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惜春欢欢喜喜的走了,皇帝陛下将黎冰拎出来打趣,“你不会真对惜春有意吧?”

黎冰简直是窦娥冤,他道,“臣只是想看看唐大人体内的是不是金光蛊。”

皇帝陛下耳朵一抖,蛊这种东西,他前世看小说时书上都说的神乎其祥滴,如今有了打听的机会,皇帝陛下遂问,“金光蛊?我听惜春说他身体里是夫妻蛊来着。”还是同黎雪一人一只,这种蛊神奇异常,一人死了,另一人也不能独活。就因这,皇帝陛下无论如何也要留黎雪一条小命儿,黎雪死就死了,皇帝陛下是舍不得唐惜春。而且皇帝陛下有意给自己和情人弄一对养养,奈何他二人都不通蛊术。如今听得黎冰提起蛊道,皇帝陛下便忍不住说了一句。

黎冰道,“唐大人于蛊事不甚了了,自然是黎雪说什么他信什么,说不得是给黎雪蒙蔽了。”凭黎雪的为人,也不可能在唐惜春身上使夫妻蛊的,无他,夫妻蛊是性命相连的蛊种,一方死了,另一方也不能活。黎雪自不消说,镇南王府多少年就想宰了他。可唐惜春就不同了,就唐惜春这样的,若黎雪真与唐惜春性命相关,想要黎雪的性命就实在太简单不过,弄死唐惜春就成了。不过,即使不是夫妻蛊,黎冰一时也不能相信唐惜春体内的是金光蛊。

恰好皇帝陛下便问了,“金光蛊是什么啊?”名字听着怪威武的。

黎冰道,“金光蛊乃我族蛊王。”说来亦是唏嘘,黎氏家族原本山中土族,那也是有地盘有人手,等闲没人敢欺的。后来镇南王在云贵建衙开府,这些土族话降的降亡的亡,黎家便在镇南王府效力了。到黎雪黎冰这一代,正经族长并非黎冰,而是黎雪,只是当年黎雪叛出镇南王府,镇南王便将黎冰提上来接着用,也是安抚黎氏族人的意思。但,黎雪带走了黎氏至宝金光蛊,这也是黎雪能聚集一部分族人占山为王的原因。

黎冰仔细感受过,唐惜春体内的绝不是夫妻蛊,但要说金光蛊,似乎也不大可能,金光蛊是黎氏家族传承数代的至宝,怎会轻易与人?

黎冰一时想不通,皇帝陛下问,“你莫不是想把金光蛊取出来?”

黎雪忙道,“蛊既已认主,若强行夺取,必伤及唐大人身体性命,臣断无此意。”

皇帝陛下摆摆手,“甭管是不是金光蛊,是更好,不是也无妨。黎雪再厉害,一个人也不能左右战事全局。这些天,我思量一二,想着,你还是去蜀中走一趟,永定侯折子上说,山中多有黎氏族人,他们甭管是受了黎雪的蛊惑还是有反叛之心,若能诚心改过归降,朕也愿意给他们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

皇帝陛下右手食中两指敲一敲扶手,道,“你去了,也可劝一劝他们。若是黎雪身上还有金光蛊,你便收回来。若是没有,惜春对这个不大懂,待他百年之后,朕仍承诺你,黎家可收回金光蛊。”皇帝陛下一眼便明白黎冰对金光蛊的渴望,若不是唐惜春有点傻运气早与他交好,恐怕黎冰能暗地里下手。如今皇帝陛下要重用唐惜春,黎冰自然得客气着些。既如此,倒不如将话说明白。

黎冰心下感激,说了些粉身碎骨的忠贞之语,又想到鼎鼎重要的事,他一去蜀中,手里的事儿要交给谁?

皇帝陛下问,“你觉着哪个合适?”

