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荷包的事,物证还在沈清月手上,结论也很清楚,所以老夫人问话问的很直白,相当于狠狠地在张轩德脸上打了一个耳光。

张轩德才将显摆完不久,又有证据在手,怎么可能会承认,他诚惶诚恐,道“老夫人何出此言,晚辈从未玷污过沈家妹妹的名声啊”

老夫人手上带了一串檀木的佛珠,十八颗檀珠,每一颗都刻有“福”字,她缓缓地拨动木珠,抬起眼皮子,冷冷地看着张轩德,道“小郎君,沈家待你不薄,你却如此回报沈家,你在沈家族学读书,沈家的先生便是如此教你何为仁义的吗”

张轩德皱着眉,仍道“老夫人到底在说什么晚辈着实不明白。”

老夫人问他“荷包的事,不是你编造出来的”

张轩德瞪大眼睛,面色茫然道“荷包,什么荷包”随即“哦”了一声,道“老夫人说的是沈二妹妹送我鸳鸯荷包的事么她确实送了我一个鸳鸯荷包,此事并非晚辈编造而来。”

老夫人声音渐冷“小郎君,如今是在我的院里,亲戚一场,你若老实承认,同我家姐儿好生赔礼道歉,凡事好商量,你若执意装糊涂,便休怪我不念两家情分。”

张轩德面色为难道“晚辈冤枉,晚辈真的没撒谎。”

说着,他就掏出荷包,双手奉上,从颜色到花样子,果然是一模一样,沈清月之前拿来的一个,反而像铁证了

张轩德继续道“这鸳鸯样式甚是新奇,蓝尾红喙,颜色分明,与寻常的鸳鸯倒是不同。”

这种鸳鸯样式确实不常见。

藏于内室的陶姑姑严肃地锁眉,她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学生,私相授受不说,竟还抵死不认。

郑妈妈把荷包从张轩德手里拿过来,她仔细瞧了瞧,皱着眉头送到老夫人跟前,低声道“这布料质地都是一样的。”

老夫人摸了摸背面没有花色的地方,布匹的手感确实与沈清月拿出来的别无二致。

她拧着眉头,视线缓缓朝沈清月移去,却见她气定神闲地坐着,丝毫没有害怕和慌张的神色。

老夫人犹豫了一瞬,便听得张轩德道“我本不该收,但沈二妹妹强塞与我,我确实推脱不掉。”

老夫人捏着荷包,放缓了语气问他“你一个男子会推脱不掉姑娘家送的荷包”

张轩德镇定答道“那时候清月妹妹塞给我就跑了。晚辈与老夫人同心,本想着两家都是亲戚,思及沈二妹妹年幼不知事,就想下次见她的时候再还与她,叫她切莫做私相授受的事。却不知怎的闹到您跟前来了”

老夫人端起茶杯,不疾不徐地用茶盖子拨了拨嫩绿的茶叶,淡声道“既然你打算把荷包还给月姐儿,又为何要宣扬出去”

张轩德作揖道“老夫人误会了,不是晚辈故意传扬出去的。那日在族学,荷包从我袖子里露出了一个角,叫同窗们夺了过去,认出了这是顾绣,便猜测是沈二妹妹的绣的,我解释过多次。沈兄他们都瞧见了,老夫人不信可以现在就问他们。”

老夫人扫向沈家小郎君,小郎君们纷纷点头应是。

确实是这样,荷包是好事之人从张轩德手里夺来的,并非他自己拿出来炫耀的。不过这些小郎君哪里懂什么顾绣还是苏绣,是张轩德“无意间”透露了沈清月的身份,族学里的学生们才断定,这是顾绣。

沈清月嘴边挂着一抹冷笑,就凭他们也能分出顾绣和苏绣的差别何况那荷包若好好地放在怀里,谁还能去撕开他的衣服不成偏要留在袖子里,还特特留出一个角。张轩德还是张轩德,自这个时候起,便已经用惯了这样的奸诈手段对付她。

张轩德深深作揖,一脸恳切道“老夫人,晚辈知道沈二妹妹此举不妥,本想悄悄还给沈二妹妹,却不料意外闹开,实在是晚辈的不是,您要骂要罚,晚辈不敢不受。”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有情有义,若还是上一世,沈清月还真该感动得痛哭流涕,她攥紧了帕子,冷冷地盯着张轩德。

沈家的两个小娘子也都格外气愤,沈清慧平白无故受了好一顿罚,险些就要老老实实抄写经书,又来世安堂挨了训,她最为委屈,猛然站起来瞪了沈清月一眼,冷哼道“原以为我冤枉了二姐,害得我好生内疚没想到二姐竟这般心机深沉,绣了两个荷包,还专门留一个骗我们二姐怕是没想到妹妹们天真单纯,轻易就信了你,老夫人却没这般好糊弄”

沈清月淡定从容地旋身问张轩德“张公子,敢问一句,你敢保证我送了你荷包么”

