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初溪很少来医院。

不是不想看她,而是他没有出现的资格,正牌既然都回来了,他再凑上去不过是徒惹笑话。

他曲少爷还是有一些骨气的。

而少了她的时间,曲初溪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习惯跟她斗嘴,习惯被她捉弄,不知不觉间,他这头恶狼居然被“驯服”了。

一天不打还有些痒痒的。

曲初溪自嘲,他果然有点下贱啊。

他今天早上又去了一趟寺庙,是为琳琅祈福,意外的是求了一个上上签,很吉利,他也觉得很高兴。

起码是个好兆头。

让她醒来又多了一个理由。

解签的和尚胖乎乎的,眼睛小得跟绿豆似的,很像那些靠坑蒙拐骗为生的奸商。胖和尚笑眯眯说他今年行大运,总之乱七八糟卖弄了一大堆他听不懂的名词,竭力弘扬佛门价值观: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施主,只要你放下屠刀,回头是岸,做一个好人,一定会有好报哒。”

他嘴角抽了抽,千篇一律的洗脑套路,就不能换个词吗?

曲初溪听完和尚的长篇大论后,捐了香油,得到一个红色的祈福锦囊。

下山时,他不经意看到那一片还未盛开的桃林,突然就想到了她嫣然如花的笑颜。

等他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坐在了病床边。

他心爱的姑娘还在沉睡着。

曲初溪轻轻将锦囊放在她的手心,却舍不得放开,用拇指摩挲了一会儿。

不想这气氛过于悲伤沉重,他故作轻松地说,“今天啊,有个胖和尚说小爷今年的桃花运很旺呢,外面的野花没有十朵也有八朵,你要是再醒不过来,貌美如花又持家有道的少爷我可要被别人抢走了哦,这也没关系吗?”

“有……关系。”有人哑声地说。

回应了他。

曲初溪愣了好久。

他这是做梦吗?

不然怎么会梦见她醒了过来,还朝着他露出那种温柔到骨子里的犯规笑容?

对了,一定是做梦。

曲初溪也不是第一次在梦里见她了,比起现实中的限制,梦中的他更喜欢按照自己的风格行事。

曲少爷很熟练把人当娃娃似的搂了起来。

“欢迎回来,我很想你。”

她睁着一双水雾朦胧的大眼睛,略微生涩回应了他。

曲初溪将对方的脑袋紧紧摁在胸口上,嗅着她发间的香味,喃喃地说,“你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乖乖被我碰啊。”

女孩儿娇娇软软倚着他,并不做声。

“咔嚓——”

房门被打开了。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提着袋子与鲜花走进来,看到这一幕,愣在当场。

她从弟弟怀里探出脑袋来,歪了歪脸。

“老公,他……是谁啊?”

曲初溪冷不防听见她的称呼,脑子顿时被柔软的棉花塞住了,令他一时无法运转。他呆呆顺着她的话回过头,恰好对上了曲锦文的视线。

“他……我哥哥。”

曲初溪哑涩出声。

梦要醒了。

“哥哥好。”

女孩儿低垂着粉颈,一缕黑发顺着肩膀滑落到肩前,无比乖巧。

曲锦文僵直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嘶哑地说,“你……不记得我了?”

琳琅眨了眨眼,天真而无辜。

“你不是我老公的哥哥吗?”

曲初溪心口怦怦直跳。

他竟然不是做梦?

琳琅她……失忆了?

主治医生被曲锦文叫了过来,为醒过来的病人做了全身检查,他坐在旋转椅上,笔盖抵着下巴,“从检查来看,外伤基本已经愈合,不过……”

他看了眼从一开始就变得无比沉默的男人,顿了顿继续说,“也许是自我防御,患者无意识排除了与自己相关的痛苦回忆,你要是想让她记起来,恐怕要下一番功夫。”

曲锦文抿了抿干燥的嘴唇。

“谢谢医生,我知道了。”

他拿着检查报告折返回房,女孩儿坐在病床上,捣鼓着那枚鲜红的锦囊,仿佛发现了新世界,“老公,你快看,里面原来有一条小肚兜啊,这是什么意思?”

曲初溪被她老公老公一直叫着怪不好意思的,又舍不得纠正她,耳根红了又红,正强装镇定,突然听见她说求来的平安锦囊里有肚兜,一下子发傻了。

肚、肚兜?

怎、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呢?

“不可能是肚兜!”他一口否决,“我才没弄那么奇、奇怪的……”

后半段他说得底气不足,因为对方盯着他的眼神太过真诚,搞得自己好像真的塞了一条小肚兜进去。可是锦囊是庙里求来的,他也没有动过手脚啊!

难道是他进错了庙?

曲初溪使劲回想着庙观的名字。为了给琳琅祈福,他这几个月跑的寺庙也不少,见了就拜,名字什么倒是很少记得。

“你不信就过来看呀!”

