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顾淮回来的时候,看见房里的灯还没亮,他以为沈清月还没睡,进去一瞧,人已经躺下了,便放轻脚步,悄悄地走过去。

他看见账本,眉头微皱,心疼沈清月累得厉害,顺手又捡起她丢在一旁的账册,摸着账册表面还留着丝丝余热,眉头就松开了。

顾淮若无其事地放好了账本,自己去找了衣裳洗漱,他穿着中衣上床之前,便看出来沈清月睡姿和方才不同,像是动了一下。

顾淮进了被子,不急着躺下,他抬手抚开沈清月额前的碎发,手背滑过她的侧脸,偏她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便故意喃喃道“睡这么沉啊”

沈清月闭着眼不敢动弹,她藏在被子里的手早攥了起来,她不知道顾淮会做什么万一他做过分的事

顾淮没有做什么事,但他也没有要睡下的意思,他就这么侧躺着,支颐瞧着沈清月,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

沈清月听见耳边没动静,顾淮也没再动她了,又开始胡思乱想,不知道顾淮是不是睡下了万一他正看着她呢

她吓得不敢睁眼。

两个人僵持了一刻钟,沈清月感觉浑身都僵了,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眼皮子都快要崩开。

顾淮觉得好笑,他暗笑一声,怕她一会子睁开眼觉得难堪,便起身去剪了蜡烛,上床睡觉。

沈清月察觉到屋子里黑了,才敢睁了睁眼,假装翻身,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要命,顾淮怎么有这种癖好竟喜欢看人睡觉。

沈清月受不了这种伪装,要是每天都这样,她得累死。

她还是要抽空跟顾淮好好聊一聊。

次日,顾淮下衙门回得很早。

夫妻二人先是若无其事地说话,沈清月问他“怎么今日回得这样早”

顾淮在丫鬟端来的水盆里洗手,他擦着手,道“青词写完了,掌院士就放我早些回来休息。”

当今重青词,老王妃去世,宫中打醮要奉青词给仙人。

舒阁老也是写得一手好青词,才渐渐受天子重用,但那个时候,舒阁老的青词被人冒用,好几年之后才在天子面前有机会露脸。

沈清月略知道一些天子爱青词的事儿,她问顾淮“两三天就写完了”

顾淮点头道“其实一天就写完了。”

他学富五车,典故信手拈来,青词写得花团锦簇,故意藏拙,才在翰林院留宿了两天。

沈清月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理应低调行事。”

顾淮一笑,这道理他在顾家人口中听过数遍,也奉行了二十年,才顺利躲过了永恩伯府的迫害。

沈清月又问他“青词呈上去之后,天子可问过你了”

顾淮点一点头,道“问过了。今天上午我进宫面圣了。”

沈清月有点惊讶,她没想到顾淮在殿试之后,能这么快再见到天子。

顾淮也不避讳,就说“有你外祖父在,天子问了,谁还敢压着我么”他淡笑道“要多谢你外祖父了。”

沈清月莞尔道“你的才气迟早会展露在天子面前,若现在他们压你,岂不是得罪你何况各人文章风格不同,将来你亲自呈青词给天子,若露馅儿了,抢你功劳的人,指不定还要受天子责难。”

夫妻二人说起这些事倒是很平和,顾淮也问沈清月家里和铺子里的事怎么样了。

沈清月说一切都好。

顾淮忖量片刻,又问道“你为什么将麻布生意打八折给三哥做”

其实沈清月完全不必给东顾这么大的人情。

沈清月笑道“咱们从前不是说好了吗想相互协助。我给顾家这个人情,自然有我的打算。”

顾淮沉默片刻,才道“多谢夫人。”

他知道,沈清月多少还是看因为他的原因,才松了这个口。

沈清月有些奇怪的情绪,心里像是灌了一碗青豆,跳来跳去,让人兴奋难安,嘴角莫名就想向上翘她做这些事没打算会让顾淮感激她,但她付出的心意他能感受到,她十分高兴。

他比从前张家那些白眼狼好得太多。

沈清月琢磨了一会子,趁着这个机会,便同顾淮道“你以后不要在外面对我做那种事。”

丫鬟送晚膳进来,夫妻两人默契地不说话,像是做了错事,共同应付长辈的难兄难弟,待饭菜上桌,丫鬟退出去了,顾淮才抬头问沈清月“你让我别做什么事”

“”

沈清月抬眸瞧了他一眼,像是瞪,又有点像嗔,她眼神移到别处,绞着帕子道“反正你知道别装糊涂。”

顾淮笑了,他道“好。我知道了。”

沈清月愣然,这样就答应了太顺利了点

顾淮替沈清月夹了一筷子的菜,问她“那在家里呢”

