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军赶路,这一路上就没有什么可以游赏的了,向左看向右看, 向前看向后看, 全都是载满了粮草辎重的牛车骡车和赶路赶得灰头土脸的兵士,小鹿号被雷豫专门派的一队兵士夹裹着, 想半途跑路基本不大可能, 只好跟着队伍的速度前行或停止。

事实上之后的路程确实也没有太多奇美的景可赏, 不是崇山便是峻岭,看得多了也就觉得腻了,燕九少爷这一路基本上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睡觉,萧宸则要么看书要么和燕七讨论箭法技巧要么听燕七和崔晞闲聊, 燕七和崔晞是最清闲的,每天就是吃吃睡睡聊聊。

好在雷豫那货至今为止还没有怎么纠缠崔晞, 因为那位病了, 前不久才刚从南疆回来,这还没有缓过劲儿来呢, 就被皇帝一把给甩到北边来了,两地气候变化大不说, 关键是每天行军还累, 虽然那位也坐车吧,但坐车也是个体力活啊,古代的马车多颠簸啊,又不像小鹿号这样舒适,天天吃不好睡不好行不好的,金尊玉贵的世子爷可不就一嘎嘣病倒了吗。

最可怜的是病倒了也不能停下来休息,耽误粮草这样大的罪他就算是世子也担不起,所以只好带着病继续行军,没用几天就病得像个抽了筋的猴子,哪儿还有精力纠缠崔晞呢。

所以小鹿号众人这一路走得竟是安静平稳得很,终于在过了清明后不久,随着押粮军走出了那一望无际的山区。

山区之后是丛林,行了数日由林中穿出,又经一片广袤草原,再行数十日,植被渐稀,沙石增多,慢慢有了些戈壁滩的景貌。

“快到了。”燕九少爷合起舆图慢吞吞地道。

“还有多远?”燕七问。

“在这样的戈壁上再走十来日。”

十来天,全是这样的戈壁,景致乏味,路途颠簸,缺水少菜,风干沙多。

事实上这还不算最难走的一段路,此前途经丛林,各类毒蛇毒虫毒刺便令押粮军非战斗性减员了一批人,之后又过草原,毒蛇毒虫没少,还多了令人防不胜防的草原沼泽,那便更是令人不堪回首的经历了,一头拉粮车的牛不幸陷进去,被兵士们拉出来之后下半身只剩下了骨架,短短的时间内都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给啃成了那副样子,尽管兵士们小心再小心,仍然没能避免人员伤亡,好些人甚至是吓到边哭边蹚过的那片魔鬼草地。

所幸小鹿号够坚.挺,这一路算是有惊无险地过来了,崔晞和燕九少爷各病了一回,好在药物带得充足,五枝医术又颇有两下子,两个人倒都没因病受多少罪。

在戈壁滩上进行了十来天的颠簸后,北塞最大的一座城,也是边境地区的中心——风屠城便已是遥遥在望。

风屠城,只从名字上就可窥知北塞天然环境的酷烈,许是因这名字杀气过重,更多的人还是喜欢将之直接称为边城,在边城的周边还散落着一些小型的城镇和乡村,押粮军一路走来却未遇见多少百姓,因着战争,这里早已是十户九空。

目的地在望,经历了肉体与精神双重磨难与艰辛的押粮兵士们,在激动之余也因精神上一直紧绷的那根弦一松,无穷的疲惫感顿时袭上身来,督运官在请示了雷豫之后便令大军暂停行进,原地休整一夜后再重新开拔。

小鹿号上燕七萧宸和五枝还好,燕九少爷和崔晞两个已经几乎要被折腾去半条小命了,哪怕是乘火车乘大巴,接连这么走上三个多月都让人吃不消,更莫说木头轮子的古代马车了,两个人到后来几乎是吐着走的,好容易止住了吐又开始拉,拉完了又是上火感冒发烧,到现在一人瘦了一大圈,要不是五枝用药和针灸跟这儿顶着,这俩货估计在草原上就已经翘小辫儿了。

“知道任性的下场了吧。”燕七说这俩。这俩路上闹病她也没能清闲,端药递水擦身更衣,就差伺候把屎把尿了,人也跟着瘦了一圈,都快跟陆藕一个重量级了,从家里带出来的衣服穿在身上全都肥荡荡的。

燕九少爷不理她,偎在引枕上喝五枝给他配的药茶,崔晞倒是躺在对面榻上有气无力地冲着她乐,声音也是虚得像蚊子哼:“好在终于是快要到了。”

“愁人,”燕七坐到他身旁,探手在他额上试了试,这位昨夜才刚退了烧,嘴唇都没了血色,“以后可不能再顺着你们了,瞅这给我吓的,白头发都长出来了。”