黎冰道,“黎山倒还稳重。”

“那就他了。”皇帝陛下无甚意见。

接着君臣二人又说了一些私密话,黎冰方告退,收拾行礼准备去蜀中。

黎冰去蜀中没多久,唐惜春当年出海带回的书籍与海外夷人们便坐船来到了帝都。

皇帝陛下将接待的事情交由林永裳唐惜春来办,道,“你曾在理藩院当差,这些事一应熟的。这些人,惜春大都认识,还有那些书,惜春,你与永裳瞧着整理出来。还有你写的游记,先拿来与朕看。”

唐惜春应了,接着就听着林永裳就如何安排这些夷人,住什么样的房子,给什么样的待遇一事同皇帝陛下进行了讨论,唐惜春与林永裳出了昭德殿大门时脑袋都是晕的,他十分敬佩林永裳,道,“林大人可真是能干。”这些事若是要他干,真能要了他的命。

林永裳道,“到时还要多仰赖唐大人,我听说海外夷人说话与咱们□□不大一样。”

唐惜春道,“这倒不难,我以前学过一些。”

林永裳道,“听说海外夷人相貌与我等也不大相同,想来风俗亦有不同,我久慕唐大人风华,若唐大人有空,不妨来舍下喝杯清茶。”

唐惜春与林永裳见面次数不多,他与林永裳外甥沈拙言相熟,既然是朋友舅舅相召,唐惜春没多想便去了。

林永裳做过江浙总督的人,精明自不必言,其为人才干也是一等一。唐惜春虽是出了名的没神经,不过,他在专业上极为出众,自海上回来已有三年的时光,唐惜春仍能在白纸上将当初的航线简略的画出来,而且沿途经过哪些国家,这些国家何等风貌,他都记个大概,连这些国家的语言,唐惜春也能说上两句。

林永裳赞叹,“早听说唐大人才华出众,我先前一直忙于俗务,无暇拜访,今日才得见唐大人风姿。”

这话客气,唐惜春被赞的都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我就是效仿前人做事罢了。”

“前人?”难不成太上皇还派别人出过海?

当然,这又涉及到唐惜春带回的这些东西的说法了。当初唐惜春是跟杜若那一伙子出的海,若照实了说,唐惜春恐怕功劳没捞到,御史先得参他几本私自出海的罪过。皇帝陛下有心保全,就得给唐惜春想个名头,便说唐惜春是奉太上皇秘旨出的海。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唐惜春说漏嘴。

唐惜春一说前人,林永裳以为太上皇还“派”其他人出过海呢。

唐惜春道,“就是唐三藏法师啊。林大人不知道么,唐朝的一个和尚,可有名儿了,那和尚去过天竺,带了许多书回来。我出海的时候就想着学他来着,只是我学问不如人家好,就想,朝中肯定有很有渊博的人哪,把书带回来给你们看就是了。我便也搜罗了许多书回来。还有一些仰慕我朝文化的夷人,也一并带回来了。”

唐三藏法师……

林永裳唇角抽抽的表示,“唐大人果然是效仿前贤啊。”甭管唐惜春是如何出的海,人家有本事是真。

林永裳说话风趣还时不时的赞美唐惜春两句,到傍晚设宴,令沈拙言一畔坐陪,唐惜春喝了两盏酒就有些管不住嘴,待酒一上头,那大嘴便没了把门儿的,拉着林大人的手道,“您就放心吧,大人的面相,二子一女是有的。我看大人也不似孤独之相,红鸾星或者动的晚些罢了。”他还冲着沈拙言一笑,“拙言实在是个孝顺孩子。”

林永裳淡淡瞟沈拙言一眼,沈拙言险些掉了手里的筷子,忙又给唐惜春斟酒:喝酒吧,你个唐大嘴巴!

