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里,我主要都在想,开枪的话我会真的被逮捕吗?我几乎没有出门,也没有接电话,也不太怎么睡。除了擦枪,几乎什么事都没做。我就这样静静地,和手枪一起待在房里。

想了又想,我得到结论是:我绝对不会被逮捕。把我和荒川案的手枪连在一起,根本只是推测罢了。基本上,这个连结本身就模糊不清的话。下一起案子也不会连结到我。即便接下来有人死了,从尸体里发现和荒川案同样种类的子弹,这两起案件或许有所关连,但也不会连到我身上。只要当时没有人看到我,然后为了以防万一,暂时找个地方把手枪藏起来,这样就算警方怀疑,我也应该能脱离险境。尽管这种想法似乎也有缺失,但我大胆决定这么想。这么一来,我就能觉得自己是自由的,心情也会变好。但同时,这也为我带来一种慢性的紧张。

还有一件事萦绕在我脑海里,如果我没有保持神智清醒,就会长时间想这件事,如此反复着。每当意识到这一点,我就惊愕不已。手枪闪着银色光辉,这个金属光泽深深印入我的眼睛,向我提出要求。不,应该是我觉得它在要求我。隔壁传来女人的叫声,东西往墙壁扔的声音,时而伴随着不规则的短暂尖叫声。每当听到这种声音,我就放音乐来转移注意力,但不知为何我还是会竖耳倾听隔壁的声音。

吉川裕子打过一次电话来。其实或许不只一次,我也不太清楚。这次是我刚好在电话旁,所以接了电话。不知为何,她非常担心我。一直问我为什么不接电话,又问我为什么不打电话给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我感到一种得救的感觉,跟她说我现在就去她家找她。我冲了澡,换了衣服就出门了。这时外面很冷,我买了一罐热咖啡。

到了她的房间,我脱下外套,走近吉川裕子。然后跟她说:“我从以前就喜欢妳了。”用双手抚摸她的脸。她可能吓到了,一脸惊愕看着我,不断地问:“你在说什么啊?”我跟她说:“我真的很喜欢妳,我已经受不了了。”进一步凑上前去要吻她,但她却避开了。但我依然不断地说:“我真的从以前就喜欢妳了。”想把她压倒在旁边的床上。但是,她激烈抵抗,终于,把我推开了。由于她的力道很强,我吓了一大跳。然后她看着我,问:“你在笑什么?”我不懂这话的意思,因此什么也没说。但她却不断地问:“你在笑什么?”她问得很坚持,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然而,我虽然有在流汗,但我不认为自己有在笑。于是我就这样离开了她的房间。外面还是很冷,和来的时候一样,我买了一罐热咖啡。

开枪杀人这件事,还是无法离开我的脑海。宛如一件已经敲定的事,存在于离自己很近的未来。为什么这是已经敲定的事?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是个有自由意志的人,应该也有能力掌控自己的行为。我可以决定想做什么事,不想做什么事。但我依然无法不去想开枪杀人这件事。

手枪是人做出来的机械,而且当然有它的目的,说得更夸张一点,也有它的哲学或思想。乐器是为了发出声音而制造,打火机是为了轻易点火而制造。而手枪则是,为了射击人类而制造出来的东西,为了能轻易杀人而制造出来的东西。一般人对手枪的印象,最终还是死亡,是杀人。拥有手枪的我,会被联想到这种事也是理所当然,想象我会开枪杀人也是必然的事。不过,要实践这件事,就必须通过我的选择这一关。即便手枪内含了这种思想,我也可以视若无睹,可以像以前一样只是享受它的触感与真实感。但手枪在心中逐渐变大,巨大到几乎成了我的一切,而我自己也很积极地接受它。我大概是对手枪产生了爱情这种感情,时而甚至有种错觉,觉得手枪讨厌我了,即便手枪只是一种机械。而这是来自“我可能配不上这把手枪”的想法。手枪有一种冷酷的、就像电影里出现的、可以冷静杀人的“手枪思想”,而我经常觉得自己无法符合这个思想,配不上它。每当想到这个,我就很难过。事到如今我才发现,嫉妒,或是自己很爱对方、但对方却转过身去的悲伤,大概就是这种感觉。我时而会恳切地祈祷,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事,这把手枪都不会不喜欢我。

但我依然不认为,这件事会成为我开枪杀人的理由。从我有这个想法来看也可以知道,这当然是个要因,但还是太过流于理论性,让我无法接受。我不太擅于思考,也不太擅于自我分析,自我分析反而会让我坠入自我厌恶。因此我花了很多时间才得以继续深入思考。

最折磨我的大概是,想象我开枪杀人的模样。这个选项的存在,伴随着影像与触感的那个被想象的选项的存在,似乎想超越理论,和我的实际行动产生连结。我无法在我心中找到这个连结的根据。甚至无法判断这是否是自己根本性的欲求。我在许多书籍里读到,人的意识是,不断地变化,经由无意识的流动性活动、来自周遭状况的各种影响、社会规范、幼儿期对外界的认识、经验、所属集团、累积在无意识里的信息等等不胜枚举,诸如此类的东西相互作用所确立的,不稳定的东西。不过,我需要思考。虽然我思考是为了逃避开枪杀人,但我非这么做不可。

为了改变我的思考方向,我试着用相反的立场思考。那就是,我为什么非得开枪杀人不可?要导出这个答案,相当困难。这世上充满死不足惜的人,也包括我在内,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死刑的存在,在社会上,或许“社会上”这个认知可有可无,也是被认可的事。而手枪的存在,基本上也是被认可的事。隔壁房间里,刚好有个我认为死不足惜的人。我觉得到时候,我可能会采取具体行动。当然,如果我被抓了会丧失自由,既然如此,我只要想个不会被抓的方法就行了。

然而最重要的是,我因为手枪而有了重生的感觉。这是事实。我有手枪以后,生活变得很充实,也可以说是惊悚。在这个过程中,手枪大概已经缠住我的人生,并且自动创造了我的人生。我很感谢这个过程中,手枪为我带来慑人心神的喜悦,如果否定了它,就等于否定了我的全部。我想淋漓尽致地体验手枪的思想,如果要我放弃把我逼到这个地步的开枪行为,那我只剩将手枪丢弃一途。想都不用想,这我办不到。失去手枪的话,我就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的空壳,叫我行尸走肉地活几十年,对我来说是漫长的刑求。常听人们说,人是为了做想做的事而活着,我非常认同这句话。燃烧灵魂这种充实感,是身为一个人不可或缺的,我也认为我不例外。我想逃避的想法,是在阻挠我自己。到了这里,我觉得没有必要思考了。钻牛角尖想下去,就什么事都做不了。倘若人活着有什么价值,却什么事都做不了的话,就失去了活着的价值。我这么认为,因此决定进步一去想开枪的具体事情。这时,我感到心情变得非常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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