崔晞笑着,疲惫地合上眼,任由燕七拿着巾子给他擦额上的虚汗,听着她不高不低清舒的声音飘进耳孔:“睡吧,明儿就能更好些了,进了城洗个热水澡除除病气,在大床上踏踏实实地睡上一大觉,待有了精神我们去看大漠,这个时节最好,不冷不热,天高云淡……”

朦朦胧胧地就睡沉了。

燕七给崔晞掖好毯子,轻手轻脚地起身往车外钻,而后去车厢侧面的收纳暗格取简易厕所,萧宸也从里面跟出来,陪着她往远处走了一大段路——周围都是兵,她毕竟是个女儿身,总要防患于未然。

“好啦,后面的步骤我可以自己来了。”燕七道。

“……”萧宸停下步子,目送她又往远处走了一截,而后背过身,望着这夜色下的戈壁滩。

终于还是陪着她来到了这个地方,这一路的山野,风雨,花树,溪云,还深深地刻在脑子里不曾淡去,转眼旅程的尽头就到了眼前。

有时候难免会自私地想,这旅程如果永远不会结束,那该多好。

可惜,什么路都会有一个尽头,什么事,都会有一个结束。

一弯弦月渐渐地升上靛蓝的夜空,广袤的戈壁滩上一片宁静,疲劳的兵士们早已在安扎的营帐中沉沉睡去,值夜的人也颇为困顿地时不时打个小盹儿。

燕七倏而醒来,抄起身畔弓箭便翻下了榻,萧宸亦起身,一手持鞭一手持弓,掀开窗帘向外望去——弦月下的沙丘之上,竟是鬼魅般地出现无数人影,手执兵器虎视眈眈地俯视着押粮军的营盘!

“小九,小四,起身进柜。”燕七低声唤道,又转向萧宸,“如若乱起来,小四还是拜托给你了,失散的话便在风屠城中鹰局见。”

每座城只有一个鹰局,在那里汇合必然不会走岔。

不待萧宸应声,外头形势已是骤然起了变化——那些沙丘上的人影突如鹰隼扑食般向着坡下的押粮军俯冲而来!

“敌袭——有敌袭——”哨兵发出高亢尖锐的呼喝,手中号角紧接着吹响,整片营地登时乱了起来,马嘶牛叫金铁撞击与兵士们的厉喝声交织成一片。

“五枝,赶车,走!”燕七从地板下的暗格中拿出一把金刚伞,这也是为着路上以防万一特意带上的,打开车门递给了五枝让他防身用,紧接着和萧宸将两侧最外面那层铁皮车窗关上,只露了一道小缝观察外间的局势,燕九少爷和崔晞早已摇摇晃晃地进了柜子,新版小鹿号的柜门都是用铁皮做的,内部还有插销,从外面难以打开,就是为了在柜中藏身时防着有人闯入车中用刀或箭破坏柜子。

那伙人来得太过迅速,只眨眼间便从沙丘上冲入了押粮军的阵营,叮叮当当一片武器交鸣声响彻夜空,两拨人顿时就战了个不可开交。

五枝驾了马不管不顾地往外围冲,燕七和萧宸一左一右把住车窗口,时刻注意着小鹿号周围的状况,才刚冲出不到百步,便见有一队人突然由前头的沙丘后头转出,全都骑着马匹,看装束与方才那一拨人是一模一样,皆是平民打扮,只脸上个个都蒙着巾子。

“未战先逃,这车里头的必定不是什么好鸟,拿下!”为首的那个语气里带着讥嘲,话音落时身后一众人已是挥着手中武器夹马向着这厢冲了过来。

五枝勒马调头,向着旁边逃窜,然而拉着这样庞大的一个车身,又怎么可能跑得过对方一人一马的轻骑,不消片刻便被人追上,五枝再度调头,仗着车体的重量在对方的包夹下横冲直撞,对方虽一时不能将小鹿号拦下,却也没有要动手杀掉拉车的马匹和骡子的意图,只是耐心地慢慢贴上,直到有两三个从马上一跃而起,奔着五枝的驾驶台就跳了过来。

“嗖嗖嗖——”燕七的箭由窗缝中飞射出去,每一箭都直接贯穿一人的小腿肚,令得对方虽要不了性命却也无法再行动利落,几声闷哼响起便跌落了地面。

“老大!车里有箭手!”对方见状不由高喝起来。

“云遮月,走龙蛇!”为首的那人令道,听起来像是黑道上的切口。

五枝此时却顾不得什么切口贯口,马车再度调头,向着对方人少的方向冲了过去,却岂料冲着冲着忽然眼前便起了一片烟雾,瞬间便将前方和四周笼罩得一片混沌,五步之外便什么都看不清了!

