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红薇哭哭啼啼地站在冷硬的冰面上,此刻的她混乱又无助,刚才的那群人简直太暴力太可怕,竟然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把她推到了危险之地——这些人都疯了!脑残粉们真的是太疯狂了!闵红薇被这些人彻底吓住了,她从未见过如此汹涌可怕的“民意”,恐惧张惶间被推了出来,甚至不敢甩手就走。

闵家的下人见状也吓坏了,连忙奔向前面去禀报闵大人和闵夫人,然而哪里来得及,对决只有三箭,顷息间便能得出胜负。

闵大人和闵夫人还未赶来,场中的燕七和涂弥却已经站到了各距闵红薇五十步距的地方,双方相隔百步,握弓而立。

冰面上所有的人都已经围拢了过来,分立场地两边,兴奋又期待地盯着场中这两人,不明究里的后来者还在问:“那小姑娘是谁?怎么竟敢同箭神比箭?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是燕家的七小姐,据闻箭法极佳,紫阳的余心乐都不是她对手。”有人答道。

“那的确不错,然而挑战箭神也实在是自不量力!”

“当乐子看罢,想必箭神也是为了给闵大人的寿宴凑凑兴,再说这小姑娘还是蛮养眼的,嘻嘻……”

“我倒是听说燕家的七小姐被人传是鬼狐附身,只因她那箭法强得不像话,根本不像是这个岁数所能做到的,且还听说她从小到大都没有笑过——只有怨死鬼才会如此,听来怪瘆人的。”

“怨死鬼和狐狸精也会射箭?这话也就那些粗识短见的深宅妇人才会信,照我说,这姑娘没准儿和箭神一样,是百年难遇的天才,千叶寺的高僧不就曾说过么,说箭神是有宿根的人,前世的慧带到了这一世,所以才在少年时便箭惊天下,这个姑娘搞不准也是如此。”

“哪就有那么多带宿根的人,照你这么说这孟婆也太失职了,我倒觉得是虎父无犬女,燕家七小姐不就是燕子忱的女儿么?这骨血里都是带着天分的。”

“箭神这可是有点以大欺小啊!”

“听说是拿箭互射?太危险了!”

“怎么,你信不过箭神的箭法?”

“我是信不过这小姑娘的箭法,箭神有功夫在身或许能躲得过,万一这姑娘一失手冲着咱们来了,那可就成了无妄之灾了!”

“有道理啊!赶紧往后撤撤!”

两边观众一片嘈乱,场中的两个人却已经抬起了弓,足开箭步,侧身而立,平举手臂,抽箭在手,搭弓拉弦,目光凝睇。

场边倏地一下子静了下来,隐隐有着数道惊讶吸气的声音,围观众人中不乏箭术内行和高手,只这么一记起手式,众人就吃惊地发现——场上这两人持弓引箭的一系列动作和呈现出来的姿势——竟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完全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惊诧中众人察觉这场对决似乎不像表面所见的那样简单,不由得屏起呼吸瞪大了眼睛,再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扰乱这情形诡异的场面,霎时间这整片冰面上竟变得落针可闻,唯场中闵红薇吓到呜咽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

没人顾得上她。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箭神与燕七之间来回探视。

这两个人有着一模一样的箭姿,这两个人的箭姿是一模一样的漂亮。箭神涂弥,身形高挑,四肢修长,拉弓引箭的姿势极具美感,臂展,肩背,腰臀,微扬的下巴,结实的颈,身体的每一道弧度都透着力与健、锐与韧,弓箭在他的手上似是被注入了生命,瞬间融进了他的血肉,与他成为了一体,箭随身动,身随意动,人箭合一,物我两忘。

燕家七小姐,个头才及箭神胸口,身形瘦而不娇,体态柔而不弱,从颈到背,从背到腿,秀挺且健美,清灵又疏朗。四十斤拉力的重弓,在她的手上拉满弦丝毫不显吃力,纤长的手指稳若磐石,漆黑的双眸静如深海,这一刻她不在人间,也许在九霄,也许在黄泉,她把这支箭所能涵盖的领域变成了她的地盘,这是她的结界,在这里,唯一存在的只有她和她的箭。

一端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箭神,红衣映雪,狂放跋扈。

一端是眼底无尘五蕴皆空的燕七,紫衫凌寒,静水流深。

两人端弓凝立,不同的气度却展示出同样霸道的气势,这令场边众人愈加觉得惊奇,箭神有这样的气势也还罢了,怎么连这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都能如此气势迫人?仔细观察过后,有人得出了结论:是箭姿,这箭姿将射箭人的锋锐之气勾勒到了极致!是什么样的人发明了这样的箭姿?霸道,恣意,随性,睥睨一切。

——为什么箭神和燕家七小姐,都是这样的箭姿?

箭姿一说,不过是外行人的认知,场边习有内功的人却比旁人更清楚,这是“气场”使然。就在方才,百步之距的场地间忽而随着掠冰面而过的一缕冬风悄然膨张出两股如有实质的“气”来,这两股气缓慢地扩散,涨大,推涌,碾压,越来越浓,越来越厚,越来越密集,向着彼此对面的方向挤推翻涌过去,这气场太过磅礴,滚滚地向着四周流溢,竟令得这些习有内功之人忍不住向后退了两三步,实在是被这气场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外行人眼里,这两人还在僵持,内行人却知真正的交锋实则早已开始,以气势压人是各类对决和战争中最为重要的手段和环节,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威吓几乎是本能的防卫与攻击反应,所谓的气场,实则就是精神攻击,是心理战,是用强大的气息影响对手感官的生理战!

