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燕家人集体从岛上回到了京中燕府大本营, 二房一家子阔别坐夏居已久,尤其是燕子忱夫妇, 一别就是十二年, 家中许多地方都觉得有些陌生了, 好在二房一家人不在的时候每天也都有下人们负责打扫清理,如今一回来直接就能入住。

燕二太太正指挥着众下人安置从塞北带回来的行李,就有上房的人过来请她去四季居, 于是燕七接手指挥,安置完行李安置人员,塞北带回来的仆从全都要入燕府下人的花名册, 以后薪水就从燕府里领了,女仆们留在坐夏居,男仆除了燕子忱的长随绿耳和纤离之外,张彪那一伙子老兵都被安排去了外院的仆役房,而至于那十名暗卫,燕子忱没说怎么安排, 燕七也没问, 一路就收拾到了晚饭时候, 考虑到大家都有些疲乏,老太太也就没让去上房一起用饭,二房五口子终于可以在自己的家中自己一家人吃个团圆饭了。

随着二房一群人入住,坐夏居一下子就有了人气儿,从第一进院到第五进院,哪儿哪儿都灯火通明一片喧天笑语,尤其是还有个小十一在,哪儿有小孩子哪儿就有无穷的欢笑和乐趣,倒比府里其他院子都热闹了许多。

吃过晚饭,燕七遛到前头院子找小十一玩儿,见二太太正坐在起居室的炕上拢账,炕桌上放着一串钥匙,小十一在旁边玩儿他的积木,刚把七八块形状不同的积木胡乱堆在一起垒得高高,燕七走过去一把就给人推倒了,小十一怔怔地看着散了一炕的积木,半晌嘎嘎地放声大笑起来——这孩子脑回路就是这么奇葩,最喜欢干这种摧毁一切的事儿。

燕七好容易安抚住了像只小肉狗般往她身上扑着要亲亲抱抱的小十一,一厢拿帕子擦脸上的口水一厢问燕二太太:“这么多钥匙,是要把你家郎君深深锁起来不让外头小姑娘见着吗?”这话可不是没根据,这一阵子听说好几户官家都打听着想把自家庶女甚至嫡女给捅到燕子忱身边儿做妾呢,谁叫人燕家两兄弟是今春皇上面前最火的红人儿呢,利益所驱,那些被利益迷花了眼的人什么事想不出来、什么事干不出手?

燕二太太笑着啐了闺女一口,用下巴点了点桌上钥匙:“老太太把我盛放嫁妆的库房钥匙给了回来。”

“快看看老太太有没有私下给你添补好东西。”燕七道。

燕二太太便笑:“老太太迟早会给添。”这是指燕七若要出嫁老太太自然会给添妆的事。

“我要求不高,有房有车月入十万就可以了。”她闺女脸皮厚着呢。

燕二太太不理她满口乱七八糟,继续低头算自己的账,燕七在小十一的强烈要求下把他摁倒在炕上揉搓了一番,直到这货笑得哈喇子流了一褥子才收手,拿细软的巾子给他擦了脸,抱起来出了起居室,奔着对面燕子忱的书房去了。

进门就见她爹翘着个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拿着本册子看,小十一先张手叫:“二!爹!”

“揍你个小兔崽子!”燕子忱从册子后头露出一张横眉竖目的脸来,小十一嘎嘎大笑。

“学习哪?”燕七抱牢怀里快要笑飞出去的肉团子。

“京营里那帮妖魔鬼怪的花名册。”燕子忱把册子随手丢到书案上,伸手接过燕七递上的小十一,装凶作恶地瞪了儿子半晌,发现儿子不但不怕还笑得快背过气去,嫌弃地又递回给闺女,往椅背上一靠,展眼看着燕七,“我今儿和老太太说了,把坐夏居后头那一大片花圃铲了,夯成个靶场,以后你若要练箭,家里也能有个地方。”

“真好啊,爹是我的贴心老棉袄。”燕七一边夸着一边把小十一放下地,看着他扑向他爹的腿,扒开靴筒往里瞅,然后被熏得直咳嗽。

“你这丫头嘴上说得好听,有了什么事却都瞒着你老子。”燕子忱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起身拎了小十一走到门口,招呼奶娘把这一坨弄走,而后关了书房门,任小十一在外头嚎叫着“二!二!”也不肯再把门打开。

“我错了,下回保证什么事都第一个告诉你。”燕七道,“过两日我打算和阿玥小藕去逛春集,想买一双用粉色丝线透了花边儿的袜子,可漂亮啦,还有啊,我想……”

“欠揍了你!”燕子忱好气又好笑地弹燕七个脑崩儿,坐回方才的椅上,指着面前那把椅子让燕七坐,“毒品的事你大伯同我说了,我倒不知这东西是怎么制出来的,你既曾与涂弥是师兄妹,可见过他炮制这东西?”

