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湖农场,三楼。

李维斯翻阅完齐冉的档案,看向坐在窗前摇椅里的宗铭。

自打回来,他一直静静坐在那里,仿佛在思考什么高深莫测的哲学问题,既不问斗殴事件的细节,也没有联系桑菡查什么东西。

李维斯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忽然觉得他有点儿陌生。

“你在怀疑齐冉吗?”李维斯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

宗铭眉峰动了动,在沉思中惊醒,瞥了他一眼,反问:“你呢?说说你对今天这件事的看法。”

这算是考试吗?李维斯想了想,说:“我觉得齐冉有点奇怪,和我从前认识的那个靓靓妈好像不太一样了。你曾经说过她可能是服从型人格,但今天她的表现似乎不符合这种推断——她头脑冷静、反应迅速,口才一流。其实她反驳焦磊那番话漏洞很多,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她似乎营造出了一种特别令人信服的气氛,她的语气、表情、肢体语言……配合得浑然天成。”

宗铭不置可否:“还有呢?”

“还有……赵毅刚给我的感觉也和从前不太一样了。我以前认为他是一个强势而专横的人,一直在压制自己的妻子。但今天我发现其实齐冉非常善于安抚和引导他的情绪,她用一种女人特有的婉转的方式,在影响、保护……或者说控制着他。”

“还有呢?”

“我今天感受到了超级脑。”李维斯说,“就在焦磊和赵毅刚打架的时候,蒙哥马利也感受到了,它当时反应很大。”

宗铭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你能确定是谁吗?”

“我不知道。”李维斯迟疑着说,“当时大家打成一团,所有人挤在一起,震颤时间又持续非常短暂,我很难分辨清楚……鉴于赵毅刚曾经送关杰母亲去过医院,他的嫌疑应该最大。”

宗铭沉吟了一会儿,说:“来吧,让领导点评一下你的发言。你的直觉非常厉害,你对齐冉的描述虽然完全出自于下意识,但非常精准地抓住了重点。”

李维斯受到表扬,不禁有点高兴。宗铭发现他眼中的小雀跃,嘴角不轻轻一勾,道:“得意都写在脸上了,你就不能沉得住气一点儿吗?”

李维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在你面前也要装样吗?”

宗铭一哂,道:“上道,你这个马屁我给九十九分,再多一分怕你太骄傲。”

李维斯笑了,给他的茶杯续上水,问:“我抓住什么重点了?”

“齐冉的性格。”宗铭说,“从你一开始和她接触时的叙述来看,她是个柔顺温和的,没有主见的家庭主妇,但实际上她聪明而敏锐,应变能力一流,比她的丈夫更富见解,而且非常善于和人打交道。”

“没错。”李维斯说,“实际上从第一次见面,她就表现出了很好的社交能力——福利区所有人都对她赞不绝口,包括保安、物业经理、韩小豆爷爷奶奶……这说明她是个情商非常高的女人。这种人会是服从型人格吗?”

“高情商和服从型人格并不矛盾,很多聪明人都喜欢服从于强者。”宗铭解释道,继而话锋一转,“但显然齐冉不是这种人。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赵毅刚是个非常有秩序的人,他习惯将面前的东西按规律摆放。在派出所接受传讯的时候,他总是把杯子摆在左手的位置,把手朝外,笔则必须放在纸张的右侧,而且要盖上笔帽,笔帽的卡条朝外。他吃完的盒饭会将姜丝和蒜片挑出来,摆在饭盒左上角,筷子永远放在勺子内侧。”

李维斯脑海中闪过在赵毅刚家吃饭那晚的情形,宗铭说的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错,赵毅刚确实是这样一个极度讲究秩序的人……但,齐冉和赵靓靓似乎也是一样?

宗铭马上解答了他的疑问:“一开始我以为这是他的职业病,很多做研究的人都是这样,东西必须摆在规定的地方,所有的瓶子都要贴上标签……但今天见到齐冉以后,我发现不是这样的,赵毅刚之所以养成这样的习惯,完全是家庭影响的结果——齐冉比他更加遵守这些秩序,甚至在赵毅刚情绪激动不小心把杯子碰歪的时候,她还帮他正了过来。当时赵毅刚的反应非常有意思,他居然忐忑地看了妻子一眼。”

“你知道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对自己违反规则的行为表现出强烈的不安吗?”宗铭问,继而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面对权威的时候。”

李维斯若有所思,感觉某个颠覆性的真相正呼之欲出。

“所以我之前的推断反了。”宗铭说,“在赵毅刚和齐冉的两性关系中,齐冉才是支配者,她长期以来用自己的高情商碾压了丈夫,让他形成强大的条件反射,心甘情愿遵守她规定的所有秩序。我猜他们的女儿也是一样,听话,乖巧,遵守规则一丝不苟,是学校老师的最爱。”

李维斯如醍醐灌顶,啪一下拍了一把大腿:“对,就是这样,你说的一点都没有错……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么多呢?”

