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 日中篇 第十一章 千古一谏

“……美女、珍宝您舍不得扔掉，却扔掉百倍于珍宝的人才……”读到这里，秦王猛地一震……

就是这篇奇谏，震撼了秦王，挽回了他的用人危机，为秦王统一大业的成功拉开了序幕……

李斯暗叹，“秦王不仅是位了不起的军事家，还是极有远见的政治家，看来，我投奔秦国，还真是英雄有用武之地了。”

竟有几千人冒死去替吕不韦送葬，这件事深深地刺痛了秦王的心。

是我错了吗？看来这些外来的食（政）客没有一个值得我信赖，没有一个忠心于我！秦王立在窗下望着不远处，两只狗在打架，他心烦地把窗关了，坐在案前，用手撑着又胀又疼的头颅在思考着……

还有那个修水渠的郑国，居然是韩国派来的奸细……原来是想耗我的国力。竟然是对我施疲秦之计，哼！所以，这些异国人，都是一些居心叵测的人，非把他们赶走不可。

想到这里，秦王一击案：“来人啊！”

“大王，奴才在。”赵高慌忙出跪。

“传我的旨令，把一切外籍官员通通驱逐。”

“是。”

盛怒之下，秦王什么都不顾了，只在心里一千遍一万遍地重复，非把这些奸细赶走不可。

逐客令下达后，咸阳像一口煮沸的锅滚开了，王令他们五天之内滚出咸阳城。于是奔走相告的、长亭送别的、吆喝驱赶的，哭声、骂声、哀叹声，不绝于耳……

李斯正在宫里整理公文，一个好心的小太监来催他：“李大人，您还不赶快回府收拾东西，否则就来不及了。”

李斯“嗯”了一声，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尚未等李斯整理好文件，宫卫早已拿着长矛来驱赶他了。

李斯长叹了一声，急忙往府宅走去。

回到家里，见夫人已在乱哄哄的收拾东西，室内一片狼藉。李斯见了备感凄凉。

夜晚，李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想到明天就要被驱逐出咸阳，心里就难过，唉！他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么多年来的千辛万苦就要付诸东流……他又想到了那两只老鼠，没想到已到仓里的老鼠又要回到厕所里去了，……不，决不服气，我决不做厕所里的老鼠，命运是要靠自己改变的……给秦王写一份奏本，看看能不能挽回，即使不能也要出口恶气。

于是李斯一跃而起，让夫人掌灯研墨，铺好竹简，自己便伏案急挥。

李斯想，反正要走了，也许再也见不着秦王了，措辞就是过一点也不管了。

一口气写好后，他也没认真看一遍，就吩咐家人连夜送至宫去。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千古绝唱——《谏逐客书》。

李斯躺在床上眯了一下，家人便催他上路，于是一家人就像丧家之犬一样卷起铺盖离开了咸阳城。

秦王在盛怒之下发出了逐客令，可是下令后又有些后悔，城里乱哄哄的离别泣声和怨声，并非没有传到他的耳朵。

“李斯，李斯……”

“大王，李斯……他走了。”

秦王忽然想到李斯也是外籍客卿，也在他的驱逐之列。啊！

我怎么啦，我怎么把他也赶走了。秦王烦躁地想着，赵高进来禀道：“大王，这是李斯给您的奏简。”

“啊，他人呢？”

“他已走了。”

“走了……”秦王忙把奏简打开，急读了下去：

开篇说：大王，您赶走所有的客卿，我觉得是太过头了。

然后列举了秦国历史上秦穆公重用百里奚，孝公重用商鞅，惠王用张仪，昭王得范雎，而使秦国奠定了今日的基础，他们都不是秦国人，却为秦做了大事。

紧接着又数了秦官内的许多珍宝美色也非产于秦，同样供您享用。然后又提出了一句让秦始皇汗颜的锥心之语：

美女珍宝您舍不得扔掉，却扔掉百倍于珍宝的人才，您这不是重色乐而轻人才又是什么呢？

读到这里，秦王猛一震，此时的秦王已感到羞愧，他又接着读了下去：

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

尤其读到最后一段评论性的总结时，使秦王震撼不已：

夫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

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仇，内自虚而树怨于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

