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永恩伯府以王氏丈夫相胁,企图拿捏沈清月,虽计谋落空,他们却还期待着让沈清月吃些苦头。

有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沈攒典的案子很快出了结果,夺去攒典之职,当堂打了三十大板,判入狱一年。

王氏终于又见了她的丈夫一面,尽管她花了不少银子,但挨了三十大板,她丈夫已经形容枯槁,判若两人。

王氏料理好丈夫的事,便上门找老夫人讨要说法。

老夫人深表同情王氏夫妻,随后也无奈道“并非我不愿意帮你,从前两家多走动,我何曾亏待过你只是此事的确经不了我的手,要怪只能怪”

说到此,老夫人便打住了。

王氏一再追问,老夫人也不说,只抛了个眼神给郑妈妈,命郑妈妈将她送走。

王氏出了永宁堂就问郑妈妈。

郑妈妈则将内情说给了王氏听,她道“沈、张两家交恶你是知道的,为的就是我家二姑奶奶的事。二姑奶奶出嫁前,张家小郎君坏过她的名声,我家老夫人替孙女出头,下了张家的脸面。但这都是一年多之前的事了。可巧这回遇到你家老爷犯了事,钱氏估摸着是要趁机报复回去。这事我家老夫人还真替你出不了头。”

王氏可算明白了,原来绕来绕去,关键都在沈清月头上,难怪老夫人让她去求沈世兴。

她二话不说,出了门就直奔顾家。

沈清月早料到王氏要来,亲戚一场,她没有不见的道理,兔子急了还咬人,王氏丈夫入狱,估计正在气头上,若不见,唯恐王氏宁可自伤也要伤人,她便见了王氏。

王氏是沈清月的长辈,按辈分,沈清月还要叫她一声婶婶。

王氏以前从不敢在沈家姑娘跟前拿乔,这回却是拿出拼命的架势,便以长辈自居,涕泗同流地指责沈清月冷血无情。

沈清月一脸发蒙,蹙眉道“婶婶这可就冤枉我了,此事老夫人可只字未提。自我成亲之后,她的人可从未跨过我家大门,我并不知情。若知道能帮得上婶婶,老夫人派人过来知会一声,我焉能不理”

王氏并不信,她怒目道“你父亲沈三老爷我也求过的,难道他也没有告诉你”

沈清月蹙眉道“婶婶这话真矛盾。你先求的老夫人,老夫人要知道这事找我管用,直接派人来告诉我便是,何苦让你多跑一趟去求我父亲我父亲知道此事,必然走自己同僚好友的门道替你周旋,哪里会想到找我一个内宅妇人不知道婶婶听说过沈家和张家的事情没有有前因在,我父亲无论如何不会让我去张家走动,否则这不是让我自轻自贱吗哪个父亲会做这种事”

王氏一听也觉得有道理,老夫人为何要给她指一条弯路老夫人是沈清月的长辈,不过一句话的吩咐,为何要要让她去沈世兴面前白跑一趟难道老夫人舍不得沈清月到张家去低头若是这样,老夫人也不至于将内情告诉她,让她来烦扰沈清月。

她一时间分不清到底哪一边在说谎,只觉得自己被沈家两边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王氏内心悲凉无助,顿觉自己身若浮萍,满含恨怨地离开了顾家。次日她便纠集了沈家族亲,尽数沈家之薄情寡义。

族亲里有受过沈家冷脸的人,其余的人一边忌惮沈家这些年爬得高,一边又仇恨沈家前途远超他们,便挑了个日子,招呼也没有打,就直接上门去了。

老夫人早打听了王氏丈夫的境地,虽有准备,一听说族亲全部都来了,也有些惊慌,她连忙着人先把族人全部安置在前院厅里,再命人去将沈世昌和沈世文等人请回来。

前前后后花了半个多时辰,沈家人和族人才齐全地坐在了沈家前院正厅里。

幸而沈家族亲畏忌沈世文这个翰林,以及沈世兴的状元郎女婿,言辞之间,分寸拿捏得十分得当。

期间一番客套不表,双方激烈争执过后,沈世兴说了一句振聋发聩的话,他猛然蹿起来,脸红脖子粗地问“诸位叔父长辈,是想让沈家替他们家徇私枉法吗那我沈家爷们这官不当也罢”

沈家族人纷纷讪讪起身解释,说“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亲戚之间”

