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停车场的角落里,池娆被人紧紧地搂在怀里。

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瞬间,池娆忽然觉得自己这颗心变得稀巴烂了,不再是那个有坚硬外壳的池娆。

男人宽厚的手搭在她的后背上,温暖的感觉隔着衣服传到身上,是让人无法忽视和忘记的温度,池娆把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好一会儿没说话。

只有低声的抽泣。

很小声,她甚至连哭都不会太大声。

池娆的手握着他的衣服,在傅忱斯再一次开口说话之前,她说:“让我这么呆会儿。”

每一个人都有弱点,都有会脆弱的时刻,池娆并不是一个喜欢把自己的弱点表现出来的人,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觉得,只有弱者才会有弱点。

只要她成为一个真正的强者,大概就是无懈可击,不会被人抓到任何破绽。

可她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只要是人就一定有弱点。

傅忱斯倒是听话,说了一句“我错了”以后,就任由着池娆怎么哭都行,但是她的眼泪都像是很珍贵的宝物,不怎么往下掉。

如果不仔细去感觉去听,甚至不会觉得池娆在哭,也不会感觉到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难过是一种让人会觉得全身都不舒服的情绪,胃酸翻涌,喉咙间卡着那种不适的感觉,一瞬间被抽空所有的力气,只想缩在角落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去消化。

但是被人这样拥抱着的时候,似乎会得到很多安慰。

上一次这样哭,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还在念高三,仅仅十八岁的池娆。

她忽然就想起了当时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从小到大,池禹城都是用最严格和最高标准来要求池娆,什么事情都要做到最好,也不能轻易说累。

身边别的小姑娘还在任性玩闹的时候,池娆早就已经学了很多乐器,窗外的绿地上是别人的欢快的童年,她的童年是在练琴房里度过的。

再大一点以后,池禹城就要求池娆必须要是最好的成绩。

每个老师都说池娆在学习上很有天赋是个很聪明通透的孩子,什么东西都是一点就透,她也的确是学什么都很快,所以池禹城觉得池娆既然有这个底子就应该做到最好。

不过在成长的过程中,总有一些那么不如意的事情。

十八岁,高三,六月初的气温已经热到让人会感觉烦躁了,高考前两天,因为快要考试,池娆这两天都没有住校,裴新美说要给她弄点好的补补,这样才能好好地迎战高考。

他们家里倒是不担心池娆会不会考差,毕竟池娆在考试这一点上水平一直保持的很好,从来就没出过差错。

池禹城只是说:“你考完试那天我会让司机去考场外面接你。”

池娆稍微愣了一下,说:“不用,学校会统一安排车接送的。”

“回去学校又耽误时间了。”池禹城手上翻着财经报纸,“你早点回来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池娆问了一句。

换做是平时,池娆只会乖巧地应着,池禹城说什么她都听着,很少提出什么问题,这次稍微有些不一样。

因为池娆不想就这么回来。

她本来跟学校的同学关系就不是很好,虽然大家都说很喜欢她,但苏安也跟她说过,因为池娆实在太过于优秀,大多数同学都觉得跟她之间有很远的距离感。

所谓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大概说的就是池娆。

也是在安北高中念了三年书,池娆虽然没有跟大家太熟悉,但也不是什么完全不近人情的人,她本来就不是那种人。

所以现在毕业了,大家肯定是会在千载难逢的一天聚个会。

高中毕业、热闹聚会、少年少女,光是想着都会觉得美好的词汇。

“来跟你说一下志愿学校的事情,还有到时候怎么选专业。”池禹城说。

池娆:“那不是还要出成绩以后才会考虑的吗?”

“你可以提前考虑。”

毕竟池娆是不会考差的。

“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啊…不用那么急吧。”池娆说,“月底才报志愿的,而且换一天不行吗?”

“做事情要提前有准备,池娆,你现在自己一点目标都没有,还要我抽时间来帮你定目标。”池禹城看着她,“我只有那天有空。”

池娆被池禹城这么一说直接愣住。

没有目标。

池禹城说她没有目标。

可是她怎么才能有目标呢,她从小到大所有想做的事情,所有的目标不都被池禹城给亲手抹杀掉了吗。

她想要做一些事情的时候会被驳回,她自己有目标的时候被诟病。

现在其实也是一样的。

池禹城说要她自己定目标,其实也就是那些框框架架,以后能给家里公司帮忙的专业。

哪儿有什么她自己能想要的目标呢。

高考前一晚,所有人都在教室进行最后的复习,只有池娆一个人去了艺术楼,她站在顶楼的天台吹风,看着那边的灯火通明。

明天这个时候,高三学区教学楼所有的灯都会熄灭了。

但是他们这些人啊,就会慢慢亮点属于自己的光了吧,从这个只有埋头学习的世界里逃脱出去,开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去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池娆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很难受,被禁锢在了一个牢笼里。

一个人站在天台,感受迎面吹来的风。

只有风是自由的。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她想就做一缕风吧,想飘到哪儿就能飘到哪儿。

池娆在上面站了会儿,身后的门忽然嘎吱一声响的时候,她差点没吓得掉下去,也是这一刻,池娆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掉了眼泪。

抬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脸上挂着泪痕。

那边过来的少年影子影影倬倬的,没有什么灯光,他的样子根本看不清,依靠在门口,看着她,声音伴着风。

“想不开啊?”