他鸡血的样子看上去特别好笑,宗铭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道:“你已经很厉害了。其实我早就发现你有着非常细致的观察力,而且是天生的,发自本能的。只是你没有经历过专业的训练,所以不知道怎么把自己观察到的东西科学地归纳和演绎。如果经过系统的学习,你会成为一个出色的侦探。”

“真、真的吗?”李维斯有点不敢接受这么高的赞誉。

宗铭忍不住又揉了揉他的头发,眼看着他的耳朵尖迅速红起来,心情也变得开朗了一些:“言归正传,继续说案子。如果齐冉真的是支配者,那几乎可以肯定,赵毅刚所做的一切她都是知情的,甚至赵毅刚去找她的前同事也她的主意。”

李维斯皱眉思索:“这有点说不通啊……如果赵毅刚联系那个地产经纪人是她的主意,那为什么她去送红包还要背着赵毅刚?赵毅刚为什么对她接触以前的同事那么忌讳?”

“可能是他们之前有其他约定,或者还有什么我们没有接触到的真相……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非常复杂的。”宗铭说,“刘队长已经让人二十四小时深入监控齐冉了,如果她和案子有关,很快会露出马脚。”

李维斯总感觉哪里拧巴了,但一时半会又说不清,正在苦苦思考,手机忽然响了,桑菡在通过UMBRA呼叫他们。

两人一起上线,桑菡抱着一碗冒菜爬上来,道:“赵毅刚被打了?你们怎么没人通知我?!”

宗铭问:“你看了刘队长那里的笔录?”

“没有!我今天一整天的课,根本没时间偷窥他。”桑菡说,“我刚刚去食堂打饭刷了一下微博,看见赵毅刚的访谈了!”

访谈?李维斯和宗铭对视一眼,都有点意外。桑菡道:“有人拍到了焦磊殴打赵毅刚的视频,网上都传开了,说赵毅刚就是失踪案的凶手,所以焦磊才打他。下午四点多有个大V联系到了赵毅刚,给他做了一个访谈……你们没看吗?”

宗铭立刻打开微博,本地热搜果然显示有两条关于失踪案的消息,第一条是焦磊和赵毅刚打架的视频,第二条就是大V发布的赵毅刚访谈。

访谈是以视频的方式呈现的,剪辑得很短,不过十分钟左右,但内容非常精炼。赵毅刚脸上带着伤,看上去有种科研人员特有的耿直的委屈。他简单叙述了过去几天之内自己受到的种种不公正对待,情绪悲愤而克制,对传讯自己的警察表示理解,但对组委会的质疑表达出了适当的愤慨。最后,他重述了齐冉在派出所说过的那段话,恰到好处地将自己暗示成为另一种意义上的受害人。

“我理解焦先生的愤怒,但我必须要为自己澄清一句,我踏踏实实搞了这么多年研究,从来没走过歪门邪道,从来不争不抢。如果有人觉得我挡了路,我可以退出,但请不要用这种方式来侮辱和伤害我,我只是想安安稳稳做一个科研人员而已!”

微博下的评论已经有好几百条,绝大多数人都对赵毅刚表示了同情和支持,偶尔有几个提出质疑的,也被赵毅刚曾经合作过的同行和朋友反驳回去——一个安安稳稳坐了十几年冷板凳的人,怎么可能忽然之间为了一个青年科学家的称号就丧心病狂,干出绑架这种极端的事情?

宗铭一目十行扫完评论,问桑菡:“这些评论都是野生的吗?有没有推手?”

“好像都是野生的。”桑菡说,“我查了几条热门回复的IP,没有什么可疑……对了,焦磊没有微博,所以现在好些人已经去消防大队官网留言了,要求焦磊公开道歉,赔偿赵毅刚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

李维斯心一沉,打开消防大队官网,果然看见下面已经有十几条留言,有人指责焦磊,有人让他赔钱,还有人要求消防大队对他进行惩处——他是在工作时间在街上打的架。

“谁联系的这个大V?”宗铭问桑菡,“是赵毅刚主动要求访谈的,还是对方找的他?”

“不知道。”桑菡说,“我也是刚刚才看见这个微博,可以让刘队长的人打个电话去问一下。”

宗铭立刻打了刘队长的电话,一刻钟后刘队长回过来,证明是那个大V主动联系的赵毅刚,对方一开始是推辞的,后来被他说服了,才答应做的这个访谈。

“舆论还在发酵。”刘队长的声音听上去有点郁卒,“连环失踪案本来就造成了一定的社会影响,未来四十八小时内这条访谈的热度还会上升,我们可能会受到一些压力。唉,现在的自媒体真他妈操蛋。”

宗铭挂断电话,眉头紧紧蹙了起来。李维斯问:“这件事对案件侦察会有很大影响吗?”