及至唐惜春微醉告辞,沈拙言生怕他舅跟他算账,道,“惜春,我还是送你一程吧。”

唐惜春笑,“一点点醉,无妨,哪里还用人送。”带着仆从坐车走了。

丫环捧来醒酒汤,甥舅二人一人一碗端着慢慢喝,林永裳此方问,“你让唐大人给我算卦了?”怪道神神叨叨的给他院里种了棵桃花。

沈拙言微有心虚,道,“舅舅,你是不知道惜春的本事,要是别的和尚道士,我再不能信。惜春占卜,是真几分灵验的。”他这是不看他舅一把年纪还打光棍着急么。

林永裳问,“我院里的就是桃花阵?”

“嗯。”沈拙言点头,“陛下也让惜春给他在宫里设了桃花阵呢。”

林永裳道,“不会埋什么东西了吧?”

“就种了一株桃花,没别的。”沈拙言道,“就是舅舅院里的房屋花木以后都不要动了,这样旺一些。”

林永裳道,“你多跟唐大人学些有用的东西才是。”成天想这些有的没的。

沈拙言道,“我又不懂观星。”

“不是观星,是为人。”林永裳一口将醒酒汤饮尽,随手将空碗放在桌上,道,“唐大人为人不错,你们好生来往。”

转眼进了七月,中元节时,唐惜春还设了香案给祖宗上了柱香。皇帝陛下也去祭祖了,折腾了大半日方回宫,刚换了衣裳喘口气又有大臣来禀事,还不好不见,来人正是当朝相辅李平舟。

李平舟过来,不为别的,皇帝陛下登基已是第三个年头儿,福地迟迟不选,简直能急死个人。要知道,皇帝的陵寝可不是一时三刻能修好的,一修修他个几十年的都不稀罕。正常皇帝在登基头一年就得操办起来了,这一位个性奇特,大臣们三不五时的要上书说一说择福地建陵寝之事,皇帝陛下就是没兴趣,死不松口,简直能愁死人。

李平舟趁着中元节过来劝一劝,皇帝陛下道,“朕还年轻的很,着什么急修坟哪。”

修坟……

这是一国之君嘴里该说的字眼儿么?

鉴于皇帝陛下还不算昏庸,李平舟道,“老臣老了,人一老,嘴便碎,想的也多。人这一辈子,无非就是生前身后了。陛下登基已有三年,这福地择址之事,委实不能再拖了。”以为把地方选出来便没事了么,择地只是个开始,后头督建的事儿多着呢。这些事,都要工部去张罗,故此,身兼工部尚书之位的李大人十分为皇帝陛下的坟头儿着急。

皇帝陛下也给人催烦了,无奈道,“李相不必担心,朕择福地后,必在一旁为你留个位子,百年之后,咱们君臣还在一起。”

此一句话里便有若干含义,李平舟激动的一抖,皇上松口择福地自不必说,皇上的意思是将来允他附葬皇陵配享太庙,这对于臣子来说,绝对是至高荣誉与至高信任。

李平舟激动的都坐不住了,起身跪地谢恩。皇帝陛下将手一摆,“还有件事要与李相商量。”

“惜春当年奉先帝密诏出海行走海外诸国,委实带回许多书籍,还有一些海外之人。”皇帝陛下道,“此功殊不可没。”重要的还是唐惜春对沿海诸国的记录,非但地理位置详尽,连各个国家的一些风俗特产饮食习惯都有描述。关键是,海上定位的办法,还有诸多海图。这些功绩,要如何相酬。

李平舟思量片刻,道,“唐大人之功,陛下可赐官,只是依臣看,唐大人非凡俗中人,他长处在于观星,即使赐官,有一虚衔即可。钦天监,还是唐大人料理得来。”唐惜春的性子,都没人敢去送礼,无他,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不知什么时候就得巴得巴的说出来的。再者,他只与脾气相投的人来往,不搀和其他是是非非。叫李平舟说,唐惜春虽然有些没神经,却不失为一个妥当人。但,钦天监倒罢了,唐惜春擅长这个,其他衙门,李平舟还不想坑了唐惜春。

皇帝陛下有些不甚满意,道,“依李相看,一伯爵之位如何?”