燕七推测燕子恪只大致与他说了毒品的危害和涂弥在造这种东西的事,对于她的前世当然不会透露,于是现编瞎话儿道:“这东西大概是他自己无意中琢磨出来的,其危害自也是他试过之后了解到的,闲聊中告诉了我,至于是怎么做出来的,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不过天.朝能人这么多,想弄什么弄不出来呢?比如崔小四,不就是百年一遇的鼓捣东西的奇才吗。”

“崔家小四是奇才不假,不过若说百年一遇,倒也未必。”燕子忱弯着唇角笑,目光落在案头摆着的一架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模型上。

“哦?这么说还有二遇三遇?”燕七看了看那模型,“这是什么呢?”

“唧筒,”燕子忱伸手将那架子上的筒状物拿下来递给燕七看,“守城用的灭火之物,防着敌军火攻,可用以吸水灭火。”

燕七拿着摆弄了两下,发现这东西实则很像给自行车打气的气管,利用活塞和拉杆抽拉吸水,然后再喷出去灭火,“很棒的发明啊,是你搞出来的吗爹?”

“是一个朋友。”燕子忱起身,走到他的书架子前,燕七目光跟着他往那边瞅,这才觉得以前一直把她爹当学渣真是有点错怪人家了,人家这书架上的书可真不少,细一看全是兵书,好多书脊处都有破损,可见是没少被人翻。

架子上除了书还有一些摆设,燕子忱从其中一个书格子里拿下一个状似箱子的东西,走回来放到书案上,燕七凑过去看,却见这箱子是铜制的,上头还架着个像是炮筒一样的东西。

“这东西叫做‘猛火油柜’,熟铜所制,内灌猛火油,柜顶这四根铜管连着的筒便是唧筒,筒身经由铜管与柜内相通,筒头叫做‘火楼’,里面盛有引火药,用的时候以烧红的烙锥点燃火楼中的引火药,而后用力抽拉唧筒,空气被压入油柜,猛火油被挤出,从火楼喷出时便能燃成烈焰,可烧伤敌军及其装备,且此柜还可连续喷火,亦能应用于水战,用以焚烧敌军的浮桥、战船。”燕子忱边说边给燕七演示,不过这油柜中并没有猛火油。

燕七看着也不由暗叹,这东西简直就是个喷火器:“这也是你那位朋友发明出来的吗?”

“是。”燕子忱拍了拍这个猛火油柜的模型,“遗憾的是未及将这东西投入大量制造,我便被派去了塞北,塞北风沙大,这东西不很适合,用在别处倒是可以。这次回来我打算好生弄一弄这东西,给我手底下那帮龟蛋们配上一批。”

“这是你那朋友送你的吗?”燕七问。

“嗯,生辰礼。”燕子忱道。

“真好啊,你们都有了不得的朋友呢,不过我也不输给你们,我也有很多了不得的朋友。”燕七道。

燕子忱笑着抬手盖在燕七的脑瓜顶上:“不错,像我。”

“你的这位朋友高姓大名?在岛上请客那天他来了吗?”燕七问。

“没来。”燕子忱把这猛火油柜提了放回书格上去,“他死了。”

“真可惜。看来他和你一样,也很喜欢研究武器,你们也算是志趣相投了。”燕七道。

“那倒不是,”燕子忱坐回椅上,重新翘起腿,抱着怀望向黑黢黢的玻璃窗外,“那个人兴趣广泛,逮什么琢磨什么,武器这种东西不过是偶发灵感,实则说他博古贯今、样样皆通也不为过,如果说崔家小四可以被称为奇才,那么那个人,就是实打实的天才,你永远无法估量他的脑子里究竟装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东西。”

“很遗憾他英年早逝,”燕七叹道,“大概是老天都妒嫉他的才能。”

燕子忱却没接这话,只又将话题转回到毒品的问题上:“那东西当真没有解药?”

