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史吓了一跳,对方似乎也一脸惊讶。当他们面面相觑时,电梯发出刺耳的噪音,门开始关闭。孝史反射性地按了电梯里的“开”键。

门打开了。但是,男子一副因为孝史在里面就不敢搭的样子,伫在那里,要进来也不是不进来也不是。

他避开孝史的脸,目光一直向下。这时孝史才总算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露骨地死盯着对方看。

心脏依然狂跳不止。过了一会儿,孝史总算出声开口问:“下楼吗?”

男子也很有礼貌地回答:“是的。我可以进电梯吗?”

孝史反射性地往墙边靠。男子进了电梯。孝史错失了出电梯的机会。电梯门关上,往下移动。

孝史偷偷瞄了他一眼,观察他的神情。

那是一张扑克脸,与其说是没表情,不如说没表情已经成为他的表情。昨晚第一次遇到时所感觉到的负面光芒,现在靠得这么近,更加明显了。而且这次孝史可以百分之百确定,电梯里的亮度比他一个人搭的时候明显暗了许多。

释放黑暗的大叔。在小小的密闭空间里,孝史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

站在不远处的那名男子,身上还是穿着白天看到的那件西装和白衬衫,虽然没有系领带,但长裤的折痕熨得笔挺,鞋子也擦得干干净净。他的服装一点也不邋遢,样子并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头发也是整整齐齐的。

从他身上完全看不出刚才曾经坠楼或跳楼,或是从逃生梯的平台上飞天盘旋的迹象。没有一丁点儿可疑之处。

但是孝史真的看到了,千真万确。仅仅十分钟前,这名男子在逃生梯上消失了踪影。

蓦地顿了一下,原来是电梯停了。

男子移动脚步,走出电梯。当他走过孝史身边的时候,轻轻地点了点头。好像是道歉一般,目光朝下。

这一点头,让孝史再也按捺不住。像是要拦住男子般,出声叫住他。

“请问……刚才您是不是在二楼的逃生梯那里?”

因为从来不曾说话这么客气,孝史讲起话来怪怪的。男子停下了脚步。像被抓住上衣后领扯住似的,顿时停在那里。就这么背对着孝史僵住了。

孝史又开口了:“你刚才站在平台上吧?然后你就……就……”

你就不见了,所以我还以为你跳楼了——正当孝史犹豫着该不该说这句话时,男子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的视线有一瞬间停留在孝史脸上,然后马上转开。好像直视孝史的脸是件罪大恶极的事一般,好像这么做会造成孝史的麻烦。

“不知道呢,我想那不是我。”声音低低的,尾音有一点点发抖。

“这样啊……是我看错了吗?”

孝史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真可笑,何必这么紧张呢?

“可是,我吓了一大跳。因为那个人就像烟一样消失了。真的不是你吗?”

男子像只胆小老鼠窥探了一下孝史的眼神,然后摇头。“不是我啊。我才刚从房间出来。”

骗人。孝史很想这么说,可是脑筋越来越混乱,心脏也越跳越快,跟好久以前第一次约会的时候一样,耳垂开始发烫。

正当他急着想找话接口,却听到男子说:“一直让电梯停着不太好吧?”

原来孝史一直按着“开”那个键,挡在电梯门口。

他急忙走出电梯来到走廊。电梯门关上,就不再有动静了。

“你本来就是要下一楼吗?”男子问。他随即迈开脚步,转身向大门走去。

“你、你要到哪里去?”

“我?”男子张大眼睛,第一次正面直视孝史的脸。

“是啊,都这么晚了。”

男子的嘴角稍微歪了一下。他笑了。看到他的表情,孝史觉得自己真是个实实在在、无可救药的大白痴。拦住一个陌生人,跟人家说这是什么话啊!

“我要去买烟。”

“烟?柜台没有吗?”

中年男子笑了笑:“没有我要的牌子,我只抽hi-lite。”

“哦……这样啊。”

孝史这才想起自己买的罐装咖啡还在外套口袋里。他隔着口袋敲了敲咖啡罐。

“这个,是在车站前的自动贩卖机买的。我想那里应该也有卖烟的自动贩卖机,不过我不确定有没有hi-lite。”

男子轻轻点了点头。“这样啊。好,那我走过去看看好了,说不定有。”

于是他再次向孝史点点头,表示要走了。男子穿越冷冷清清的大厅,通过无人看守的柜台,走向大门。孝史就这样站在那里,目送他的背影。但是,当他要穿过自动门走到外面时,孝史到底还是忍耐不住,脱口大声问道:

“你刚才真的不在逃生梯那里吗?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你跳楼,到处找了一遍!”