“”

当然也不行

沈清月蹙着眉头,用表情回答了顾淮。

顾淮自顾吃饭,也没主动继续说下去。

沈清月举着筷子,不知道夹什么菜才好,饭罢,两个人一直都没有说话。

待消食过后,沈清月心想,她说得够清楚了,顾淮若有分寸,再不会有出格的举动了。

夜里,两人同床共枕的时候,沈清月浑身都不舒服,心神难安,总觉得和以前不同了。

顾淮察觉到枕边人的不安,就问她“怎么了”

沈清月闷闷地答“没事。”

过了许久,顾淮才冷不丁地问一句“夫人,你在怕什么”

茫茫黑夜,他的声音清晰无比,甚至在沈清月的脑海里回响了好几遍。

沈清月蜷缩着身子她在怕什么她怕重蹈覆辙。

她声音极为细弱地道“我们最开始早就说好了的。”

顾淮回应她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沈清月睁着眼睛,紧紧地抓着被子,她不知道他们这算是谈妥了没有,至少现在,她不想跟顾淮说重话,她不想刚刚拥有的平静生活,又在她和离后恢复原样,但若叫她心里裹着一根刺和他过日子,她不愿意。

她不知道为什么上辈子,她可以勉强自己行尸走肉一般和张轩德过那么多年,现在换了顾淮却不可以。

在她心里,顾淮和张轩德截然不同。

今夜之后,两人后面的几日都相安无事,谁都绝口不提亲额头的事。

到了忠勇侯府请宾客吊唁的日子,沈清月是和方氏、大太太一起去的,顾淮则和沈世兴等人同行。

可巧她们也遇到了顾家的人,三家人相互见礼。

顾四这次见到了沈清月,虽然没有笑脸,也客气了很多。沈清月主意到顾四兑现诺言,手上戴着和她一样的玉镯子。

一行人穿着素净的浅色衣裳,先去灵堂吊唁,男女分开,爷们儿去了前厅,女眷们则去后院花厅里拜见永南郡主。

永南郡主的几个儿媳妇在花厅里待客,她则在暖阁里用疲倦和哀伤的声音同人说话。她听说顾家人和沈家的人一道来了,便叫大儿媳将人带到她跟前来,毕竟这次办丧事,顾家帮了很大的忙。

侯府世子夫人,便领着顾东顾和沈清月等人,一道进了暖阁里。

沈清月再次见过永南郡主,她行完礼起身,瞧见永南郡主眼眶红肿,面有悲切之色,但人还算精神,并未感到意外。

齐老王妃年近七十才去世,大业许多人五十多不到六十就没了,老王妃已算高龄,当做喜丧办也可行,永南郡主自己儿孙绕膝,又在老王妃膝下尽孝多年,没有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丧母之痛在筹备丧事的忙碌之中,略淡了几分。

永南郡主特地见了顾三太太,三太太很顺沈清月的意,她拉着顾四上前给永南郡主见礼。

永南郡主知道三太太的意思,便伸手拉着顾四说话,她一低头,就瞧见了顾四手腕上熟悉的玉镯。

这一对玉镯子价值不菲,品相非常好,水头高,剔透如水,棉线极少,很少见,永南郡主记得很清楚,她将这对玉镯子分别送给了沈清月和谢君娴,而现在这只镯子却出现在了顾四的手腕上

顾淮和顾家交好,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这镯子是沈清月拿去讨好顾四的。

永南郡主送人的东西,又不是金银锞子用来打赏人的东西,说出去也是一份体面,沈清月将她送的东西转赠她人也就罢了,偏偏叫她瞧见,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世子夫人也注意到了顾四手上的镯子,这么剔透的一只,很少见,她记得很清楚,四月间婆母在花会上设的彩头,就是一对这样的玉镯子,她也和永南郡主一样地以为是沈清月送给顾四的。

沈清月上前去拜见永南郡主,并且说了两句宽慰的话,她手腕上的镯子也露出来了,和顾四手里的那一只,几乎一模一样。

永南郡主一眼就看见了,她抬了抬眼皮子怎么沈清月的镯子还在手上顾四的那只镯子不是沈清月的看来她想错沈清月了

顾四的镯子肯定不会是谢君娴的。

永南郡主才失了母亲,现在当然没心思再深思此事。世子夫人倒是长了个心眼,送沈清月和东顾的人出去的时候,不经意地问顾四,她的镯子哪儿买的。

顾四便如实道“这镯子是自己家里的当铺收来的。”

世子妃眼皮子一跳这太巧合了些堂堂永恩伯府嫡出小姐,竟然典当了永南郡主赏的玉镯子,说出去两家人都要被人笑话死

永恩伯府要破落成什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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