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刑警大队的时候霍知行有些头疼,他顺走了何宏涛的一包烟,站在路边抽了起来,想着周小圆死时的惨状,觉得心里不痛快。

除此之外,更让他心烦的倒不是邹凯会不会找上自己,而是怕那人找到童秋。

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跟童秋父母见面时童秋妈妈的话,她说其实很不愿意让童秋找一个当警察的对象,总觉得警察树敌太多,连带着家人都有危险。

那时候,霍知行说着豪言壮语,向童秋妈妈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童秋,绝对不会让童秋受一点儿委屈,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担心起来。

邹凯不是个善茬,虽然被抓进去的时候霍知行还不认识童秋,可这并不意味着自己的事不会波及到对方。

霍知行怎么都行,受伤挨打甚至被弄死他都有所准备,这是每一个一线警员在最开始就有的觉悟,可是,警员的家属始终都是无辜的。

想到这里,他发了好一阵子的呆,直到手指被烟头烫到才回了神,叫车回家了。

不管怎么说,必须要护好童秋,一根头发丝都不能被别人碰。

很多时候,还真就应了那句“祸不单行”。

邹凯的事已经足够让霍知行心烦,结果第二天中午刚吃完饭就听见赵和宇说:“师傅,师母那边出事儿了。”

霍知行的第一反应就是邹凯,一瞬间,脊背冒了冷汗。

“怎么回事?”

“我在网上看见的,他们学校有学生跳楼自杀,”赵和宇把手机递给霍知行,“我去打听了一下,是师母班上的孩子。”

霍知行看了网上的消息,把手机还给赵和宇,立刻给童秋打电话,但电话始终没人接听。

“我出去一趟,”霍知行抬脚就往外走,“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童秋坐在校长室,到现在耳朵还嗡嗡直响,脑袋也完全转不过来。

早上他来学校的路上接到肖可然爸爸的电话,说是肖可然不舒服,今天要请假。

高三学生压力大,各班都经常有请假的,童秋也没太当回事儿,只是叮嘱她爸爸,孩子不舒服别拖着,直接去医院。

肖可然爸爸连句客套话都没说,直接挂了电话。

对于这个家长,童秋也习惯了,每次来开家长会都一副不情愿不耐烦的样子,有时候还爱找老师的麻烦,好在,肖可然是个好孩子,挺内向的一个女孩,长得蛮漂亮很懂事儿,成绩也好,是童秋的语文课代表。

童秋就这么给了假,到了学校之后照例去班里,前两节是语文,上完课后他一直在班级等到下一节的数学老师来了才回了办公室。

童秋一回去就看见了放在自己桌上的浅蓝色信封,信封上写着“童老师收。”

隔壁班的语文老师说:“早上我进来的时候在地上看见的,应该是从门底下的缝里塞进来的。”

童老师跟那个老师道了谢,笑着拆开了信封。

他认得班里所有学生的字体,每次这些小崽子交卷不写名字,他扫一下就知道是谁的,信封上的字迹他一眼就认了出来,是今天请了假的肖可然的信。

童秋当老师的第一年就收到过学生写的情书,男生女生都有,这事儿不新鲜,当然,他觉得肖可然不会给自己写情书,应该就是考前压力大,有些话又不好意思当面跟老师讲,所以选择用写信的方式倾诉,希望老师给自己一些引导和建议。

然而童秋只猜中了一部分。

那封信确实是肖可然倾诉自己的苦闷,可她真正的目的并不是希望老师帮助自己,而是告诉她的老师,她决定自杀。

肖可然在这封长长的信里写了自己这十几年来所经历的生活,从小被爸爸家暴,她妈从来不管,也经常对她进行冷暴力。

去年年初,肖可然爸妈离婚,谁都不想带着孩子,结果她妈妈突然消失,跟他们都断了联系,她还未成年,最后她爸爸不得不带着她一起生活。

前几个月,肖可然爸爸再婚,继母对她倒是不错,可她爸爸依旧打她,继母拦都拦不住。

童秋对肖可然家里的情况稍微有些了解,但从来都不知道她爸爸家暴的事,在信的最后,肖可然写:童老师,我总跟自己说再忍一忍,还有几十天我就能离开这里了,可我还是坚持不住了,也不想再继续坚持了。

童秋盯着肖可然的落款和那句“对不起”眼睛突然就红了,他手指冰凉,整个人都在发抖。

肖可然因为要自杀,对童秋说“对不起”,因为除了童秋,她再找不到一个可以在死前说说话的人。

童秋抖着手给肖可然爸爸打电话,那人竟然说自己在外面打麻将。

“肖可然呢?”童秋颤抖着声音问,“她自己在家?”

“没有吧,”肖可然爸爸说,“她刚才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学校接她。”

“学校?”童秋更疑惑了,“她不是请假了吗?怎么会在学校?”