沈世兴学着沈清月的语气,质问他们“那你们是什么意思”

“”

这叫人没法回答了

此事是沈世兴口中所言不错,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若要放到台面上来说,自然是沈家占了理。若要闹大了,沈家还要受人赞誉一声“清流”,他们这些族亲反而显得很恬不知耻。

王氏见此阵仗,带着两个孩子当堂寻死觅活,老夫人给方氏使了个眼色,着大力气的婆子,把王氏和孩子都带进隔壁的小厅里。

大太太很快跟了进去,她挥退了丫鬟,悄悄地威逼王氏,她柳眉倒竖,斥道“婶子这不是胡闹么即便叔叔入狱了,您不是还有两个孩子么而且还是两个哥儿难道叔叔的官儿丢了,两个弟弟的前途您也不要了沈家此事实实在在是出不了力,往后柴米油盐上,还能不照顾我两个可怜的弟弟”

王氏也不是真想死,她不过是心里恨极了,想出一口恶气,大太太一番话说得情理具在,她又担心两个孩子真没有出路,才松动了几分。

大太太见王氏脸色好转几分,连忙趁热打铁,拉着王氏的手,笑着扫了一眼两个哭肿眼的郎君,同王氏道“婶婶这就对了,两个侄儿长得很有机灵劲儿,我瞧着就是有大出息的,往后定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叔叔该到休养的年纪了,且让两个孩子好好儿地出人头地,过去的事就过去了”

王氏一咬牙,捏着大太太的手,抽搭着道“两个孩子读书的事,可就指着我的好侄媳妇了”

大太太现在管着大半个沈家,送两个郎君去族学读书的主,她还是能做的,便点头应了,顺手给王氏擦了眼泪,又递了几个盐津梅子给郎君,温声哄了他们两个洗干净脸,正了衣冠去厅里。

王氏母子皆安抚下了,厅里的事也就容易多了。

这场风波,终于结尾。

沈家族亲走后,沈家人大多疲惫不堪,尤其老夫人,仿佛被人抽走了元气,脸上褶子又深了许多。

沈家人自己关上门又议论了一番,大家都心照不宣,虽这次顺利将人送走,到底是得罪了族亲,免不了在族亲心里落下个无情的名声。

一家大人俱都无言。

大太太打破了安静且凝固的气氛,柔声将自己在偏厅里许下的诺同众人说了。

老夫人气息虚弱,望着大孙媳妇夸赞道“辛苦你了,只容他们两个读书,没有什么要紧的。”

沈世昌也与有荣焉,应承道“母亲放心,此事儿子会安排的。”

老夫人起身,她站了片刻,深深地看了沈世兴一眼,随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今天的事,她心里清楚只有釜底抽薪办法才能压得下来,但她没想到,出面说话的人会是沈世兴。

老夫人莫名还有些后怕,这件事她硬撑着没有求沈清月,虽说有惊无险,若再来一件事,她就不知道折腾不折腾得起了。

沈家的女眷散后,沈世兴和自家兄弟还留在厅里,他想起老夫人的眼神,心情还有些烦躁,他低着头,不必抬头也知道兄弟们都在看他,他随手端起手边的茶杯,一拿才知道杯子早就空了,便重重地放下杯子,欲等他们都走了,他再走。

沈世昌率先过去同沈世兴道“老三,你今天很出息。”

沈世兴茫然抬头,脖子又红了,大哥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双关到底是夸还是骂

沈世文也起身,拍了一下沈世兴的肩膀,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便抬步子走了。

他一贯廉洁自持,今日此事处理得甚得他心,沈家就该离这些乱七八糟的亲戚远远地才好。

名声乃浮云,清白自在人心。

一直是陪客的沈四老爷也抄着手回院子了。

沈世兴飘飘然地回了雁归轩他没想到,学沈清月说话会是这么个结果。

沈家族亲上门的事,沈清月很快也知道了,是沈世兴亲自上门告诉她的,他眉飞色舞地描述完这件事,煞有介事地理了理衣襟,还拿余光瞟了一眼女儿。

沈清月付之一笑,沈世兴若能因享受“清高”带来的虚荣感,从而虚伪行事做一个外人眼里的“完人”倒也好,她便趁机道“这些道理父亲应该跟康哥儿多说说,他正是学做人的年纪,父亲不要有了弟弟和妹妹就忽略了康哥儿。家族兴旺,十个状元都抵不过一个祸害,您别让康哥儿长歪了。”