没有人知道场中的闵红薇此刻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她不会什么内功,不懂什么气场,她只是莫名觉得胸口被压得喘不上气来,她心慌气短,头皮发麻,寒毛倒竖,脊梁骨一阵一阵地抽搐发冷,她甚至连哭都不敢再哭,嗓子被什么堵了住,全身都僵硬得无法动弹,她就像是家豕遇到了十世的屠夫,在这骨子里积蕴的杀气下连逃生的念头都无力产生,就那么乖乖地跪地等死。

场边的萧宸,牢牢地盯着燕七,垂在腿侧的手紧攥成拳。

他以为她只是个普通会射箭的女孩,结果那一次的约箭她让他尝到了什么是惨败;他以为每天同她一起练箭,就可以学习她,赶上她,超过她,她却总能带给他新的惊奇;他以为比她练得更多更刻苦,到了现在这个程度马上就能与她齐头并进,她却又在他的眼前展现出了震撼到他的更深更广更高的境界。

他以为自己已经认识了她,可她,却又强大到了如此陌生。

他能感受到她的气息,不是杀气,不是戾气,甚至不是锐气,但却浑厚笃实,坚定纯粹。

坚定纯粹,这两个词突然像是带着电光带着轰鸣带着万钧之力重重撞在他的心头,一股别样的情绪由心房震荡开来,转瞬蔓延至周身。

坚定,纯粹。

这两个词放在女孩子身上,没想到竟是如此的吸引人。

高手的对决大概是不需要令官的,凭气息,凭眼神,凭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足以判断何时出手。有内功修为的围观者在这一瞬间察觉到场中的两股气骤然暴涨,一个以吞天之势,一个以掀地之姿,惊心动魄地在场地中央相遇,闵红薇像是一具纸偶,天翻地覆中了无生机摇摇欲坠,而说时迟其时快,两股气乍涨乍扑,甫一相撞便爆发开来,涂弥与燕七动了!第一箭离弦而出,挟着势不可当的气场,划出诡谲乖异的弧线,众人眼底只来得及印下两道残影,第一箭便已悄然结束,残影未褪时第二箭又至,将第一箭的残影割裂成碎片,流光一闪,没入虚空,再看场上两人,竟是连腾挪闪避的动作都分毫不差,不知情的人若看见此景怕是还要当成这里在进行同步表演,第三箭便在闪避动作结束后齐齐出手,这一次两人却不再同步,燕七的箭长驱直入,涂弥的箭抛出弧弦,一个快如厉闪,一个飘似鬼魅,箭离弦时人已在闪躲,红衣骤扬又落,紫衫疾卷还舒,一弹指间,三箭射罢,风止浪息,时间凝固。

场边众人良久方回过神来,爆发出的是一片海潮般的惊噫——太快了!这三箭结束得实在是太快了!根本就只是看见几片光斑在一瞬间内乍现乍隐,再定睛时这两人就已经放下了手中的弓!

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管发生了什么,这一幕都足以令人惊瞠迷乱——这就是箭神的箭技!神乎其神!——不,他就是神!当之无愧的箭神!

人们狂涌向涂弥的三支箭落下的方向,也有向着燕七那三支箭所落方向跑过去的,场中的两个对决主角一时间反而无人关心,涂弥随手丢开手里的弓,悠悠然地行至燕七面前,歪了头冲着她笑:“你穿来之后至少有七八年没有摸过弓吧?师妹,师父要是看到你现在这副水平,怕是也要穿过来狠狠揍你一顿屁股。”

燕七面色如常,只未应他,须臾见两拨拣箭的人各拿着三支箭回来了,头碰头地挤在一起细看那箭尖上所钉之物。

黑色箭杆的是燕七的箭,第一箭落空,第二箭的箭尖上是涂弥腰带上嵌着的西瓜籽大小的一片银饰!第三箭的箭尖上,则是米粒大的、来自于涂弥手上翡翠扳指上镶的一星儿金丝纹饰!

两人所用之箭是所有数十种箭头形态中的一种,箭头如针,锋利纤细又十分坚硬,力道大时,精钢都能穿得透。

围观众人见状不由扬起一片惊呼——他们只顾着关心箭神的神技,一时间竟忘了这个燕家七小姐!好像潜意识里便觉得她根本不可能射中箭神身上的任何东西,所以完全没有去在意她射中了什么,如今所有人都被眼前的结果惊骇到了——这个小姑娘——竟然当真能射取箭神身上之物!竟然隔着百步之距、隔着场中间一个大活人,射到如此小的一星儿东西!

——这——这这——不可思议!难以置信!——她是怪物吗?!她是怪物吧!

人们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直楞楞地望向那个表情欠奉的怪物丫头,然而箭神的死忠粉们却仍在此时保持着清醒——或者说是对箭神忠诚的信任,高叫着再看箭神的三支箭。

第一箭——竟然也落空了?!

第二箭!快看第二箭!第二箭——不可能!这怎么可能!第二箭——还是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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