童秋根本就没在学校见到肖可然,她没来班级。

“我哪儿知道。”肖可然爸爸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我看那小丫头片子就是装病,出去玩去了。”

童秋一边往外跑一边对着电话吼:“你女儿可能出事了!”

然而对方依旧嬉笑着:“没事儿老师,那么大孩子了,咱管也管不住。”

童秋彻底气急了,低声骂了一句,挂了电话就报警。

现在不是教训那恶劣的父亲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找到肖可然。

然而,人还没找到就出事了。

肖可然从学校实验楼的顶层跳了下来。

霍知行赶到童秋学校的时候,门口已经围了很多人,他还穿着警服,直接穿过人群毫无阻拦地进了学校。

警车停在那里格外扎眼,霍知行一边往教学楼去,一边继续不停地给童秋打电话。

童秋从校长室出来的时候,终于掏出了手机,他之前把手机静音,这会儿才看到霍知行的来电。

“你怎么样?”

童秋刚接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霍知行担心的语气已经弄得他鼻酸。

“我刚从校长室出来,”童秋努力让自己冷静,“校方会处理。”

“你怎么样?”霍知行说,“我是问你,你怎么样?”

他不关心别的,只关心童秋。

在霍知行看来,童秋热爱并享受着自己的职业,他也真心的喜欢着自己班上的每一个学生,发生这样的事,童秋一定会第一时间自责,会第一时间怀疑自我。

“我没事。”童秋说,“准备回班级。”

两人正说着,霍知行已经进了教学楼。

“行,我知道了。”

霍知行挂了电话,直接奔着童秋班级就去了。

童秋从楼上一下来就看见了穿着警服站在走廊里的霍知行,他恍惚了一下,以为自己看错了。

霍知行看见童秋,立刻走了过来。

“家长已经来了,”童秋说,“警方也在,因为学生是在请假期间出的事故,所以不出意外,学校是不用承担责任的。”

霍知行看着他,他看得出来童秋现在是在强打精神。

“中午吃饭了吗?”霍知行没接着他的话题继续说,而是问起他吃没吃饭。

童秋一愣,苦笑着说:“没胃口。”

“今天晚上有课吗?我下了班过来找你?”

童秋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说:“晚上陪我喝酒吧。”

童秋刚刚一直忍着,在别人面前,再难受再自责也没红了眼睛,可是这会儿,一看见霍知行,不知道怎么,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霍知行抬手给他擦了擦眼泪,说:“你别太自责。”

“可这确实是我的责任。”

“一个生命的离开,她身边亲近的人全都有责任,”霍知行用力捏了捏童秋的肩膀,对他说,“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打击很大,那就哭一会儿吧,哭完了,咱们晚上回去好好聊一聊。”

童秋上学的时候他的老师曾经说过一段话:“不管在什么时候,你们都要记得自己是谁。你们是人民教师,教书的同时要育人,你们所接触到的孩子们都正处于人格形成期,他们既坚强又脆弱,身为老师,一定要寻找到一个平衡点,让他们好好地成长起来。”

一直以来,童秋都觉得自己这个老师当得挺成功,起码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让人评价他,都是一水儿的好评。

童老师工作认真负责。

童老师能理解学生。

童老师跟家长沟通得很好。

童老师长得帅还爱说笑。

童秋以为自己做得足够好了,现在才发现,他被赞美所蒙蔽了双眼,自我膨胀,根本就没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他站在讲台上,却觉得自己压根就不配站在这里。

冯凯文悄无声息地放了一包纸巾在讲桌上,然后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童秋盯着那包绿色包装的纸巾,看着那生机勃勃的图案,甚至不敢看自己的学生们。

霍知行站在教室门口,薄薄的木质门紧闭着,透过窗户他看见童秋低着头,像是在等待做检讨的学生。

他皱起了眉,看着这样的童秋,觉得心脏都沉了几公斤。

约好了晚上见面之后,霍知行没在学校过多逗留,他在门外看了一会儿童秋,就走出校园,在路边的超市买了包烟,站在外面抽了两根才回所里。

晚上,他下班,本来想去学校找童秋,但对方打来电话,说学校取消了今晚的晚自习,让他直接去家里。

霍知行到了童秋家楼下,买了酒,买了烟,心情有些沉重地往楼上去。

他其实很不会安慰人,平时总能逗得童秋耳朵发烫眼神飘忽,可是到了正经时候,又变得嘴笨起来。

他不会安慰,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能陪着对方,陪他喝酒,陪他说话,陪他把最难熬的夜晚熬过去。

之前下班的时候,赵和宇担心地问霍知行:“师傅,师母没事儿吧?”

霍知行说:“放心,有我陪着,不可能有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总得有什么契机让他们打开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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