沈世兴立刻起身,道“是了是了,还有你妹妹的婚事,我给她挑了个秀才,这就回去跟你二伯母说一声,请她过几天替我出面跟媒人说和。”

沈清月只将人送到屋门口,便扭头回屋。

没多久,顾淮带着一盒子的东西回家。

沈清月问他怎么今日下衙门下得这么早。

顾淮说有个同僚生辰,请他们吃酒,他便偷偷溜了。

沈清月问他“你是状元,你就这样溜了,人家岂不责怪你”

顾淮一笑,道“无妨,我自有法子挡回去。”

沈清月没再问了,心里庆幸着,还好顾淮没去吃酒,否则回来又不知道要怎么发酒疯。

她不知道,她在翰林院里已经有了凶狠的名声了,翰林院的人都知道顾淮妻管严,酒也不敢在外面喝。

沈清月将沈家的事告诉了顾淮。

顾淮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在罗汉床上,舒舒服服地往引枕上一靠,心道沈清月真好,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他丝毫不必插手,她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真省心。

沈清月的下巴朝顾淮带回来的盒子抬了一下,问他“这是什么”

顾淮道“明儿我二哥生辰,你先一步去顾家,明儿中午我抽个空去顾家一道用膳,贺礼我都准备好了,你直接带着东西去就成。”

沈清月怕顾淮送得不周全,她打开盒子一瞧,是一个紫砂制的埙,黑漆的埙,流光暗纹刻着两幅童子在田园间嬉戏玩耍、秋树下读书的场景。

反面则是一首顾淮自己题的诗。

顾淮解释道“小时候,二哥和三哥都常到庄子上来找我玩,但二哥和三哥不一样,他话少,喜欢看书。我有几本启蒙书,就是他给我的。”

沈清月摸着紫砂勋上的小人,莞尔道“这画上就是你们兄弟几个了树下读书的是你们俩,旁边嬉闹的是顾三哥吧怎么没有大哥”

顾淮道“大哥大小就跟着走镖出海,他和我们见面都少,后来他成了亲,才常常在家,现在则换二哥和三哥经常出门了。”

沈清月抚摸着顺滑的紫砂埙,道“二哥是不大说话,我记得咱们成亲第二天去的时候,二哥一个字都没说过也不是一个字没说,他说了个嗯字。想不到二哥喜欢吹埙。”

顾淮眼睫半垂道“二哥埙吹得很好我的音律都是他偷偷教我的。”

沈清月恍然大悟,难怪顾淮自小长在乡间,请不起先生,只能读社学,却什么都会,原来是幼时跟顾家表哥学的。

她握着埙,不解道“我从前见过的埙都很小,这个怎么这么大”

顾淮说“埙分颂埙和雅埙两种,你说的是颂埙,比较小,和鸡蛋一般大,但是音响稍高,婉转嘹亮;雅埙形体大一些,声音浑厚低沉,适合用来跟篪合奏。”

沈清月没听说过这种乐器,顾淮告诉她,就是竹子做的,和笛子类似她又问“埙和笛子、箫是不是也行”

顾淮道“也行,不过没有篪好听。”

沈清月没听过,无从判断。

顾淮从引枕上坐起来,他抿了一口茶,问沈清月“想听吗”

沈清月淡笑道“埙是送二哥的,你用怎么合适天都快黑了,上哪儿找篪去再说了,你一人也没法合奏。”

顾淮眯眼笑了笑,问她“那你想学吗”

沈清月摇头她不是没学过乐器,不过学得不太好,还是不要在顾淮面前丢人好了。她一下子又想起来,以前在诗经里读过到过埙和篪,就问道“伯氏吹埙,仲氏吹篪”,说的就是这两种东西吧”

这句话意思是说兄弟两人,一个吹埙一个吹篪,表达和睦亲善的手足之情。

顾淮颔首,道“正是。”

沈清月笑道“你倒是会送东西。”

她将埙放回去,笑道“既是投其所好,意头也好,二哥肯定喜欢,我就不再画蛇添足了。”

沈清月嘴角抿着笑了一下,她不通音律,这东西要让她挑,她还真不会挑,顾淮挺替她省心的。

夫妻二人用过晚膳后,洗漱了准备安眠。

顾淮去剪蜡烛,沈清月已经躺床上去了。

因天气转凉,两人盖的被子都是新换的厚被子。

沈清月临睡前有些担忧地问顾淮“你热吗”