“……不是。”池娆否认,“我就是觉得太闷了出来吹下风。”

“那就行。”

那人的样子懒懒散散的,背靠着门,从裤兜里摸出一支烟点上,点点的猩红在这漆黑中闪烁。

池娆看了他一会儿也没说话,少年似乎是掀了一下眼皮,看着她:“你要吗。”

池娆没回答,听到他嗤笑了一声。

“不对啊,你是年级第一的池娆,怎么会跟我这种坏学生一起在艺术楼天台偷偷抽烟呢?”

池娆从台子上跳下来,走近:“那你给我。”

对方显然愣了一下,“真要?”

“要。”

随后池娆看到他修长的手指从烟盒里抽了一支新的出来,递给她。

但他其实说得没错,年级第一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池娆学着他的样子用食指和中指夹着那支烟,等他给自己点火。

少年很久没动,池娆皱了皱眉,催促:“怎么了?”

“你…”他笑出声,“不知道这样点烟不会燃?”

池娆:……

她当然不知道啊。

“那你告诉我怎么弄。”池娆说。

不就点个烟吗,有什么学不会的。

“懒得教。”他从池娆手上把那支烟拿走,含在自己嘴里点燃。

池娆正要说他,忽然看到他又把那支已经点好的烟递到她面前,对她说:“介意就别抽了。”

池娆:……

她睨了他一眼,飞快地从他手上拿走。

不知道是什么味道的,但隐隐约约的竟然有一股淡淡的蓝莓味,不过烟味还是很呛人。

池娆没抽过烟。

这不是她会做的事情。

但是人会叛逆的,她也是会反叛做一些别人觉得她绝对不会做的事情的。

只因为不想活成别人想的样子,她想要自由。

身旁的少年懒懒散散的,浑身上下都是那种洒脱不羁的味道,像是从来没有被束缚过的灵魂。

也不知道是谁挑起的话题。

他们俩竟然就这么聊了起来,让池娆自己都感到吃惊的是,她竟然会在跟这个人聊天的时候感觉很畅快,好像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在意那么多事情。

大概是因为他就是那么自由的,不受束缚。

她也会变得轻松起来。

在高考前一晚,池娆不顾形象地跟一个陌生少年一起坐在天台台阶上,脏兮兮的还有很多灰尘,天上的月亮是明亮的。

“我真的很想去高考后的聚会。”池娆叹了口气,抱着膝盖,“我从来没参加过这种聚会,跟同学在一起的话,会挺开心的吧?而且以后说不定真的不会再见面了。”

少年嗤了一声,“不知道。”

“毕竟我对这种活动没什么兴趣。”他说,“你这么想去?”

“是啊,但是我爸估计会让司机直接带我走吧,其实我真的挺烦的,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啊。”池娆抱怨着。

她以前从来都不会抱怨,这是第一次。

还是在一个根本不熟悉的人面前,池娆都觉得自己今晚的行为有些出格,但是这样也挺好的。

她本来就不应该循规蹈矩。

“那就去做。”

教学楼那边的下课铃响起,像是十二点的辛德瑞拉听到钟声,池娆恍恍惚惚的看着他。

连人影都变得模糊了。

世界仿佛是魔幻的。

所以那一瞬间的记忆,池娆后来很多年里,竟然都没有想起来一些细节。

只记得那会儿他让自己从天台的台子上往下跳,他展开双臂在下面接着自己,那会儿她觉得不太好,毕竟这样跳下去就会有一个拥抱。

没想到那慵懒的少年只是微微挑了眉。

“刚才给你点烟的时候都算间接接吻了,再抱一下怎么了?”

于是她跳下去了。

那便是池娆这一生里,最为叛逆和魔幻的一个夜晚。

过了很久,池娆才终于觉得自己的脑子开始清醒了一点,心跳的速度开始渐渐趋于正常,她终于慢慢抬起头来,看到傅忱斯肩膀上湿了一片。

她稍微愣了一会儿。

对上傅忱斯的眼神,他垂眸看着她,头顶上的光打下来,额前碎发和睫毛落下的阴影刚好遮挡住了他的眼神,池娆看不清晰,而且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思考那些东西。

……她现在只想逃。

现在清醒了以后回忆一下自己刚才到底干了些什么事池娆就想马上离开这里。

她完全就是在傅忱斯面前犯傻!!

池娆对自己的情绪控制明明一向稳定,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问题,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这样露出了破绽,竟然还在傅忱斯面前哭了那么久。

她觉得自己的形象彻底破碎了。

池娆伸手擦了一下自己眼角还挂着的泪珠,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冷着声音说:“今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傅忱斯看着她,忽然嗤了一声,伸手拽着她的手腕。

“怎么,觉得丢人了啊?”他问。

池娆:……

“不就是掉了几滴眼泪么。”傅忱斯说着,忽然凑近了一些,阖了几下眼,“看到这颗泪痣了?”

“怎么。”池娆尽量平静地说。

“都说是很爱哭的人才会有泪痣,你看,我不得是个爱哭鬼?”

“……”

池娆压了一下嘴角,准备转身走,她说:“不用说那么多,今晚的事情谢谢你,但是我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你也不要那样插手。”

傅忱斯的手没松开,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一点。

“池娆。”他的语气几分严肃,“你不觉得你自己又在束缚你自己了吗?”

又。

池娆听到这个字皱了下眉。

但她嘴上还是下意识地倔强说了:“没有。”

“是吗。”

傅忱斯的话音落下,手上忽然一用力,把她拽到自己怀里,另外一只手摁着她的后脑勺,附在她耳边,蛊惑似的低语。

池娆的大脑一瞬间闪过一些火花和片段。

此时此刻傅忱斯在自己耳边的话语,和多年前有一个少年搂着她的腰时那句话重叠了起来。

他说。

“别怕。”

“我带你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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