“没有,无解。”燕七道。

“若中了那毒,有何症状?”燕子忱坐正身子,向前探着肩,望着燕七细问。

“会对脑子造成恶性刺激,会神经衰弱、失眠焦虑,近乎疯狂地追求空无的感官和精神刺激,会使人格改变,变得冷漠残忍,和以前判若两人,会出现强烈的被迫害感,所以吸毒者常会出现伤人或自杀行为,生活中常常提刀带枪或是其他凶器,以备不时之需的自卫,更严重一些的话会产生各种或离奇或真实的可怕幻觉,在幻觉中六亲不认,弑父杀子之事层出不穷。”燕七道,“总而言之,一旦沾毒,人就不再是人,而是魔鬼。”

燕子忱认真听着,半晌才骂了一声出来:“他娘的什么样的畜牲才会鼓捣出这种毒来?!”

“所以爹你也千万要小心,如今你在京营做参将,上峰就是涂华章,饮食上千万要注意,还有一点不得不防,”燕七说着拿过他案上那支唧筒的模型,“毒品的摄入方式,除了食用,还有吸入其燃烧产生的烟雾、用鼻子吸入粉末、以及用一种类似唧筒构造的东西射入体内这几种。”

“用唧筒?”燕子忱疑惑地看着燕七手里胳膊粗的这东西。

“比这个小得多,大约这么长,这么粗,头部有针,能够钉入人的皮肉中,针的内部中空,可以将针筒里的毒品推挤进人体内,这种东西叫针管。”燕七用唧筒给燕子忱演示。

“中空的细针,这种东西有人能做得出来?”燕子忱有所怀疑。

“我也不确定,不过天.朝能人这么多,能做出来也不稀奇吧,就算做不出来,也还有其他的吸食方式,”燕七把唧筒放下,蹲身在燕子忱的身前,仰着脸看他,就像他每次这样看着她那般,“这些方式,爹一定要牢记,一定要小心,一定不能沾毒。”

“好。”燕子忱探下身来,低头用脑门碰了碰燕七的脑门,“放心,丫头,你爹永远不会让你失望。”

“么么哒。”

“?”

……

当朝习俗,不论臣民、无分行业,一律二月初二日才正式复工,当然这并非强制,你愿意除夕初一出来做生意也没人管你,但大多数人则还是想趁着过年的时候多歇歇,慰劳一下忙碌辛苦了一整年的疲惫身体。

不管老百姓们怎么歇,反正皇家官家和天下学府都是要歇到二月二才上班的上班、开馆的开馆,除非有什么重大事件发生,而过年期间每个政府部门也都是有人轮流值班的。

难得的清闲日子,燕七也没往外跑,在家里陪着爹妈弟弟,燕小九却是一早就去了燕三老爷的书房请教书本上的问题去了,小十一还在赖床睡懒觉,燕七则早已跟着燕子忱在院子里练了一套拳,才刚练罢,就见燕四少爷兴冲冲地过来给燕子忱请安,迫不及待道:“二叔!几时去马场教我几招?”

“去去去!现在就去!”燕子忱笑着在燕四少爷后脑勺上乎了一掌,跟着他往外走,走没两步回过头来和燕七道,“小七也去,壕金还在外院的马房里呢,也该让它跑跑了。”

“好,你们先去,我去把壕金牵来。”燕七道。

“壕金是马吗?”燕四少爷问。

“是啊,爹送我的。”燕七道。

“七妹也会骑马啦?太好了!一会儿咱们一起骑!”燕四少爷高兴地道,这个家里可算有能和他作伴跑马的人了。

燕七亲自去牵了壕金往府里的马场去,一路上惊掉无数人的眼球——我们一定是看到了一匹假马!这世上怎么还有金色的马?!

而当燕七把壕金牵到后花园燕四少爷的专用马场处时,远远瞅见这厢的燕四少爷俩眼都直了,狂奔过来的姿势都是用跪的,燕七瞅他那样子都想冲壕金叫爸爸了,待到近前除了吼了声“汗血宝马!”外就激动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四哥你骑骑看,壕金性子可好了。”燕七赶紧让这位抒解抒解,生怕给憋出个好歹来。

燕四少爷哭着骑了一上午。

待得午饭后,燕子恪和燕子忱得了宫中递来的口谕:明日皇上于宫中设宴,特召几位臣子相陪,这二位皆在受邀之列。

另外,皇后亦请了几位外命妇亦或臣妻臣女入宫用宴,燕二太太与燕七亦在其中。

“咋还带上我呢?”燕七就问她大伯。

“有前途的臣子,自是要倍加重视。”燕子恪呵呵地笑。

“沾了我爹光了。”燕七叹道。

明儿居然就要进皇宫了,这还真是从未想过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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