顾淮裹着舒服的锦被,嗓音沉哑地道“不热。”

夜黑如幕,沈清月听着顾淮如暮鼓闷响的嗓音,抱着被子侧身睡去,

顾二生辰当日,沈清月戴上了永南郡主送的镯子,略交代下家里的事给罗妈妈,便吩咐下人套马去顾家。

走到半路上,罗妈妈的儿子追了过来,说铺子里有急事,请沈清月过去处理。

沈清月坐在马车上,罗二郎坐在车前,背靠车框,三言两语将铺子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布铺里准备叫人拿去秀坊的花样子不小心损毁了,明儿就要出货,再不交花样子给秀坊的绣娘,明儿就出不了货。

沈清月家里有备份册子,但是册子太厚,她担心中间又出什么差错,索性自己过去走一趟。

一来一回,沈清月便耽搁了一些功夫在路上,半上午才赶过去。

沈清月进了顾家,下人便去了花厅里禀报,顾家在场的人便都知道她一个人来的。

顾大太太问顾大道“不是说表弟也一起过来吗怎么就弟妹一个人过来了”

顾大道“估摸着还没下衙门吧,三弟说今儿在翰林院附近办事,指不定他们两个一起回来。”

三太太和二太太相视一笑,昨儿三太太还特意吩咐人去打听了,沈清月手下几间铺子里的生意很惨淡,毕竟是新开的铺子,又没有老顾客,既不物美价廉,又不新颖讨喜,一日日下来,掌柜小二的工钱,还有进货银子,都白白支出了。

这么大一笔投入,若收不回来,就意味着要亏钱。

顾家太太们的眼里,在繁华的南城街道上,不大赚一笔也是亏钱,沈清月眼见要亏损了。

三太太当下心里想着,沈清月这会子提前早来,大抵是要求她们了,她早跟大太太还有二太太都说好了,沈清月的事,她来周旋。

三太太扶了一下钗,温婉的脸庞上,出现了灿烂的笑容。

沈清月迤迤然行于顾家甬道上。

她跟着下人才走到半路,后边儿便有个丫鬟快步从二门上跑过来,遇见她行了礼,便道“夫人,顾大人和三爷一起来了,就在后边儿。”

沈清月转身看去,只见远远地有两个人影。

丫鬟道“夫人,奴婢去花厅里报信儿了。”

沈清月笑道“去吧。”

说罢,她含笑站在甬道上等顾淮。

秋风起,沈清月身上青碧色的裙子浮如波浪轻涌,她身材高挑,又似柳立风中,她在笑,像枝桠上开出花。

顾淮站在甬道的另一头,看着朦胧绰约的身姿,怔了一瞬,她在等他。

顾三驻足,回头瞧了顾淮一眼,道“怀先,你愣什么呢”

顾淮一抬眉,淡定道“来了。”

三人碰了面,才相互见过礼,后面又匆匆忙忙跑来两个人,一个丫鬟领着一个前院的管事过来,两人都跑得脸红脖子粗。

管事是来找顾三的,他见了顾三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三爷,不好了,来京的商船沉了。”

顾三心提到嗓子眼儿,这个天儿,运河的水能冻死人的,他连忙问“是咱们自家的船吗死伤情况如何运什么的船”

管事大喘气道“不是咱们家的,是江南来的船,但是咱们的货在上面。死了三个,淹死的,还有两个人没找到。是运送布料的船,有麻布。”

顾三松了口气,皱眉道“既是江南商户的事,你只协助处理就好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慌慌张张地做什么麻布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儿,至多半个月京城外就有货了,不是什么要紧事。”

管事的哭丧着脸,猛地拍了一下手掌,道“齐老王妃没了”

顾三惊吼一声“什么齐老王妃没了”

管事点点头,道“才听说的消息,说是昨儿夜里没有的,忠勇侯府的人还在外边儿等着您呢。”

这事儿来的可太巧了。

齐老王妃是永南郡主的母亲,年事已高,丈夫去世后,她膝下只有永南郡主一个,便来京中荣养。

她去世虽不是很意外的事,但她身体一直还不错,突然没了,又正好遇到顾家有生意往来的商船沉了,着实有些太巧合。

关键是忠勇侯府和东顾有生意往来,这么大的事,侯府定然会直接找东顾的人帮衬,顾三手里可是没有多少麻布的。

顾三下意识瞧了沈清月一眼,很快便同顾淮道“你们先去,我去去前院就来。”

