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惜时再未料到自家师父兼叔叔是反贼出身,便是唐惜春知此事,也得凭良心感叹一句,“惜时家也不算太冤哪。”青云道长与黎雪勾勾搭搭,而青云道长同唐惜时是有血亲关系的,这样算起来,唐惜时的亲爹――被满门抄斩的镇国公,想必当初活着时肯定也同黎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便是唐惜春的脑袋不大好,也能算得清楚,你家都跟黎雪不是一时半刻的交情,除非皇帝是傻的,不然若知道怎能不与镇国公算总账。

唐惜春很实诚的表示,“惜时他爹也不算死的太冤啊。”

黎雪勾唇,“将来哪日我倒霉,你肯定也得这么说。”

“你跟惜时家怎么一样?惜时家是做人臣子的,当然得讲究忠贞啥的。你是做土匪的,你们这种打来打去的,说得上谁冤谁不冤啊,无非就是赢家输家的差别。”唐惜春感叹,“小雪,你不说,我都不知道惜时家和你这么好的交情啊。”

黎雪道,“我与青云观无非是有些生意往来,远谈不上交情。”

“盐是朝廷把盐引卖给盐商的,铁是……”想了一想,唐惜春方道,“对了,阿宁跟我说过,铁这个东西,朝廷都不往外卖的,都是自己用来打兵器的。”先时只以为黎雪是个土匪,不想人家手里又是盐又是铁,哪怕唐惜春无知些也知道,盐就是钱啊。

黎雪道,“魏子敏还跟你说的不少哪。”

唐惜春得意,“我跟子敏本来就是朋友,我们还合写了一本书。”

黎雪心道:魏子敏原就是个假惺惺,唐惜春这爱写书的毛病兴许就是在海上跟魏子敏在一处时落下的。

说到写书的事,唐惜春对黎雪说的一些旧年往事也没了兴趣,道,“小雪,你没事我就去整理今天记下的资料啦,还得写书呢。”他如今写书、做夫子、观星,忙的很。

黎雪唤住唐惜春,暗想,让唐惜春猜度自己的意思实在比较为难唐惜春的智商,黎雪只得直接说明心思,道,“惜春,你想不想见蜀太妃?”

唐惜春瞪圆了眼睛,“师父来了么?”

黎雪点头,唐惜春抓住黎雪的肩头,眉眼中皆是喜悦,“这还用问!当然想见!师父在哪儿呢?我这就过去!”

黎雪反握住唐惜春的手腕,温声道,“这倒不急。”

唐惜春简直迫不得及,道,“我急的慌,小雪,我什么时候才能跟师父见面哪?”

黎雪越发稳得住,携唐惜春坐在竹榻中,“你知道蜀太妃过来是想做什么吗?”

这他如何能知道,唐惜春眨眨眼。黎雪道,“若我预料不错,蜀太妃应该是想问你下任皇帝的事情。”

唐惜春张嘴便道,“这有什么好问的,殿下的星星还是师父指给我,我才知道的。”

黎雪道,“惜春,她或许可以推算出新主星辰,不过,她没见过镇南世子,又怎么能确定新主便是镇南世子呢?”

“我见过世子殿下哪!”唐惜春有些不解,“谁做皇帝与师父有什么关系么?”不论谁做皇帝,他师父都是太妃啊。

若是对着机伶人,恐怕不必黎雪吐露什么,人家便可闻弦歌知雅意。只是,唐惜春观星灵光,偏生没长这根筋,黎雪只得将此事掰开了揉碎了的同唐惜春说个明白,“惜春,谁做皇帝非但与蜀太妃关系密切,甚至与你家也关系密切。”

唐惜春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跟殿下是朋友,还是亲戚,殿下做皇帝,对我家只有好处没坏处的。”

黎雪似笑非笑,“当初太|祖皇帝与镇南睿王还是同胞兄弟,结果太|祖得了江山,便要狡兔死走狗烹,清算功臣不说,若不是睿王跑到云贵称王,恐怕性命难保。在皇家,亲兄弟尚且如此,你与殿下又算什么朋友?你可别忘了,唐惜时在你家是入了籍的,你是蜀太妃的弟子,与我有婚约,这一件件一桩桩的算起来,你爹即使不是逆党也算得上同伙,到那时候,你觉着镇南世子当权时他会看在你们三万里表亲的面子上既往不咎?”

黎雪这样说着,唐惜春脸上逐渐郑重起来,还是有些不大确定,“不会吧?我看殿下不是这样的人。而且,我爹面相也好,我爹跟惜时都是做一辈子大官儿的命。小雪,你面相也不差啊,不是会横死的样子。”

不是会横死的样子……

这就是面相不差么?

