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柳氏放印子钱的事,沈家的几个老爷、夫人都知道了,小辈们没听到具体风声,还不大清楚,只知道沈世昌和柳氏两个人吵架,结果柳氏病了一场,在家中足不出户,现在沈家的事现在都由方氏打理。

方氏现在一天要料理不少事,沈清月也不去烦她,自在家中看书。

罗妈妈梳着圆髻,穿着中袄,顶着小雪,从外边进来,禀道“姑娘,铺子给您看好了,大时雍坊有一间丝绸铺子,远一些的还有两间瓷器铺子和酒楼,您若中意,我就叫我儿子去替您置办下了。”

大时雍坊的铺子地段都很好,沈清月问道“六千两银子可够”

罗妈妈点一点头,道“够的,正好是我家小子以前的熟人,急着出手,大时雍坊这儿的铺子您真是捡便宜了,另外两处离家里远些,但生意好就行,反正也是交给外边的人去跑。”

沈清月心里是有些不信人家正好急着出手的,不过六千两银子置办三家铺子,倒也还算正常,她放下书,起身往箱笼那边去,笑道“辛苦妈妈了,您的儿子我倒是从来没见过,我也不便见,就劳烦您将我的心意带给他。”

她要拿二十两银子谢罗妈妈的儿子。

罗妈妈连忙推拒道“姑娘使不得,我替姑娘做事,这是应该的,他帮姑娘,他自己生意上也有便宜,怎么还能让姑娘打赏他”

沈清月硬要给,她道“您不要推辞,这是我对您的心意。”

罗妈妈慈和地笑着,接了银子,道“我替我家小子谢过姑娘了。”

自强自立,又知恩图报,罗妈妈真是越来越喜欢沈清月了,起初她来的时候,都没料到会是这么好相处的主子。

沈清月倒是没想那么多,她看着窗外飘着的小雪,心里惦记起了沈清舟的事儿,除夕的前几天,京中举办了一场灯节,听说还有苏州等地过来的花灯,沈家兄弟姐妹们也都出去凑热闹,沈清舟就是在那个人山人海的夜晚,出了意外。

前一世沈清月听说张轩德也会去,便跟了出去,结果当时张轩德并没有去,她闷闷不乐地在楼上看过花灯,便匆匆坐了马车回了府,至于沈清舟后来和沈正章、繁哥儿去了哪里,怎么出的意外,她并不是很清楚,只是后来听说了两耳朵。

天儿越发冷了,罗妈妈喊了外边廊下的丫鬟关上窗户,她这天夜里都不在,便坐下来絮絮叨叨地叮嘱沈清月“姑娘房里冷,明儿开始就要烧炭了,别冻着自己,一床褥子不够,再添一床薄的搭在上面,晚上让丫鬟睡热了再进去”

沈清月浅笑道“您放心,这些小事丫鬟们都会上心,再过些天,您就放心回去过年吧。”

罗妈妈家里还有儿子媳妇,沈清月可没打算留罗妈妈在沈家。

罗妈妈顺手叠了旁边的毯子,道“不着急,我等除夕前夜陪姑娘吃过饭了再走。”

日子一天天的过,沈家的事也有慢慢有了新动向。

柳氏真病了,沈清月去看过一次,这样要强的人病下来,整个人都瘦弱了许多,一屋子的药罐子味儿。

柳氏的女儿沈清宁也正好回来探病,她没给沈清月好脸色瞧。

沈清月也不在乎,沈清宁自己生了两个女儿,在婆家日子不好过,还腾不出功夫对付旁人。

大太太好像也和沈宁清有些龃龉,沈清月只听说是因为大太太嫁妆的事,沈清月方猜测,柳氏最后一次放印子钱,没舍得用自己女儿的钱,借用的是大太太的钱,外边的闲话就说的话就更难听了,说柳氏不仅动用侄女的嫁妆,连自己儿媳妇的都不放过。

沈清月又一次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也瞧见老夫人的脸色也不是很好。

苏老夫人因为孙儿的亲事快要定下了,想赶着回家过年,便动身回了府,沈清月姊妹几个,还去给她践了行。她临走前,专门去看了吴氏一趟,两人密谈了许久。

沈清月没没兴趣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她只知道吴氏的胎像不稳,已经开始吃保胎药了,沈世兴到底对无辜的孩子还是期盼的,吴氏的胎像不稳,他的心情也不大好。