顾淮点一点头,和沈清月一道往花厅里去。

方才跟着管事一起来的丫鬟是三太太的人,她脚快,刚才就脚底抹油跑去花厅里给三太太报信去了。

夫妻两个走在甬道上,顾淮眉头微拧,永南郡主从前养在太后膝下,和当今圣上一起长大,自太后仙逝,齐老王妃可是天子唯一一个长辈。

这些年来,皇帝待齐老王妃甚为孝顺,此丧虽不比国丧,但朝中大臣,哪个敢衣着鲜艳京中人谁敢不替齐老王妃哀悼

有眼力见的,或者和忠勇侯府关系亲近的,都会去打私醮。

江南的商船不沉还好,这会子沉了,沈清月的店铺必然客如泉涌,而顾家和忠勇侯府一直都有生意往来,这回若不想回绝了侯府,必然要朝沈清月开口求情。

顾淮实在好奇,沈清月是怎么知道的,他看了沈清月一眼,她没有回应,他也就没有问出口。

夫妻二人都心知肚明,顾家今日会求沈清月帮忙。

顾淮临到入厅之前,压着声音在沈清月耳畔道“若你觉得吃亏,推到我身上就是,我来周旋。”

东顾不会让沈清月在价格上吃亏,只是这回让出机会,会损失人情和结交权贵的机会。

沈清月笑道“我知道。”

两人还没进厅,花厅里气氛早变了。

谁也没想到,短短一会儿的功夫,情况变得这么快,顾家竟然要找沈清月讨情儿了

三太太绞着帕子,尤其紧张,忠勇侯府的关系一直是顾三在走,内宅的人情,是她在送,她前一刻钟还巴巴地等着沈清月来求她,才眨一眨眼,她就要反过来求沈清月了

这叫什么事

三太太感觉自己成了个笑话,但笑不笑话的,在忠勇侯府的人情面前,都没有那么要紧,何况沈清月也不知道她的心思,她只厚着脸皮求就是了。

她虽这么安慰自己,心里还是在琢磨,怎么开口才好,她该找个什么合适的机会呢。

沈清月和顾淮来了暖阁,他俩一进去,顾大和几个太太都来迎他们。

三太太也难得客气地同沈清月道“都是平辈的人,太爷和老爷都没来,妹妹不要拘束。”

沈清月抬头看了三太太一眼,三表嫂的声音很陌生,她记得,她嫁给顾淮的时候,三嫂是没去他们家的,后来她来东顾认亲的时候,三太太的话也很少,仿佛只对她点了点头。

她这还是第一次听三太太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

沈清月笑着坐下,顾大拍拍顾淮的肩膀,示意他去厅里。

顾淮一边走一边问顾大,顾二怎么没来。

顾大道“就来。”

暖阁里,沈清月和顾家太太天南海北地聊着,谁也没提侯府的事,她也就没有主动开口。

其实沈清月不知道顾家和忠勇侯府一直有生意往来,所以也不知道她手里的生意,会弯弯绕绕的来这么一遭。

顾家对她和顾淮很好,认亲那日就给了好几千两的红包,若顾家开了口,她肯定会答应,但帮忙之余,她还有件事要让顾四帮忙。

顾二来了,沈清月命丫鬟将贺礼送给他。

顾二一见紫砂雅埙,登时就笑了,一贯寡言的他,特地跑进来谢沈清月。

沈清月嘴边缀笑,道“是怀先挑的,二哥喜欢就好。”

顾二拿着埙爱不释手,往厅里去了。

沈清月心里很受用,顾淮真的很体贴,不像张轩德他从来不管内宅的事,便是她不熟悉的人情往来,问他他也不耐烦,更不会像这样替她周全,她只好去问钱氏,然后又受一番奚落责备。

一道隔扇之间,厅里和暖阁两边都言笑晏晏,没一会儿厅里还传出了一段合奏。

二太太笑道“肯定是二爷吹埙,状元郎吹笛呢。”

顾四闷声道“不是笛,是篪。”