好在黎雪已经习惯了唐惜春这种表达方式,唐惜春道,“不过,要我说,你也干不过殿下的。”

黎雪挑眉,唐惜春道,“我说的是真的,殿下是圣主之相,你没帝王相,而且,我觉着殿下比你有眼光,比你聪明,人也比你好,你肯定打不过殿下的。小雪,你现在还没啥,以后日子肯定不好过。”

黎雪道,“你这是巴不得我倒霉呢?”

“我盼你倒霉做什么,我是觉着,你要是倒霉,别连累到寨子里的人才好。”反正黎雪这辈子威风也威风过,倒是寨子里的人,有唐惜春的朋友,有唐惜春的学生,唐惜春生怕他们被黎雪连累。

若不是与唐惜春住过一段时间,并且相当了解唐惜春的性子,黎雪还对人家唐惜春有了一些不能对人言的小心思,如此方能死忍住不割了唐惜春舌头的冲动:这混帐就不会说两句委婉好听的话吗?

唐惜春絮叨了一番,将黎雪气个半死,旧话重提,“小雪,我什么时候能见师父啊?”

黎雪道,“明天吧。”

“今天不成么?”

“明天。”

唐惜春道,“我有许多星象上的事要同师父说,小雪,我想现在就见师父,行不行啊?”

唐惜春人生得漂亮,一双大大的桃花眼仿佛会说话,那样祈求的小眼神儿望着黎雪,黎雪暗想,怪道人家常说,美色误事,古人诚不欺我。

黎雪还未说话,唐惜春殷勤的倒盏茶给黎雪喝,又跟黎雪说了许多好话,待用过午饭,黎雪便带他去见了蜀太妃。

唐惜春笑嘻嘻的同蜀太妃道,“小雪非说明天才能见师父,我拍他半日马屁,他才带我过来了。”

蜀太妃笑睨黎雪一眼,道,“黎雪素来口是心非的。”

黎雪脸上一僵,唐惜春贼笑,黎雪瞥唐惜春一眼,唐惜春半分未觉,自怀里摸出一个厚厚的本子,道,“师父,我这里观星的东西也是全的,记录了许多数据,师父,你看看。”

蜀太妃便与唐惜春说起星象上的事,黎雪靖安坐在一畔,彼此一个眼神都没有。师徒两个一直说到天黑,黎雪道,“惜春,先用饭吧。”

唐惜春手里虚握着几根筹,在一畔的矮几上摆来摆去,摇手,“等一等。”

黎雪等了两等,唐惜春还在与蜀太妃嘀嘀咕咕的说算术的事,黎雪道,“你不饿,太妃也饿了。”

唐惜春“哦”了一声,道,“师父,你先去吃饭吧。”搔着下巴,眼睛依旧粘在算筹上。

黎雪直接将唐惜春拎起来往外走,唐惜春挣扎两下,尚未说话就听黎雪道,“明天还想不想过来?”

唐惜春立刻哑巴,退而求其次,“我晚上还有事情跟师父说呢。”

黎雪两步将唐惜春拎出蜀太妃住的屋子,唐惜春不舒服,晃晃脑袋“勒着我脖子了。”黎雪转而揽着唐惜春的腰,唐惜春跟黎雪商量,“小雪,晚上我还能不能过来?”

黎雪臭脸不说话,唐惜春嘟囔一道,见没能说动黎雪,便死了心,与黎雪用过晚饭,星光漫天时出去观星不提。

唐惜春与蜀太妃一连十来日都在说星象的事,直待两人说得兴尽,蜀太妃方提及镇南世子,唐惜春坦然道,“我看殿下相貌极佳,人品亦好,圣主之相。小雪说殿下做了皇帝,以后咱们都得倒霉。”

蜀太妃微微点头,看黎雪一眼,“有备无患,总得准备一些退路。”

蜀太妃同黎雪说起“退路”的事,两人并没有避着唐惜春,唐惜春一句不懂,索性出去散心。

靖安站于屋外几丛青竹之畔,唐惜春遛遛达达的同靖安聊天,问起蜀太妃在上清宫可好。靖安说了几句,问,“想回去么?”

“还不行。”唐惜春满是苦恼,“小雪越发对我痴心,我若是走了,他肯定要伤心的。”

靖安:……

唐惜春问,“靖安哥,你觉着殿下像坏人么?”

靖安素来中肯,“我没见过镇南王世子。”

唐惜春惆怅的叹口气,靖安问,“担心?”

唐惜春道,“殿下不是坏人。”

靖安道,“用好与坏来形容帝王,并不合适。”

唐惜春道,“即使殿下做了皇帝,也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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