李平舟微讶,道,“只担心唐大人年轻,惹人议论。”

皇帝陛下道,“怕什么议论?港口建的差不多了,种得梧桐树,引来金凤凰。如今朕缺的就是对海外了解之人,惜春之功,后世亦会有铭记,伯爵之位,他当得起。”

李平舟也明白皇帝陛下正是雄心勃勃的想开展海外航线,唐惜春来的正是时候,碰到皇帝陛下的痒处,自然得其青眼。只是之前唐惜春奉太上皇之命出海云云之话,李平舟委实不大相信。但,陛下这样说了,唐惜春算起来是他徒孙,他老人家也便睁只眼闭只眼了。

李平舟道,“如此,是否着礼部拟几个封号。”不只是封号的事,伯爵一应排场之类也要准备呢。李平舟都得感叹唐惜春的运道,这孩子真是……憨人有憨福哪。

李平舟心下一动,想着他家里还有几个未嫁的孙女……以前唐盛似乎也有此意,只是后来听说唐惜春修仙去了,李平舟虽然看唐盛比较顺眼,可再怎么也不能把孙女嫁给个修仙的人。当然,那会儿李平舟也没见过唐惜春,如今这见了面,觉着唐惜春为人还算靠谱,且又得陛下看重,关键是,唐惜春写的海外游历的书,李平舟也看过了,觉着很是不错,认为唐惜春是个办实事儿的人。这样的唐惜春,即使有些修仙的爱好,李平舟也乐意招来做孙女婿的。

这样想着,李平舟思量,是不是该给唐盛去封信,还有,哪日得闲也要叫唐惜春去府上说说话儿,再好生考察一下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

不知不觉,李平舟已把唐惜春视为半个孙女婿啦。

甭以为硬脾气的人就不世俗了,做了父母,做了祖父母,哪个不希冀儿孙过得好日子呢。

唯一让李平舟有些遗憾的就是,陛下下旨赐爵的速度太快了,中秋佳节时便把事儿给办了。原本在皇帝陛下同李平舟商议给唐惜春赐爵之事后,消息灵通的人家便都知道了,但,赐爵又是另外一码事。

唐惜春脑袋觉着晕晕的,接过圣旨,拉着阿玄的手道,“阿玄,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重活一辈子,唐惜春总是想着怎么做点儿光宗耀祖的事儿,要唐惜春的计算里,这且成不了呢,不想遇着圣明天子,非但将他出海之事给圆活过来,还大方的赐他威海伯来当。听说,这有了爵位是能传子孙的。

哎呀,唐惜春飘飘然的觉着,他这一世的心愿都了了。

唐惜春飘了一会儿方回神,问阿玄,“我这官儿比老爹的大吧?”

传旨太监险没乐出声来,接了阿玄给的喜封,笑道,“伯爷这爵位,是世代相传的,唐大人教子有方,伯爷青出于蓝。”逗得唐惜春又给了他个喜封儿。

太监高高兴兴的回宫复旨。

唐惜春第二日同皇帝陛下道,“唉,陛下不知道,我家里出身贫寒,我还好,小时候虽说家里穷些,我爹和我娘也没委屈过我。就是我家老爹小时候,那真是要吃没吃要穿没穿。我家,全都指望着我老爹。可后来老爹考了功名做了官,别人说起我家来,还是瞧不起,说我家根基浅,祖上穷。我就一直想着得挣些功劳才好,这样,我争些气,以后子孙给人说起来,话里也好听一些。可是,我念书不通,考功名是指望不上的。后来出海,别的事我都不懂,只好学一学唐三藏大师,把海外的书籍带回来,兴许能得陛下欢喜。如今看来,陛下果然是欢喜。陛下赐我爵位,我这辈子的心愿已经完成了。以后我就一心在观星上头了。”

皇帝陛下道,“是上天将你赐给了朕。”或者,他的确是受上苍眷顾的。

唐惜春笑,“我觉着也是,我从没想过能认识陛下,还同陛下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两只闺秀手拉手相视而笑,杜若国主酸掉满嘴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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