沈清月朝顾四看去,顾四今儿穿了一件水蓝色的裙子,她年纪小,皮肤水嫩,眉眼虽有些耷拉,还是很有朝气。

沈清月这也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听见顾四说话,小姑娘声音清甜,也很好听。

厅里合奏了一首水调歌头。

沈清月凝神听着两人的合奏,埙与篪的合奏一时如行云流水,一时又抑扬顿挫,悠扬悦耳,清雄旷达。

曲罢,她一抬头,顾淮也从隔扇那边看了过来。

顾四也从合奏里清醒过来,低声嘟哝了一句“有些年头没听见二哥跟怀先哥合奏了。”

沈清月忽然想起,昨夜里他问她想不想听,她没说不想,他今日便奏了一曲。

她自作多情地想,他是为了她么

快到午膳时候,管事妈妈过来问大太太要不要传膳,大太太说说,管事妈妈走后,丫鬟们抬食屉鱼贯而入。

席间沈清月没有喝酒,厅里的爷们儿喝了不少,酒过三巡,顾大劝大家止住,他说顾淮下午还要去衙门里,不能把他灌醉了。

爷们儿适可而止,女眷们也只略饮些果酒,酒席就散了。

出花厅的时候,三太太邀沈清月去她院子里小坐。

顾淮时时刻刻注意着沈清月这边,他耳朵尖,也听到了三太太的邀约,就走到沈清月身边,揽了一下她的肩膀,含着些酒气,同她道“夫人,我好像醉了”

沈清月扭头看去,顾淮面色如常,不过吐气的时候带着些酒气。

顾三上前来毫不留情面地拆穿顾淮,他重重地拍了一下顾淮的背,道“你醉个屁”

顾二走上前来,儒雅笑道“怀先既醉了,就去我房里歇息会儿。”

沈清月心中了然,顾淮这是怕她为难吧,故意过来给她台阶下,她笑着推他的胸膛一下,道“你去歇会儿吧,我到三嫂院子里坐坐。”

顾淮不肯,一把搂住沈清月的肩膀,不许她走,在她脸侧低声道“夫人怎么能赶我”

“”

大庭广众之下,沈清月的脸都红透了,她从未在人前和一个男子这般亲昵过。

顾三知道顾淮的性子,生怕顾家人吃了他媳妇儿似的,便喊了一声,道“走走走,都去我那儿。”

顾淮这才放开沈清月,扯了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她一起跟上顾三的步子,沈清月便同他比肩过去。

大太太没打算凑这个热闹,顾大和顾二手上还有生意,这三人出了园子就各自忙去了。二太太和好奇一会儿的场面,顾四见大家都去了,便同两个嫂子一道去了顾三院子里。

一行人都到了顾三的院子里,他的妾侍竟然也在,三太太将人斥走了。

顾三院子的明间桌上摆着一把红木算盘,顾四过去便拿了算盘拨弄起来,她和官宦家的小娘子不同,她虽然也学女工和厨艺,却不精学,打小拨着算盘长大,平日里在家也会帮着管内宅的账册,或几位太太查账忙不过来,还会请她去帮忙。

二太太嫁进门的时候,还跟顾四比过算盘,她输给了顾四。当时她本意是想故意让着顾四,不得罪小姑子,谁知道顾四本身就厉害,还不等她放水,顾四已经打完了。

顾四手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引得众人都去看她。

顾四问沈清月“嫂子可会打算盘”

沈清月若说不会,这事儿也就揭过去了,她很出人意料地道“会。而且我打得还不错。”

顾淮眼尾挑向沈清月,沈清月一贯不爱出风头的,除非是被逼到不出手不行她这是打算做什么难道是因为顾四对他有意,所以给顾四一个下马威

他知道肯定不会是这样,沈清月不是能为他拈酸吃醋的人。

沈清月回了一个笑给顾淮,示意他别担心。

顾淮还有些担忧,他虽然见过沈清月打算盘,但是家里的账面都不大,很好算,顾四算盘打得好,算的账都不小,沈清月在顾四面前赢面恐怕不大。

他又轻笑一下,觉着沈清月未必会输,她敢开口的事,必然有十成把握。

顾三也皱了眉头,现在大家是自家人,他自然不敌视沈清月。但他现在有求于沈清月,顾四算盘打得好谁不知道一会子少不得偏帮沈清月,而委屈顾四。

顾三暗道顾四不该开这个口,沈清月也不该接这个茬。

他又见顾淮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便也没开口,人家正正经经的丈夫都没开口,他着什么急