男子没有回头,一路走远,后来就看不见了。

孝史再也无法按捺,撒开腿跑到自动门边。门反应迟缓地打开。然后,脱线的嘎嘎声在耳边响起,灌进来的寒气直扑脸上,突然之间孝史泄了气。

到底是怎样?我这是在干嘛?

提起手掌拍了头一下。发出闷闷的声音。甩甩头,孝史转身准备进去。

就在这时候,刚才人影全无的柜台冒出了一个人。是之前看到的那个小个头的柜台服务生。因为他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孝史不禁大叫一声,声音大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结果,反倒是柜台服务生被他的反应吓着了。圆脸上的圆眼睁得老大,两手撑在柜台上,上身向后仰。

“啊,呃,对不起。”孝史慌张地说。

柜台服务生余悸犹存,问道:“您还好吗?”

声音仍不脱柜台服务生惯有的机械与平板,因惊愕而僵住的表情还是绷得紧紧的。

“没有,没什么,”孝史额头发际冒出冷汗,“没事。只是有点吓到了。”

“吓到了啊,”柜台服务生像背诵似地重复他的话,“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什么东西……”

孝史望着对方的脸。于是,他发现,柜台服务生的表情并不是怀疑也不是惊讶,而是像在刺探什么,似乎在期待什么。

孝史觉得奇怪。

柜台服务生看他沉默不语,随即看了看四周,然后小声地问:“莫非,您亲眼目睹了什么?”

“什么?”

“是啊,您目睹了什么?”

“目睹——”

原来柜台服务生是在问他看到了什么。孝史走近柜台。

“你说我吗?”

“是啊。因为看客人你一脸好像看到可怕的东西的样子。”柜台服务生接着说。可能是因为讲话的对象是孝史这样的年轻小伙子,他的口气变得比较随便。

孝史的脑袋总算开始运转了心跳加速。他的意思难道是——

“这么说,你也看到了?”孝史也跟着压低声音。

柜台服务生热切地点头:“当然。”

孝史松了口气,不由得笑了出来。

“就在刚才对不对?在二楼的逃生梯那里。”

这个柜台服务生一定也看到刚才那个大叔消失了,一定是的。

“突然消失,过了一阵子又出现。是不是这样?”

但是,柜台服务生却摇头。不过表情还是一样起劲,把身子靠过来说:

“不是的,刚才我没看到。而且,我也没看过他消失呢!我只看过他走动的样子。”

“走动的样子——?”

“是啊、是啊!到目前为止看过两次吧!两次都吓得我一动也不敢动,只能傻傻地盯着看,看着看着,他就走掉了。”

孝史开始觉得迷惑。双方的话怎么好像鸡同鸭讲?

柜台服务生却不管他的反应,一个劲儿地絮絮说个不停,显得相当兴奋。

“不过啊,离我上次看到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还以为他不会再出来了呢!原来又跑出来了啊。”

“请问……你说什么东西跑出来了?”

听孝史这么问,柜台服务生再度睁大了眼睛。

“什么东西,这还用说吗?当然是鬼魂啊!”

“鬼魂?”这次睁大的是孝史的眼睛。“你刚才是在说鬼魂吗?”

“不是吗?”柜台服务生眨着眼问,“不然,你看到的是什么?”

“呃,我……”孝史觉得头痛了起来。“请问,你看到的鬼魂是什么样子?”

柜台服务生像只半夜要去偷吃东西的老鼠,一双小眼睛四处张望。那模样活像他所说的“鬼魂”现在就在附近,生怕它正竖起耳朵偷听他们的谈话。

他把声量压低,好像在说什么秘密似的,说:“就是蒲生大将的鬼魂啊!”

孝史张大了嘴。柜台服务生也配合着他开口。

“你看到的不是他吗?”

孝史闭上嘴巴,又张开,又再闭上。这时候说什么有人从逃生梯凭空消失也没有用。

“你说的蒲生大将,就是以前在这里盖房子住的那个军人?”

“是啊,后来自杀了。”

“你是说他的鬼魂会跑出来?”

柜台服务生用力点头。“不止我,还有别人也看到了。他穿着军服,拄着拐杖,在饭店走廊上走来走去,有时还会从玄关跑出去呢!”

“电梯旁边挂的照片,就是他吗?”