女孩儿大大方方招了招手。

曲初溪心里就更没底了。

难道他不仅进错了庙,进的还是求子的娘娘庙?听说有些娘娘庙在锦囊里放小肚兜一类的贴身物件,算是福兆的一种。

他将信将疑凑过身来,低头看被她拉开的囊袋。

一枚黄符躺在里面。

“你骗人——”

他猛然抬头。

她的脸近在咫尺。

两人几乎鼻尖抵着鼻尖,气息交缠。

“嗯?我怎么骗你了?”

她黑眸里满是捉弄成功的得意,像一只偷腥的小狐狸,充满着狡黠之色。“肚兜挺好的呀,还能给以后的宝宝们穿,既吉利又不浪费,你说是不是?”

曲少爷无言以对,只能脸红。

马勒戈壁,失忆后的琳琅段数太高,情场高手也招架不住啊!

“咦惹,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呀,是发烧了吗?”她说着就想要伸出手指戳一下,有人更快捏住了她的手腕。

琳琅先看看这双美玉般的手,然后慢吞吞抬起头。

“哥哥?”

曲锦文眼神幽暗,“我不是你哥哥。”

她挑了挑眉,“不是哥哥,难道还是老公吗?”

他手上的力度轻了。

“……嗯。”

他视线游离。

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忐忑与不安。

他不知道琳琅会不会承认他的身份,毕竟他之前做过混账的事,惹她哭过那么多回。

“可是,我不记得你。”

琳琅手指头慵懒动了一下,漫不经心。

他怔忪片刻。

“没关系,我、我会……”

会让你再一次想起来。

不等他说完,她似乎有些不耐烦,打断了他的话,“既然是记不得了,那肯定就是不怎么重要的。”

曲锦文一愣。

整个身体仿佛陷入了冰窖里。

不怎么……重要吗?

“咦,我难道说的不对吗?”

女孩儿手指抵住了下巴,对他的局促视而不见,还兴致勃勃解释,“你想呀,一般来说,如果是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那应该就是刻骨铭心怎么也忘不掉的吧?”她眼底掠过薄凉之色,“能被遗忘了的人与事,只能说明没有价值,不能被人记住呀。”

琳琅冲着他笑,天真无邪得很。

“我说的对吗,哥哥?”

曲锦文咽下了喉咙的血腥,勉强地说,“这是不一样的,你只是因为车祸失忆了,想不来那是由于……”

“可是——”

琳琅歪了歪头,突然戳了一下曲初溪的脸。

被偷袭的对方僵硬着不敢动。

“我也想不起他来了,只不过我一见到人,就知道他就是我要找的。”她眉眼弯如新月,似生在玫瑰园里的美丽少女,馥郁的香气里全是动听的谎言,“难道这种心动的感觉,也会骗人吗?”

曲初溪心里咯噔一下,眼珠子不自觉随着她歪头的动作而转动。

“但是看到你就不一样了。”

琳琅唇边的笑容倏忽收敛。

“你让我……特别不舒服。”

曲锦文的脸色微微发白,呼吸开始变得不畅。

她幽幽地说,“你知道什么叫不舒服吗?那是一种类似于生理性的厌恶……”

“别说了。”

他渐渐捏紧了琳琅的腕骨。

不想听。

他不想听这些从她嘴里说出的话,用最锋利的刀,直白剖着他的心。

琳琅充耳不闻,继续补充,“也就是说,我一看见你就浑身难受……”

“咔——”

细微的响声惊醒了曲锦文。

是骨头碎裂或者错位的声音。

“你神经病啊!”

曲初溪第一时间冲上去,撞开了人。

他往后踉跄几步才站稳。

曲初溪小心翼翼捧起了琳琅的手,犹如对待珍宝,“你没事吧?”

女孩儿的黑发温柔垂落在肩膀,衬得一张玉瓷小脸愈发精致,她红了眼睛,抽抽噎噎,“老公,好疼啊。”

“不疼,我给你吹吹!”

弟弟紧张呼了一口气,“你等着,我给你叫医生!”

他立马狂奔出去,嘴里大喊,“医生,医生,我媳妇很痛!”

关心则乱的傻弟弟已经把按铃的存在给忘得差不多了。

室内只剩下了两人。

曲锦文有些自责,“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想替她揉手,但被狠狠甩开了。

他只好失落又惶恐站着原地,垂头丧气,一副做错了事等着挨罚的乖巧模样。

“你真的喜欢我吗?”她忽然问。

曲锦文正想着该如何求得她的原谅,一听到问话,忙不迭点头。

“我……我是很喜欢的……”

不,应该说——

我爱你。

“可是……嘴上说得那么喜欢的人,还不是一样伤我。”她轻轻地说。

他张了张嘴。

沉默了。

而琳琅娇娇弱弱擦着眼角的泪珠。

哥哥的心已经软到由她随意处置的地步了。

那么现在——

该从哪里下手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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