沈清月去万勤轩见沈世兴的时候,他经常垂头丧气,不过他在女儿面前,总是会忍一忍。

沈清妍似乎也长大了许多,除了人瘦了些,下巴尖了,不像从前那样说起话来绵里藏针,康哥儿也乖巧了很多,姐弟两个看见沈清月的时候,再不敢露出什么不屑和讥讽之色。

这日早晨,夜里下了一场大雪,等沈清月起来的时候,院落都是银装素裹,白白净净的一片,她吃过粥,便带着一碗粥,去了万勤轩。

沈清月晚来了一步,她到的时候,沈清妍已经来了,也是带着粥来,沈世兴都开始吃了。

沈世兴见了沈清月也送粥来,还怕她不高兴,便道“月姐儿来了,我就说一碗粥不够,两碗正好。”

沈清月放下东西,笑着道“一碗就够了,没得撑坏了肚子。”

沈世兴呵呵一笑,沈清妍穿着一件淡青色的中袄,圆圆的眼睛,一眨一眨,倒是很乖巧,她站起身,给沈清月见礼。

沈清月也没欠身回她,只点了点头,就没再看她。

沈世兴叫她们姐妹俩坐,他吃完了粥,擦了擦嘴,问沈清妍“你母亲现在吃什么药”

“黄芩、甘草、白术”沈清妍念了保胎药的方子,沈清月神色淡然地听着。

沈世兴又问沈清妍“她这几天身子怎么样”

沈清妍柔声回答“母亲身子不大好,吐的很厉害,又总是念着您”

沈世兴点了几下头,才道“知道了,好了,你先回去吧。”

沈清妍起身,屈膝告辞,低头的时候,余光往沈清月脸上扫了一眼。

等她走远了,沈世兴才道“月姐儿,妍姐儿和康哥儿毕竟是你嫡亲的弟弟妹妹,将来你若出嫁了,总要依仗康哥儿,你母亲身子不大好,这一胎不太稳,性子好像比从前好了一些,你不如正好趁这个时候和弟弟妹妹们亲热亲热。”

沈清月没有直言拒绝,只道“您的心意我明白了。”

沈世兴点了点头,走到书桌边,笑道“这是你妹妹作的诗,我看她是真的长大了,不仅耐心侍疾,还读一读诗书,修身养性。其实比起做文章,我更喜欢作诗,五经里学的本经就是诗经。”

沈清月跟过去看了一眼,不是什么很出挑的诗,但是格律是对的,典故也没有用错,中规中矩,她想起母亲做的花间集,就问沈世兴“父亲,您以前和我的母亲在一起的时候,也常作诗吧”

沈世兴一愣,反应过来,道“没有,你母亲和内敛,喜欢读书,但是我很少见过她作诗。”

沈清月眉头微蹙,难道那本花间集沈世兴从来都不知道

也是,那本诗集像是私密的手札,而且诗集后面都是写不大好的诗,母亲不想给父亲看也很正常。

母亲既然没同父亲提起过,便是不想给他看,沈清月就没有再提。

沈世兴反问沈清月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沈清月笑一笑,道“没什么,就是突然好奇想问一问。”

沈世兴没再言语,他还是不太想再提蔡氏,沈清月送了粥就走了。

回了雁归轩,沈清月再次打开了蔡氏留下来的箱子,将书一类的东西都翻找了出来,那本诗集藏在一众书中,若不是翻开看看,还真不知道是蔡氏自己写的诗。

沈清月从头到尾地浏览了一遍,才发现诗集写到庆元五年春天的时候便停了笔。

庆元五年,也就是蔡氏刚刚怀沈清月的这一年。

沈清月想起周学谦说的话,他说她的母亲在沈家庄子上生了她,她的祖父也是因为她的出生气死的。

蔡氏怀她的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蔡氏为什么要去庄子上住什么叫她的出生不干净难道她还能不是沈家的孩子

沈清月心里疑惑很大,难得从蔡氏留下的诗集里发现了一点点线索,便将整个箱子都翻了一遍,却在一本书里找到了一张夹的很隐蔽的写满了字的旧花笺。

花笺上的字很秀气,和诗集上的字一模一样,明显是蔡氏所写。上面写的是一张药方子,其中就有“白术、甘草”等药,沈清月辨认出来,这好像是一张安胎药方子。

沈清月觉得好生奇怪,安胎方子不该是大夫写的吗怎么会是母亲自己写的而且还是用这么好看的花笺去写,这很不合常理。

外边天色还很亮,沈清月叫秋露拿着花笺,去外边的药铺里确切地问一问,这到底是不是宝保胎的方子。

秋露不常往外去,脸生不容易叫人瞧见发生什么误会,她很快就回来,告诉沈清月说“姑娘,这是保胎的方子,这方子已经很老了,大夫还说,不同的月份保胎的方子不一样,看这方子,孩子应该是快三个月了。”

果然是保胎的药方子,倒是在意料之中,沈清月又问秋露“没有叫人瞧见吧”

“没有,奴婢特地跑远了,去了济世堂问的。”

沈清月隐隐约约记得,济世堂好像是昌隆商号下的药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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