍身:“你没听我小罗哥说吗,借的那把猎*枪是打野鸡的,只能开几发,为了救妹妹小师父已经用掉两发了,而且那种□□,不能真正伤到野人的,到时候,主要武器就是这些长矛了。”

长矛的头削的尖尖的,看上去都让人头皮发麻。

一万三说:“我们真的要拿这个去对付野人吗?万一把它杀了……”

那么大一个活物,杀了伤了都觉得心有惴惴,更重要的是:“万一杀不死它,那可是结了血仇了,这种畜生,报复起来不要命的,要我说……”

他凑近曹严华,声音压的低低:“冤有头、债有主,到时候我们就把炎老头抓住,送给野人算了……”

曹严华说:“怎么能这样呢?你这个人还有没有良心了,那到底是红砂妹妹的爷爷,我们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他提议:“最多,我们假装走的快,把炎老头丢在后头,让他被野人抓去好了。”

一万三觉得此计甚妙,两个人心照不宣,奸诈地互相对笑,都觉得大家真是心有灵犀,挑着灯笼都难找的好朋友。

***

很快就到了晚上。

多了这么些人,一间房睡不下,要有一半分到灶房去,罗韧说:“木代去灶房睡,还有谁?”

炎红砂说:“我和爷爷睡一间吧,方便照顾。”

炎老头虽然做了这样不入流的事,到底是她爷爷,她想着,万一晚上出事,其它人保护炎老头未必如她一样尽心,还是和爷爷住一起的好。

木代既然去灶房睡,罗韧跟着是最好的,曹严华决意不当这个电灯泡,说:“我跟三三兄睡一间,灶房小,大屋挤四个人没问题。”

大屋一共三块床板,曹严华和一万三动手,帮忙抬了一块去灶房,满心的促黠,搓着手对木代说:“小师父啊,只能给你们一块……”

难题专扔给她:自己和三三兄共卧一板是没问题的,红砂和炎老头是祖孙俩,各睡一头也没关系……

木代脸一红:“要不,我和红砂一起睡……”

罗韧说:“没关系,我晚上不一定睡的,要守夜,你一个人睡舒服点。”

曹严华满心看好戏的心情就这样被浇灭了。

***

木代自己先躺下了,罗韧没进来,站在大屋门口,好像和曹严华他们在试屋门牢不牢靠,又嘱咐他们用木头在门后抵了一道。

其实大屋的门是比灶房要结实的,木代想不通罗韧为什么开口就说“木代去灶房睡”,一点余地都没给她。

罗韧进来之后,她还纠结不通:“为什么要赶我来灶房睡啊?”

居然用了个“赶”字,罗韧看她:“你觉得那间屋子好?”

木代说:“大屋啊。”

罗韧笑着过来,伸手刮她鼻子:“大就一定好吗?”

木代伸手揉着鼻子,歪着脑袋看他。

罗韧指了指灶膛:“这里烧过火,晚上暖和,山里太阴了,怕你会冷。”

这样啊,木代觉得舒心舒肺的,开开心心躺下,没提防碰到头,哎呦一声。

罗韧说:“我看看。”

她早晨被野人扯着头发乱拽,头发虽然没脱根,头皮有点拉伤,拨开头发看,有星星点点的见红。

罗韧皱眉:“有点糟糕。”

木代奇道:“为什么啊?”

罗韧想笑,还是忍住,说:“这一片头皮拉伤了了,以后估计就不长头发了,木代,你头上得秃这么一块……”

他比划给木代看:“茶杯大小。”

木代惊的心都凉了:“秃?”

罗韧说:“没关系,聪明的脑袋不长毛,这说明你聪明啊。或者,发型变一下,偏分,用边上的头发来盖……要不然,就戴帽子,现在的帽子也很好看的……”

木代差点哭了。

罗韧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一笑木代才知道被捉弄了,气的爬起来拧他:“我叫你说我!”

罗韧伸手一捞,就把她抱住了,顺手拎了块兽皮,往墙上放火把的铁插槽上一盖,裹的手法挺妙,隔绝空气,火焰嗤的一下就灭了。

不过,还是有烧燎到兽毛的皮焦味,丝丝的,在屋子里蔓延开来。

木代缩在罗韧怀里,低着头,动也不动的。

罗韧俯下头,凑到她耳边问她:“女朋友,你这两天想我吗?”