“是啊,就是他,而且他就穿着那身军服。不过,照片是黑白的,颜色是不是一样我就不知道了。”柜台服务生耸耸他圆圆的肩膀说:“不过呢,他不会害人啦!只是到处走动而已。更何况,我刚才也说过了,这一年来都没人看到他,一直没出现。”

“喔……”孝史不置可否地回答,做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

他想起电梯旁看到的那帧蒲生宪之大将的照片。那个缩着下巴、显得意志坚定的军人,威武的身形穿着军装,从照片里走出,来到饭店的走廊上。这样的想象莫名地鲜明。不会害人,只是到处走动而已——每走一步,胸前的勋章就晃一下,每次拐杖触地,就发出结实的声响……

孝史好像被粗粗的刷子刷过一样,背上感到一阵战栗。低头一看,手臂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真想赶快回房间,不想再遇到任何人了。孝史急忙说:“我看到的可能就是那个。我也不确定。”

“真的吗?”小个子的柜台服务生还不死心。孝史慢慢离开柜台。

“真的。而且,我也没怎么受到惊吓。嗯,大概就是这样!”

孝史急忙右转往电梯方向移动。他一边跑,明明不想看却又忍不住偷瞄那帧人物照。照片位于微弱照明照不到的黑暗里,隐身于观叶植物之后。即使如此,孝史还是感觉鸡皮疙瘩又竖起来了。

电梯开门走进去之后,孝史又回头看了一下,柜台服务生并没有追过来,那个中年男子也没有回来的样子。

更别说鬼魂了,连个影子都没有。电梯门一关,孝史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回到房间,一口气喝掉半罐已经快变凉的咖啡。然后,对着房间墙上挂着的那面镜子,朝着里面自己那张苍白的脸大声问:“你秀逗啊你?”

消失的大叔,再加上死了超过半世纪的军人鬼魂。自己竟然被这些吓得半死——

但是,鬼魂也就罢了,大叔的事却是自己亲眼看到的。那个大叔在二楼逃生梯的平台上像烟一样消失了踪影,短短五分钟之后又出现在二楼走廊的电梯前。这件事实实在在发生过,千真万确。绝对真实,毫无虚假。

本来,孝史一开始就觉得那个大叔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一种不寻常的印象。那种拘谨的态度也很奇怪。而且,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产生那种讨人厌的黑暗气氛?)

一起搭电梯的时候,孝史觉得自己好像戴了度数不合的眼镜,视野是扭曲的……

想到这里,孝史恍然大悟。那个人不是灰暗,而是扭曲。连他四周的光线都扭曲了,所以才会给人灰暗的感觉。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人。

把空罐对准垃圾筒一扔,孝史瘫在床上。脏脏的天花板上虽然没有答案,但是躺着听自己规律的心跳,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

明天考完试就尽快回家吧!孝史心想。

虽然自觉无所谓,其实神经还是绷得很紧,所以才会去在意那些小事。爸妈都叫自己考完试,休息一晚后再回家,但是照现在这种状况,自己一个人闷在昏暗的房间里,八成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而且还会闹鬼。)

在心里嘀咕着,又觉得一阵发毛,可是孝史却笑了出来。突然之间,觉得一切都非常可笑。甚至连今天要在这里住一晚都觉得麻烦。

史翻身起床,把摊在桌上的参考书和笔记本收拾好。准备好明天要用的东西,然后很快地冲了个澡。清清爽爽地从浴室出来,心情也好多了。

打开电视,设定好三十分钟后自动关闭电源,换好衣服钻进被窝里。孝史很不容易入眠,这是他的老习惯。不过要是专心看起电视反而会更清醒,所以音量要转小,同时避免看电影或连续剧。

时间已过半夜一点,电视上播的是深夜节目。随手转到的频道正好在播谈话性节目。这类节目最适合拿来催眠了。

闭上眼睛,以抱着枕头的姿势朝右侧躺。电视里的希希沙沙声,不断流泄而出。

耳里突然听到其中一段话。

“所以呢,就在昭和十一年的本月本夜,发生了二二六事件……”

孝史躺着睁开眼睛。电视机的荧幕好刺眼。

男女数人围着脱口秀的布景坐在麦克风前。主持人是经常出现在其他节目的某男主播,好像叫斋藤什么的。说话的就是他。

“好的,今晚的‘极乐之夜’要聊的题目是年轻人眼中的太平洋战争,节目将以特别来宾的谈话及开放现场年轻朋友讨论为主。不过呢,我可以预见大家的反应可能会是——什么太平洋战争嘛,都半个世纪前的历史了!”