读到这里秦王坐不住了，他猛地将书简往案上一放，站了起来，吩咐道：“赵高。”

“奴才在。”

“备车，朕要出官。”

“大王要去做什么？”赵高疑惑地问。

“追！”

李斯与家人一行分乘几辆马车，出了咸阳城后一直往东急驰而去。

李斯坐在车上，不时掀开车帘，留恋地看着变得逐渐模糊的咸阳城，心里感慨万千……

唉！人生无常，人生无常啊！真想写上一句永不还秦的话，但心里分明还对秦王抱有一线希望……唉！不知秦王能否反悔？也许不会，也许看了我的上书后会勃然大怒……想到这儿，李斯心里一紧，便吩咐家人把车赶快一点。于是“驾！驾”的吆喝声不断，李斯的车子飞快地向东驰去。

快到骊山时，忽听后面车马声紧，李斯掀帘往后望去，只见尘土飞扬，一队皇家车骑追赶而来，啊！完了，一定是秦王看了文章后大怒，追杀我来了。这篇文章我是写得尖锐了一些，他一个至高无上的大王哪里接受得了。唉，来不及了，听天由命吧……

不多一会儿，后面的车马终于追了上来。李斯也不下车，心想，反正是一一死，不如死得豪侠一些，便坐在车内不动。

李斯正在心里愤愤地骂秦王无情寡义，忽然车帘被拉开说，“爱卿，你受惊了，快跟寡人回官去。”

李斯睁开眼，当他看见站在他面前，要扶他下车的竟是秦王时；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感动得流下了泪，慌忙下车向秦王跪拜下去。

“谢大王不逐之恩。”

秦王一把将他扶起，说道：“朕已经看了你的简文，说得好，朕为什么要让你们去壮大敌国，损害秦国呢。”

啊！果然是一位明君，如此勇于承认错误，真无愧于未来一统天下的大秦天子。

李斯感动得泪流满面，他又向秦王跪了下去。

“小臣感谢陛下亲迎，小臣今生今世纵肝脑涂地也要尽忠秦国。”

“好，快快请起。”秦王一把扶起了李斯说：“朕要重用你。”

“谢陛下隆恩。”李斯三跪了下去，秦王三扶起了他。

“上朕的车子，我们一同返回。”

“谢大王。”李斯哽咽着说。

李斯和秦王同乘一辇，向咸阳驶去。

路上，秦王向他讨教统一大业的计谋，李斯都一一作了回答。

半路上，车队经过一处绿树掩映的亭阁时，秦王说：“我们下车到亭子里乘乘凉，休息一会儿再走，顺便聊聊。”

“好。”李斯点头同意。

于是，秦王携李斯的手在亭子内坐下。

凉风拂来，秦王展开了衣领，领略了一下凉爽，然后若有所思地问道：“爱卿对吕相国的《吕氏春秋》中的一句话叫做‘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有何看法？”

李斯回道：“禀大王，天下确为天下人之天下，但是，天下也是君王的天下，所谓君王的天下是指君王的一统天下。昔日分封诸侯，导致天下纷纷，烽火不断，所以今后的天下应是君王一统的天下，如此才能制止分裂，平息战火。”

啊！秦王大惊，没想到李斯的观点竟跟我如此暗合，我算没有迎错人。

泰王再问：“以你之见，要统一六国最好的计谋是什么？”

“远交近攻。”

“好。”秦王又一惊，“说具体点。”

“是。”李斯又接着说：“孙子曰：‘上兵伐谋。’所以取六国除武力配合外，还需智取。远交即远交齐楚大国，目的在于稳住大国，防止他们合纵联合；近攻则近攻韩、魏、赵等小国，只有灭了小国，除却了心腹之患，壮大了力量，才能最后解决大国。”