木代点头,说:“我可想可想了……”

忽然有点难过,说不下去,只是抱紧了罗韧。

罗韧察觉到了,低头噌了噌她额头,说:“来,躺舒服了说话。”

他倚着墙坐下来,让木代躺到怀里,又给她盖上薄的户外丝被。

木代问他:“你真不睡吗?”

罗韧说:“我坐着都能睡着的,用不着躺。”

木代忽然想起什么,噗的笑起来,说:“我梦到你了。”

她把做的梦讲给罗韧听,织布漏雨的这次,还有好久之前那一次,梦见罗韧打麻将的。

罗韧哭笑不得,过了会说:“不过,都是好梦。”

“为什么啊?”

“你都嫁给我了,还生了孩子。”

木代愣了一下,忽然有点黯然,顿了顿说:“罗韧,人家说,梦是反的。”

罗韧没有说话,伸手去抚她的脸颊,木代把他的手拿过来,伸手扣住。

“罗韧,我要是死了,你以后会交别的女朋友,也会对她一样好的吧?”

罗韧笑了笑:“小小年纪,说什么死不死的。”

木代说:“你不知道,死其实很近的。”

就像今天早上,罗韧要是到的再晚几秒,她也就死了;就像八年前,她被人从楼上扔下来,重重地摔到地上,她也以为,再也醒不过来了……

罗韧俯下*身子,额头抵住她的,很近很近地看她的眼睛,乌黑,水亮。

罗韧说:“你是不是听扎麻阿妈说了些有的没的,所以多想了?”

原来他都知道的,木代的眼睛一下子湿了。

“扎麻阿妈说,最后陪在你身边的,是另一个人。”

罗韧亲亲她的嘴唇:“我问过扎麻的阿妈,一切都是她的感觉,她并不是真的看到,感觉这种东西,是会骗人的。”

木代不吭声。

罗韧又说:“或许是你自己变化太大,我去菲律宾四年,回来见到聘婷,她也说,小刀哥哥,你像是变了一个人。”

木代说:“是吗。”

她矛盾的很,又想去相信这种说法,又觉得这只是牵强附会的宽慰。

她说:“如果我真的死了呢?”

罗韧说:“如果你真的死了,你就趁着还在的时间,跟我拼命相爱好了,你把你刻在我骨头里,这样,不管你死了还是活着,我这辈子都交代给你了,比你在这花时间难过叹气要强。”

这样的说法,木代第一次听到,觉得新奇,但居然合理。她想了想问:“那如果是你呢,如果是你中途会死,你会怎么做?”

罗韧想了很久,才说:“男人的做法,跟女人的做法大概是不同的。如果是我,知道我要死的话,我会想办法跟你分手的,或者跟你说,我不再喜欢你了,让你死心。”

木代问:“为什么呢?你也可以拼命跟我相爱,让我这辈子交代给你啊。”

“因为我想让你有人照顾,不想让一个女孩子为我耗着。但是我是男人,我为你耗着,我觉得没什么。”

木代觉得自己要止不住眼泪了,她吸了吸鼻子,从床板上跪起来,搂住罗韧,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也想让你有人照顾,将来,我要是真的死了,你就去找其它的女朋友吧,我不会嫉妒的。”

罗韧搂紧她,她的眼泪滑进他脖颈里。

罗韧说:“嘴上说了不会嫉妒,其实还是嫉妒的吧?”

“嗯,一点点。”

“只一点点吗?”

“嗯,再多一点。”

罗韧大笑,他松开她,帮她把眼泪擦干,说:“早点睡吧,几天没睡好了吧。”

木代嗯了一声,很乖地重新躺下,罗韧给她盖丝被的时候,她奇怪地问了句:“罗韧,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罗韧说:“你很好啊。”

木代叹了一口气,阖上眼睛的时候,轻声说了句:“我觉得我不好。”

***

她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昏昏沉沉的,被人在地上拖拽着,睁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只看见一大片胭脂色的琥珀。

然后,她被丢在了什么地方。

身下冰凉,像是粗粝的沙土,地面慢慢震动,这感觉渐渐清晰,像是有车开过来。

有一个低低的声音叫她:“木代,木代,快起来,你会死的。”

她挣扎着想动,但动不了,说:“我起不来。”

又有一个厉声的声音大喝:“起来!不起来就全完了!”

车子开过来了,闷重的声音,车光大亮,朝着她直直碾过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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