斋藤主播笑着说。

“我们把内容整理成几个最基本的重点逐一讨论,这些都是学校课堂上没有教的。首先,从现在到凌晨一点五十分的第一部分,就从我国之所以——怎么说呢,可以说是倾向战争吗?我国之所以倾向战争的分歧点,也就是从二二六事件这次军事政变开始,一直到珍珠港事变,现在也叫作RememberPearlHarber,以这一连串的历史事件为一个段落来讨论。”

谈话的内容很严肃,口气却是综艺节目的格调。堆满笑容的脸上微微地冒着汗。

“接下来呢,在第一部分之后便是介绍本星期的娱乐资讯站单元,这十五分钟的单元结束之后到凌晨四点的第二部分,我们大家一起来学习一下从珍珠港事变到日本接受波茨坦宣言、结束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历史。这就是今晚的节目内容。”

斋藤主播身边是一位穿着鲜黄色套装的女播报员,在她旁边,是颇受年轻人喜爱的女明星饭岛盈。她穿着低胸洋装,胸前波涛汹涌,手肘靠在桌子上。

“今天的企划真是阳刚啊,”女播报员开心地说。

“可不是吗?而且时机正好。因为,二二六事件就是发生在本月本夜的事。这边的本月本夜可不是《金色夜叉》哦,小盈。”

饭岛盈露出酒窝,天真无邪地反问:“金色夜叉是什么?”

“跟今天的主题没关系。”斋藤主播笑着回答,一边转向坐在她身旁的那位三十几岁的男子。

“蔺草先生觉得呢?我想您应该很少有机会为了今晚这样的主题上节目。”

这位被称为蔺草先生的男子前方,放着一块写着“趋势评论家蔺草和彦”的名牌。他以低沉的声音回答:

“是啊。不过,我认为历史这种东西,最后也不过是趋势不断累积的结果。”

“哦哦——!原来如此!历史是趋势累积的结果啊!”

“本来不就是这样吗?所以,我认为以这种角度来重新审视我们的国家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今天的节目真令人期待。”

摄影机的镜头随着他的话切换,转而拍起来到摄影棚的年轻人。每个都与孝史年纪相当,只见服装与发型大同小异的一张张面孔。其中有男有女,但男生多得多,比例大约是七比三。

“不过,大家一脸想睡的样子。”

摄影棚因为斋藤主播这句话而扬起笑声。

“做这种比较硬的企画,大概很多人都觉得没意思,转台的转台,睡觉的睡觉,不过,我在这里拜托大家,可千万别睡啊!小盈也要打起精神来哦!”

“好——。”她扭扭捏捏地笑了。“可是,斋藤先生,我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刚才说的二二六事件是什么?”

摄影棚又传出笑声。趋势评论家也笑了。

“伤脑筋哪!别一开始就让我接不下去嘛!”

“那是我国历史上极为罕见的大规模军事政变。”蔺草解释。

“哦——,军事政变,听起来好酷喔!”

听到小盈的话,看起来不拘小节的蔺草的那张黝黑的脸露出笑容,倾身向前说道:“是啊。其实我对今晚的节目非常期待,这也是我把昭和四、五十年代出生的年轻人称为‘超战无派世代’的原因。”

“超战无派?”

“对。因为他们已纵超越了我们这些二次大战后出生的战无派世代。在这些超战无派的眼中,军事政变这类的事件,对他们而言也只是觉得很酷而已。二二六事件的青年将校们在他们看来,也只是悲剧英雄。但是,今后的日本靠的就是这个世代。他们完全摆脱了复杂的历史包袱,因而能够建立一个自由的社会,我认为他们是代表希望的世代。好比今晚的主题,他们或许能够以与过去完全不同的角度来解读。”

拜托,又是二二六事件啊!从昨天到今天,好像莫名其妙地跟这个事件扯上关系,可是我已经受够了……害我差点又想起鬼魂的事了……

孝史虽然已有睡意,眼睛却还是离不开电视。这时候画面换了,出现了几个黑色的大字标题:

二二六事件

同时旁白开始说话。

昭和十一年二月二十六日破晓时分,陆军第一师团麾下的步兵第一连队、步兵第三连队、近卫师团麾下的近卫步兵第三连队,以这三处的青年将校为中心所构成的起事部队,他们袭击、暗杀了当时的内阁总理大臣、内大臣、侍卫长、大藏大臣等重要大臣,这就是二二六事件的开端。起事部队于发动袭击后维持兵力,占领了曲町、永田町一带的政治军事中心。他们的要求、目的是颁布戒严令,由军部来主导国政,并在其指挥下驱逐被视为政治腐败元凶的重要大臣,组织新内阁。他们称之为‘昭和维新’。