“对！先去除韩魏心腹之患。”秦王点了点头。

李斯又补充说：“大王，一定要抓住齐国，当年苏秦的纵向联合，主要是防止齐秦联合，保障三晋（魏、韩、赵）利益。他的计划是联盟三晋及燕、楚五国合纵攻秦，后又联合攻齐。由于他纵横于强权之间，巧妙地保卫了弱小的燕国，最后使燕国逐渐强盛起来，并打败了齐国，后来他惨死于齐国的车裂刑下。所以齐国在什么情况下，都是一个关键的棋子，只有稳住它才不至于干扰我们的计划。”

“如何稳住？”秦王问。

李斯俯在秦王耳旁小声说了几句。

秦王又问：“那依你之见，破坏合纵最有效的办法是……”

“离间计。自古以来，离间计是瓦解对方的最有效的谋略。无论是六国之间或是六国内部，只有把他们离间得彼此反目，才能胜利。”

秦王钦佩地点了点头。

秦王和李斯在之后的十多年里实践了他们这次昀促膝谈心……

秦王铲除甥、吕异己的告示下达后，京城里哭声不断，怨声不绝，到处是卷起铺盖被驱逐的人……

被驱赶的人愤愤地骂着，乘车离开了咸阳，举家被迫迁往蜀地的人则男女老少抱头痛哭，一辆辆马车上堆满了他们的家当行李；被流放的人则披着长发，圆睁着眼，恨恨地在押放士卒的鞭子下上路……

然而这次和以往不一样，这一次再无人敢来送行，只要街上传来哭声，人们便关门闭户只敢躲在家里，从窗户、门缝偷着往外看。

咸阳人的嘴巴忽然紧闭了起来，走在街上，迎面碰到熟人，稍稍打两句招呼便匆匆而过，对缪、吕一事，绝然不敢再提。

一天，秦王下早朝后，叫上贴身侍卫，在城内外微服暗访了一圈回来后，闷闷不乐。赵高小心翼翼地问：“大王，该传膳了。”

“用过了。”

“莫非是在街上……”

“不用你管，给我宣李斯。”

“是。”

不一会儿，李斯来到，赵高把他带到御马场，秦王正在挑烈马，李斯便小心地在一旁候着。

御马倌把一匹白色烈马的缰绳，跪着给秦王呈上。

秦王刚骑上就被烈马掀了下来，驯马倌们吓得跪在地上，禀道：“大王，这马必须挟紧马肚子。”

秦王又翻身上马，两腿紧挟马肚，烈马嘶鸣一声纵了起来，秦王又被掀了下来，被早已侍候在一旁的几名驯马倌接住。

原来，这烈马也跟人一样，你不怕它，它便怕你，征服烈马只有不怕它，才行。

秦王还要上马，几名马倌慌忙跪下。

“大王，这马要抱紧马脖子。”

“知道。”

秦王第三次骑上，马纵了一下，便不动了，秦王“啾”的一声，马便飞跑起来……

李斯在一旁肴了，叹道：秦王的个性就像他征服烈马一样，是不会甘于失败的。看来，他征服六国是不获全胜决不会收兵的，只是……

秦王骑在烈马上高傲地跑了几圈才下来，把马缰扔给驯马倌，胸李斯走了过来。

李斯忙跪下对秦王行了君臣之礼。

“李斯，你都看见了吧？其实征服臣民也跟征服烈马一样，你不怕他们，他们反而怕你，你说呢？”

“大王，恕微臣直言，对臣民有时候不一定用驯烈马的方式，而是要用……”

“用什么办法？”秦王急切地问。

“和您刚才相反的办法——钓鱼。”

“钓鱼？好，我们上鱼塘去。赵高听见了吗？”

“是。”

“皇上起驾。”赵高喊道。

皇宫鱼塘，柳树下的一块大石头上坐着秦王，李斯、赵高侍立在一旁。

秦王看着鱼钩半天不见鱼来咬，心里有点烦。

李斯忙奏道：“大王，微臣听说昔日姜太公钫溪钓鱼，周文王与姜太公相遇，拜之为相。后来，周文王终于打败了商纣王建立了西周王朝。臣以为驯马是刚，钓鱼是柔，刚柔相济方是君王之道。现在大王驯马已过之而钓鱼尚不及……”