二太太继续看好戏,三太太有点儿着急,沈清月前些日看着还是好相与的,怎么今儿亮出了锋利的爪子,也不知道一会儿忠勇侯府的事找她开口,她会不会答应,莫非她这是故意告诉她们顾家人,她不好招惹

顾四可没想那么多,沈清月应了,虽在意料之外,她还是高兴得很,她举着算盘问顾三“三哥,你叫人再拿一把算盘来。”

沈清月道“不用,一把就够了。”

顾四蹙眉,道“你什么意思”她斜了顾淮一眼,她轻哼一声道“可别想作弊,不许表哥出题我哥来出”

沈清月笑道“好。但是我有个条件。”

顾四迟疑着问“什么条件”

沈清月说“既是比试,不如设个赌注。”

顾四大笑,眉飞色舞,道“要什么赌注”

沈清月举起手腕子,道“我若输了,这个镯子就给你。”

顾淮朝沈清月手腕上看过去,这镯子和顾四从当铺里收来的一只几乎一模一样。

顾三瞪了瞪眼,顾四的镯子怎么跑沈清月手里去了

顾四也纳闷儿呢,她捉住沈清月的手腕子细看,才发现镯子里的棉线不同,她挑眉笑道“喔,原来是这样,那行,我若输了,我的镯子也给你。”

沈清月摇头,道“我不要你的镯子,若你输了,我要你连戴十日你的那只镯子。”

一大家子人都奇怪得很,沈清月这是什么要求。

顾四也稀里糊涂。

沈清月问她“答应还是不答应”

顾四撇嘴道“我答应你”她又吩咐人再去拿一把算盘来,还小声嘀咕道“我才不跟你用同一把算盘”

这话很孩子气,众人听了发笑,沈清月也觉得好笑。

随后她们俩一人一把十三个档位的算盘,顾三想出题,顾淮突然出声道“叫二嫂出题。”

顾三睨顾淮一眼,这是生怕他们夫妻俩欺负沈清月是怎么的

顾淮不是怕顾三夫妇俩欺负沈清月,他是不想沈清月承他们的情,以免一会子麻布的事跟他们打商量的时候,她不好意思公事公办。

顾四则道“二嫂出就二嫂出”她扭头看着二太太道“二嫂,你可别偏帮我”

二太太一笑,道“我谁都不帮”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当然还是会偏心小姑子的,她知道顾四擅长算乘数,便出一道题,说“一二三四五六,乘上三二一。”

顾四左手托着算盘,右手飞快地拨弄算盘,瞬间进了好几位,算珠声音清脆悦耳。

沈清月则举着手不动,她落手的时候,并未进位退位,而是直接拨下了答案,姿态比之顾四,游刃有余很多。

顾四打完算盘,她抬头狐疑地瞧着沈清月这么快就拨完了真的假的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算盘,看向顾三和顾淮,道“来验证”

顾淮早有了答案,他先走到顾四面前去看,她的答案没错,他颔首道“没错。”

顾三也跟上去看了一眼。

随后顾淮走到沈清月身边去看,他平缓地念道“三九六二九三七六。”

念罢,顾淮抬头凝视沈清月,他眼里漾着笑意,一双眼如星子在幕,他翘着唇角道“我夫人也没错。”

沈清月和他对上视线,嘴边也浮起一个绚烂的笑。

顾四心下一沉,拧着秀眉,很不相信,她起身跑到沈清月跟前,低头去看算盘果然是对的

顾三等人也奇了,纷纷跑去看,沈清月起来让开位置,让他们看清楚。

顾三难以置信地笑了两声,收起惊讶的眼神,看向沈清月道“弟妹真是深藏不露。我四妹的算盘可是跟着顾家的老师傅学的,她本就有些天分,算账本领异于常人,没想到弟妹也是个中翘楚。”

顾四心有不甘,道“说好的比试打算盘,你直接拨上去算怎么回事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恰好早就算过这一题,才快我一步若要直接拨答案,我也早就拨完了”

沈清月反问她“你想加试”

顾四眉毛竖起,道“当然要这次换人出题”

二太太的题目出的太有规律了些。

沈清月依旧笑道“好啊。随意。”

三太太主动承揽差事,她坐下说“那就我来出。”