张轩德微微低头,底气十足,道“自然,这就是你的送的。”他声音温和,方才又那般包容大度,倒真似如玉的谦谦公子。

沈清月眉目平静,微微提高了声音,问道“不反悔了”她穿着浅色的衣衫,说话的声音很轻,容颜英气,眉宇间透着一丝丝坚韧,竟叫人忍不住多瞧上几眼。

张轩德心里闪过一丝异样,并不敢跟沈清月对视,挪开视线,笃定道“不反悔”

不反悔就好。

沈清月转身看着老夫人无奈笑道“确实与我的荷包看似相同,不过老夫人请看,这两个荷包乍然看去很像,但一个是顾绣,一个却是苏绣。”

她双手捧过去,请老夫人细看。

内宅的女人没有不学女红的,即便老夫人年纪大不做针线,绣技种类的不同她还是能看出来,她招手叫来郑妈妈一道看。

老夫人看着绣面直点头,随后抬头呵斥张轩德道“这分明是苏绣,你却说是顾绣,张家郎君,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张轩德目露惊诧,扫了一眼荷包,很快就反应过来,辩解道“怎么可能明明像是顾绣。”

确实如此,不看绣法,光看颜色样式,两个荷包看起来丝毫没有差别。

沈清月微抬眼尾,神色冷漠地看着张轩德,反问他“你说,这荷包我为什么要送给你”

“自、自是、是为了向我表明心意”张轩德心虚,说话的时候底气并不是十足。

沈清月斥道“简直厚颜无耻”她利落地旋身朝老夫人道“不是孙女自誉,这苏绣的绣技,连我的一半都不上。”

老夫人不住地点头,沈清月所言不假,苏绣确实逊一筹。

郑妈妈登时明白过来,板着脸质问道“倘或小娘子为了示好才送给你,她明明能绣更好的东西,却送次品给你,这是为着什么为着自取其辱”

是了,姑娘家的若真想向心上人表白,巴不得送最好的东西给对方,怎么会送次品。

张轩德哑口无言,喉结耸动了半晌才道“确实是沈二姑娘赠与我的否则两个荷包的花样子怎么会分毫不差”

沈清月退开一步,与张轩德拉开距离,同老夫人道“老夫人,不知是谁模仿了我的花样子这样陷害我。但绣技如笔迹,不同的姑娘绣出来的绣面,风格也不同,小郎君不懂,正好请陶姑姑在,她绣技高超,不若请她辨一辨,自有结论。”

众人立刻看向陶姑姑,她面色尴尬得满脸通红。她告的状,这会子却让她自己来打自己的脸。

老夫人沉思了一会儿,才道“那陶娘子便瞧一瞧吧。”

老夫人都发了话,陶姑姑面色羞愧地从郑妈妈手里接过了两个荷包,低头细致地观察起两个荷包,如郑妈妈所说,荷包用的料子、花样子,乃至配色都一模一样,可是这针法她瞪大了眼睛,紧紧地捏着荷包,表情僵硬道“这这”

她硬着头皮对比了好几遍,才艰难启齿“张公子这一个,确实不是沈二姑娘所绣。张小郎君拿来的荷包排针细密,针脚短。沈二姑娘的荷包是刻麟甄与铺针结合绣成,绣线错落有致,层次分明,针脚长。前者简易,后者复杂精致,两者风格完全不一样。小郎君的这一个只是普通姑娘绣就的,不过针法却像是”

老夫人连声追问“像是什么”

陶姑姑脑子里早就想过无数种可能,但她却没想到,会是这一种情况

她瞪圆了眼睛,硬着头皮,声音涩哑道“老夫人,妾身以为,这是妍姐儿绣的。”

陶姑姑不想承认,但是沈家任何一个熟悉沈清妍和沈清月绣技的长辈仔细辨认,都能看得出来,她根本不能说谎

张轩德失措地摇着头,道“不、不”

沈清妍猛然站起来,眼睛睁得圆圆的,声音尖锐道“不可能这就是分明是沈清月送给张表哥的”

老夫人定定地看着陶姑姑,道“陶娘子可敢肯定”

陶姑姑点了头笃定道“针法可以变,风格和水平难变,我见过沈二姑娘和妍姐儿的不少绣品。我敢保证,至少这绝非出自沈二姑娘之手”

沈清月扬唇浅笑,她这个年纪顾绣已经很好,但是前一世经过又七年的锻炼,她在做绣品生意的时候融百家之长,一手绣技已然出神入化,莫说仿照沈清妍的绣技,便是步武高手,她也能做到天衣无缝。昨夜她挑灯夜战,便是为了栽赃嫁祸。

事已至此,便算是有了定论。

小郎君们一片哗然,倘或沈清月赠他荷包是事实,道一句风流也就罢了,若是编造的,那便是毁人清誉,蓄意杀人,是最令人不耻之徒的行径

张轩德脑子轰然作响,喉咙干涩,讷讷无言,脚跟不稳,往后退了几步,半晌才道“这、这荷包”

是沈清月给顾先生的,怎么成了沈清妍送给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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