“影响是一定的。”宗铭说,“社会关注度越高,刘队长他们的办案压力会越大。”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道,“不过如果是有人想把水搅浑,他的狐狸尾巴也要露出来了。”

不出刘队长所料,接下来的两天舆论渐渐发酵,社会对失踪案的关注度节节攀升,原先只是科研圈内部讨论多一些,现在很多吃瓜群众也开始八卦起来。迫于压力,刘队长通过派出所官方微博对数日前传讯赵毅刚事件进行了解释,表示只是例行询问,并没有确定他是嫌疑人。之后不久,青年科学家评选组委会也发布公告,声明传讯事件并不影响赵毅刚的参选资格,甚至表示目前所有候选人中以他资历最深,科研项目最为尖端,是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在如火如荼的舆论大战中,宗铭开始对齐冉进行深入的调查。以他对大V专访的分析,赵毅刚那段话很可能不是他本人的手笔,而是齐冉幕后策划的结果,因为无论从那方面看,赵毅刚都不是一个如此善于表达的人,如果他有这种情商,不会四十来岁还在科研院所里当个普通的项目负责人,和一帮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争夺资源。

调查第一站,是齐冉曾经供职的地产公司,不出所料,她在公司的业绩非常出色,曾经蝉联三年销售冠军。她的眼光非常精准,总是能抓住最有实力的客户,把最合适的房源卖给对方。而与她合作过的那些客户,对她也是赞不绝口——她这个人工作非常拼命,几乎二十四小时随传随到,即使发着高烧,也会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为客户解决问题,甚至和客户的妻子、儿女都保持着非常好的私人关系。

这样出色的房地产经纪,为什么忽然辞职?要知道她当年一个月的提成都能顶赵毅刚一季度的工资了,对于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来说,是什么让她忽然放弃了这么大一块收入?

为此宗铭又走访了赵靓靓曾经就读的学校。原来这个小姑娘小时候并不像现在这样学习出色,在幼儿园升小学的过程中,她甚至连着三次考试都没有通过,被片区内最好的几家私立小学先后拒收。后来齐冉不得不花了一大笔赞助费,才勉强把她送进了一家口碑不错的国际小学。

“靓靓妈那段时间很焦虑,她和丈夫在工作上都非常出色,结果孩子连一所像样的小学都考不上。”一名赵靓靓曾经的幼稚园老师告诉宗铭,“她曾经问过我,是不是孩子智商有问题,我告诉她靓靓很聪明,只是因为疏于管教,所以注意力不集中,很难适应考试。后来她就下决心把工作辞了,专心在家里教育孩子。”

幼稚园老师叹息着说:“要说她也是下了苦工了,一年下来就把赵靓靓从年级末尾提到了班级前十。听说去年已经是全校第一了,我还经常拿她来鼓励我其他学生的家长,现在竞争太激烈了,如果全靠幼儿园上课教的这点儿知识,很难考进好小学的。”

从学校出来,宗铭对当下魔幻般的小学教育表示惊讶,问李维斯:“现在不是都义务教育了吗?为什么进小学还要考?还要花这么多钱?”

“是义务教育了,但仅限于公立学校啊。”李维斯给他解释,“西堰市公立小学一共才那么几个,小孩有这么多,怎么可能都容纳进去?你没见过那些重点小学,额定五十人的班级,现在都是按七八十人招生的,就这还要刷掉一半以上的报名者。”

“那还有非重点呢?”

“非重点也人满为患,现在全靠私立小学平衡需求。”李维斯告诉他,“公立小学本来学位就不够,很多学校硬件设施又上不去,所以有条件的家长都不愿意把孩子送进去,宁愿花钱考进好的私立学校——现在从小学就开始经营人际圈子了,和一帮高智商、富二代在一起学习,将来这些都是人脉。”

“一个小学就这么拼?”宗铭有点惊呆。

“当然。”李维斯耸肩,“进不了好小学,就进不了好初中,到上高中的时候你就傻眼了,高中可不是义务教育,重点高中要挤破头去考的,否则你的孩子考不上好大学,将来就得去吃土。唉,反正所有的家长都觉得这种填鸭式的教育很操蛋,但所有人都不愿意冒险让自己的孩子去放羊,毕竟竞争是客观存在的,不会因为你不愿意承担压力就消失,迟早你的孩子都得和同龄人冲进同一个世界去抢资源,不如早点习惯这种血与火的考验吧……我就是这样安慰那些苦逼家长的。”

宗铭抚胸道:“你一点都没安慰到我,我现在觉得胸闷气短心脏绞痛……以后我和我儿子也要这么苦逼么?”

“首先。”李维斯拍肩道,“你得先有个女朋友。”

宗铭瞠目,看了他半天,“你不会生吗?”

“……”李维斯有心揍他,“我会,你行吗?”

“……我多吃点秋葵?”

李维斯气结。宗铭哈哈哈大笑:“走吧,别想那么多了,等领了证再商量生孩子的问题吧,你们这些小受就是想太多……”

李维斯感觉自己头上的锅已经多得快要顶不下了,抬脚就往宗铭踹:“你才是受!”

“你是!”

“你是!”

两人一边互相踹,一边往停车场走,刚走到车旁边,宗铭的电话响了,刘队长的声音显得非常沉郁:“宗处,案情有重大变化,第四个失踪者……”

宗铭脸色一变:“谁?”

“赵毅刚。”刘队长说,“我现在带人去现场,你过来吗?”

宗铭立刻示意李维斯开车,自己跳上副驾位:“在哪?”

“光电研究所。”刘队长说,“他是从实验室走出去的,已经失踪一整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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