这次军事政变的发生,追溯其起因,在于当时陆军内部两大派系皇道派与统制派严重的势力斗争。起事的青年将校隶属于皇道派,当时陆军中枢以与其敌对的统制派将校较多,但对青年将校寄予同情的亲皇道派势力亦不在少数,而这微妙的势力关系致使事件朝难以想象的方向发展。

然而,针对此事件,昭和天皇的意见始终认为‘暗杀重臣之青年将校罪大恶极,应严加讨伐’。陆军中枢视起事部队为反叛军,派出军队,并以不惜发动攻击的态度与之对决,同时亦召唤下士官及士兵归队。到了二十九日,青年将校投降,为期四天的二二六事件就此落幕。

遭到拘捕的青年将校立刻受到军法会议的审判,在没有辩护人也没有上诉权的状况下被宣告死刑,这次审判因而被称为黑暗审判,陆军内部的皇道派势力也一举遭到铲除。然而这次事件的发生,使握有强大武力的军部对国政的发言权大增,导致后来军部专擅,带领日本走向战争的时代……

荧幕配合着旁白,出现了当时的报纸版面、武装军队、在积雪的道路上行进的部队等静止画面。在拒马前行走的军人。读着车站前张贴的——应该是号外吧——报纸的人。竖起刺枪,站在“戒严司令部”招牌前的军人。在看似大旅馆的建筑物前聚集的军人。在远处围观的群众。清一色是单色的、黑与白的世界。画面的一角秀出“照片由每日新闻社提供”的字样。

这时,画面又切换回摄影棚,拍的是饭岛盈的特写。她朝着镜头微笑,眼里泛着睡意。

“看了以上的影片……”斋藤主播发话,“小盈,怎么样?看了刚才的影片,现在了解了吗?”

她耸耸肩,乳沟显得更深,娇滴滴地“嗯”了一声。

摄影棚里发出笑声。孝史揉着困倦的眼睛,心想,我可没资格笑人家。光靠刚才那段短短的影片,根本完全摸不着头绪。如果是具有相关基础知识的人或许还能够了解,但是劈头来个“皇道派”、“统制派”,听在完全没接触过这件事的人耳里,简直跟暗号没两样。

摄影棚里的人都笑得很开心,而在来宾席一旁架高起来的地方,与其他来宾稍微有一段距离的位置坐着一位老先生,他把麦克风拉近,开口说话了。

“刚才的影片与解说整理得很好,但是只有那样的说明是不够的。”

看他的名牌,好像是某大学的教授。一身正式的西装,白多于黑的头发梳理得很体面。

“而且,如果要符合今晚企画的宗旨,不应该是从二二六事件开始,至少也要追溯到更早之前,也就是昭和六年(一九三一)的满州事变,否则就时序和因果来看是不正确的。陆军内部的派系斗争一举浮出台面也是满州事变种下的因……”

斋藤主播带着亲切的笑容急忙插话:

“多部教授,关于您所提的这些事情,在稍后的单元还要再向您请教。那么接着我们看日中战争……”

多部教授忙不迭地点头,一副我知道我知道的样子。

“没错没错,二二六事件的第二年就发生日中战争,但是在这段期间,你刚才也提过好几次,就是军部的独裁专权啊,导致好几件事成为后来引发日中战争的关键。可是要让年轻人了解这当中的来龙去脉,如果不对更早之前的事情详加说明……”

斋藤主播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视线在画面下方游移。可能是有人在对他打暗号吧。

“啊,好的好的,那么,教授请您稍后再继续。我们先进一段广告。”

珠宝店的广告迫不及待地跳出来,电视音量突然变大。正当孝史皱起眉头时,自动关机的睡眠装置启动,关掉了电视。

孝史闭上眼睛,打了一个呵欠,眼角渗出眼泪。他对节目的后续并非完全没有兴趣——那个教授和主播各说各话的样子真好笑——但是还要起来开电视也很麻烦。

在摄影棚参加录影的那些年轻人,不管是已经出社会还是学生,一定都找好出路了。否则,谁有那个闲情逸致在平常日的半夜去参加节目录影啊!那是一群立场与孝史完全不同的年轻人。

“我管好现在都来不及了,才没闲功夫去回顾历史呢。”孝史心里这样想着,翻个身背向电视。然后,不到几秒钟的功夫便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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