受影响最大的是燕七和萧宸,燕七的眼睛再禽兽也无不可能视浓烟如无物,弓箭的防护作用一时间被彻底限制住,只能等待马车冲出这片烟雾区,却岂料马车在浓烟中跑了还没几步,突然一片长嘶,夹着五枝一声“不好!”小鹿号骤然失衡,一记剧烈的摇晃之后车身轰然向着旁边翻倒了下去!

车身翻的方向正是燕七所在的那一边,就在车体才刚倾斜的一瞬间萧宸已是迅疾转身扑过去将燕七一揽一转,待车体倒地时他人已垫在了燕七的身下。

“没事吧?”燕七爬起身问他。

“没事,我运着气的。”萧宸道。

燕七没同他多客气,转身去拍柜门:“小九,小四,怎么样?受伤了吗?”

“我还好……”里头传来燕九少爷的声音,“他撞晕了。”

“打开门吧。”燕七道。

燕九少爷依言将门打开,燕七和萧宸先把他拉出来,再将崔晞小心翼翼地弄到外头,平放到车底,燕七先给他检查了一番有无外伤,而后就给他揉胸口,“等下你带着崔晞,争取能抢到一匹马,”燕七和萧宸道,“然后能跑则跑,不必管我们,还按咱们刚才约定的,风屠城见。”

萧宸默默点头,才刚要道一声“你小心些”,便听得车外有人喝道:“里头的人!放下兵器出来!爷爷们要物不要人,老实点饶你们一条狗命!不老实直接送你们见阎王!快!出来!”

燕七和萧宸对视一眼,“路引和银票贴身带着,其他的给他们也无妨。”

“有准儿么?”燕九少爷道,“说不定是要将我们骗出去再杀。这些人明摆着是早有准备,抢军粮是什么罪他们不会不清楚,留着我们岂不是后患?”

“那么这样,”燕七道,“我想法子吸引他们的注意,萧宸你还是带着崔晞找机会走,小九,跟紧我。”

交代完毕,帮萧宸将已经渐渐恢复意识的崔晞背到背上,燕七握着弓率先推开马车门钻了出去,却见外面烟雾还有残留,远处厮杀声仍在继续,近处这队人已将马车包围了起来,小鹿号的几匹马和马骡正挣扎着从地上往起爬——方才竟是被绊马索给绊倒了!五枝被两个人用刀架在脖子上,动也不能动一下。

“武器放下!”对方见燕七手里拿着弓箭,立时有人就喝道。

“你们要财物的话,东西可以全部拿走,”燕七不为所动,只和那站在不远处的对方首领道,“我们不会反抗,但也不会放下武器,因为我们也要自保。现在,放开我们的人。”

那首领的目光在燕七脸上扫了一扫,忽而哼笑:“押粮军里几个细皮儿嫩肉的娃娃,想来必是高官子弟,倒省了老子不少事——小妞儿,咱们打个商量,你们几个乖乖儿做上一回人质,让我们顺顺当当取粮走人,我保证让你们毫发无损,如何?”一眼便看穿了燕七的女扮男装。

只不过头回见着让别人当人质还带商量的。

“粮是边关军的粮,”一直被燕七挡在身后的燕九少爷忽然错步走了出来,冷冷地看着那首领,“你们拿走,边关军便要饿死。”关键是他和燕七的老爹就要饿死,岂能让这伙人得手!

那首领眉尖一扬竟是笑了起来:“一个十来岁的娃娃倒还懂得忧国忧军——只不过,我们这帮弟兄也已是断粮断米好些日子了,再若没有吃食,只怕就要互相撕身上的肉来吃了,所以么,这军粮,我们是非抢不可。你们当真不肯帮这个忙么?”

“吾岂能与匪畜伍。”燕九少爷淡淡道。

“老大,这小子骂咱们是畜!”对方有人听懂了,不由叫道。

“那我们便做些畜的分内事好了,”那首领哈哈一笑,“弟兄们,拿下!”

未待他那手下们应喝,却见月光下乌光一闪,燕七的箭已是直袭那首领面门,箭尖擦着他面颊而过,将他脸上蒙面的巾子直接穿了并撕了开去。

“谁若敢动,下一箭射穿的就是他的喉咙。”燕七弓步站开,箭在弦上。

对方一群人被这根本没来得及瞧见是如何出手的一箭给惊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竟无人反应,而他们的那位首领却竟是连眼睛都未眨一下,半垂着眼皮微抬着下颌饶有兴致地审视着燕七,半晌将嘴角一挑,道:“箭法不错,给你个机会,下一箭若能射得中我,我便放你们几人离去,若是射不中……你便做了我的压寨夫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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