顾四狭促道“出难点儿的十三档的不够,换大算盘来”

再大的,就是异形算盘了,顾三叫人拿了二十四档的八边文王桃木算盘过来,还吩咐人叫了几个前院一等管事进庭院里同算,帮忙验证答案。

一把算盘能有一张四方桌的桌面大,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两人的算盘都放在桌面上,顾四催着三太太出题。

三太太心里琢磨着,沈清月要是有真材实料,至少说明她算乘数很不错,出乘数给她算最保险。

三太太出了一道六位数乘六位数的题目。

数字太大,沈清月没法心算,便只得拨弄算盘。

她的手指白而瘦,嫩如青葱,五指从右往左移动,翻飞于暗色的桃木算盘之上,犹如兰花频频绽放,恍然间还留下了清丽的残影。

顾四心急之下,便用双手打算盘,但左手的速度明显比右手慢,左手仅有辅助作用而已。

谁知道沈清月竟也用双手打而且她两手速度同样快

众人都忍不住去瞧沈清月的手。

顾淮更是情难自禁,将双手攥如铁拳,藏在身后,他知道自己这时候该挪开视线,偏偏眼睛根本不受控制,死死地定住沈清月的右手太妙了,她的手仿佛生了藤蔓,缠绕住他的身躯,锁住他的喉咙,令他几乎感到窒息,而窒息让他疯狂。

就在顾淮开始微微喘气的瞬间,沈清月双手停在了算盘上,动作如同才奏完一曲那样优雅。

沈清月搓了搓手,笑着在一旁坐下,算这一场很有些累,她的脸颊微红,胸口浅浅地起伏着。

顾淮眨了眨眼,悄然吐出一口气,他松开手后,指尖犹在轻颤。

顾四忙中出错,迟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她抬头的时候,已经累得大口出气,脸颊也有些发红。

顾三问丫鬟,管事们算好了没有,没一会儿,丫鬟就拿着管事们算的结果进来了。

顾三拿着纸,先去检查沈清月的答案,他认认真真地对了两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没错。”

这样的好账房,顾家好些年才能培养出来一个,沈清月今儿可算是让他们大开眼界了。

顾三又去检查顾四的答案,他皱着眉头看了半天,犹豫着没开口。

顾四一把夺过顾三手里的答案,自己默默对了一遍,便撕了答案,强撑着大声同沈清月道“我算错了,嫂子你赢了”

沈清月讶然地抬了双眉,这声嫂子虽然来得有些晚,但还挺入耳的。

顾四心情复杂,起身噘着嘴,没去看沈清月,闷闷地道“你放心,我顾家人说话算话,镯子我会戴的”

话音刚落,顾四就跑了。

二太太打圆场说“这丫头就是这样,说风就是雨的。”她看向沈清月道“你别往心里去,她孩子气还重呢。”

三太太也附和着笑道“四丫头要强,但也服输,她既认了,就说明输得心服口服。”

沈清月倩然笑道“自家人玩闹而已,无妨的。”

三太太心里的松散了两分,偷偷地打起一会子找沈清月说情的腹稿。

顾三催促顾淮“你下午不是还要去衙门么再不去可要迟了。”

顾淮瞧了沈清月一眼,时候不早了,他的确该走了,但他想带她一起走。

沈清月笑容璀璨,道“你去吧,我一会儿自己坐马车回家。”

顾淮也不能强掳她走,便起身辞别了众人,但他又一副舍不得走的样子,笑望着沈清月问“你不送为夫出去”

二太太笑呵呵道“刚成亲的人,都黏糊糊的弟妹,你快送他去”

沈清月无奈,只好起身送顾淮出去。

两人走到顾三院子门口,沈清月便停下脚步,道“就送到这儿吧。”她懒得再走去走来了。

顾淮见四下无人,一下子搂住沈清月的纤腰,往他胸口一提,紧紧地抱着她,嗓音低哑地问她“夫人,你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沈清月脸颊滚烫,心肝都要跳出来了,她推拒着顾淮,啐道“你快放开我你这酒疯子”

顾淮不怒反笑,他大着胆子在沈清月额头上亲了一下,才放了手。

沈清月愣愣地站在原地顾淮亲她了他怎么敢

顾淮捏了捏沈清月的脸颊,轻笑道“我走了,你快进去,外面风大。”

说完,他就昂首阔步离开,沈清月还没回过神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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