李斯看了秦王一眼，看他反映如何？发现秦王并未生气，而在潜心聆听。

“应该安抚民心了。”

“噢？如何安抚？”

李斯忙说：“大王现在可告示天下，愿招贤纳士广开言路。”

“好。朕也这样打算。”

“快，大王，您钓到一条大鱼了。”赵高高兴地叫道。

秦王一举竿，果然钓到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秦王高兴极了，多日来阴着的脸，终于放晴了。

于是，在咸阳城原先贴逐客令的地方，贴出了招贤纳士广开言路的告示，人们奔走相告，咸阳城重新驰进了外国的车辆。因清除蠼、吕势力，而笼罩在咸阳城上的阴影终于渐渐散开……

咸阳宫，秦王升殿。

“带上来！”秦王下令。

“带水工郑国。”

这个韩国派到秦国借修水渠来疲秦的人，被两个卫士押到了殿堂。

“跪下。”侍卫喝道。

他顺从地跪了下来。

“叫什么名字？”秦王高声问。

“郑国。”

“韩国派你来修水渠的目的是什么？”

“实不相瞒，我国大王就是为了消耗你们的财力、物力、人力，把你们的兵力拖住，所以才派我来的。”

“住口。”秦王大怒，“你回头看看，摆在你面前的是什么？”

“刑具。”郑国看了毫不惧色。

“对你们这些奸细，我要一块一块地把你剐死。”

“你可以剐死我，不过，我死了，你们的水渠可就半途而废了。其实，这水渠一旦完工，泾河的水就会引入关中，万顷土地将变为良田，这是受福千秋后代的事，大王为何弃之？”

郑国顿了一下，看了看秦王。

秦王忽然向他抬手：“说下去。”

“你们的先王秦昭王不是也让李冰父子在岷江修了都江堰了吗？千里干地不是都变成了沃土了吗？有了粮食，要干什么事还能干不了，大王您难道连这点远见都没有？”

秦王心里一震，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心想，也许这正是他兼吞天下的后盾，便改口道：“其实，我并不想杀你，只是想试一试你的忠心。既然你愿意为我修好水渠，我就赦免你。”

“大王圣明，谢大王不杀之恩。”郑国叩道。

秦王对站在后排的刽子手一摆手，他们便拾起刑具退了下去。

王又说：“给我松绑，还让他去继续修水渠。”

“谢大王。”

下朝后，秦王问李斯：“爱卿对我今天不杀郑国有何看法？”

李斯回道：“大王英明，化间谍为我用，这是最有远见的反间计。”

秦王高兴地说：“渠修好就命名为郑国渠，我要让郑国渠把关田地变成我六合天下的万顷粮仓。”

“大王圣明，李斯万分钦佩。”

李斯心想：秦王不仅是了不起的军事家，还是极富远见的政治家，看来我投奔秦国还真是投对了。

大权在握后，秦王开始踏上了君王一统天下的艰难道路。秦王兼并六国的第一步当然是灭掉韩国。韩国是七国中实力最弱的国家，地小而且薄弱。

韩国只有在昭侯时期，因任用了申不害为相，并实行了他的变法而富强了一段时间。可是自昭侯之后的几个君主都无所作为，致使韩国很快衰落下来，加之韩国和秦国接壤，又地处六国的咽喉，所以不可避免地成为了秦国兼并天下的首冲。

无能的韩王竞想出了疲秦的计篥，派技工郑国去帮秦国修水坝妄图耗掉他们的人力、物力，结果非旦没有疲秦，反而使三百里关中秦地受益后变成了米粮川，成为了秦军兼吞天下的大粮仓。

韩王失掉了技工郑国，又为秦人建了粮仓，韩王自叹弄巧成拙，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