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莉亚·萨克斯在市区的滚滚车流中缓慢地行驶着。这辆日本车的引擎噪音大,马力小。

声音听起来像制冰机,马力也和它差不多。

她给莱姆打了两次电话,但是两次都是直接转成语音邮件了。这样的事情极少发生,因为林肯·莱姆肯定不怎么离开家。警局大楼也出了怪事:朗·塞利托的手机失灵了。他和普拉斯基都不接手机。

这也是522幕后操纵的吗?

这为她立刻追踪在家中发现的那条线索,提供了更充足的理由。她相信这条线索是可靠的。也许是决定性的线索,谜团中缺失的一环,能让他们最终结案。

这时,她看到了自己的目的地,就在不远处。萨克斯谨记着卡玛洛意外失踪,她也不想让帕米的车遭遇不测(如果522正如她所猜测的一样是汽车被收回的幕后操纵者的话)。她绕着街区兜了一圈,发现了曼哈顿最罕见的一个现象:一个未被占用的合法停车位。

这意味着什么?

也许是个好兆头。

站在皇后区一条荒凉的小巷里,罗恩·普拉斯基低声问马克·惠特科姆:“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是杀手没有回答,“听我说。”

“我原以为我们是朋友。”

“这个嘛,很多事情往往和想象的不一样。这就是人生。”惠特科姆清了清嗓子。他好像很紧张、很不自在。普拉斯基想起萨克斯说过凶手感觉到了被追捕的压力,这会让他无所顾忌,也会让他变得更危险。

普拉斯基开始呼吸沉重。

惠特科姆迅速地环视四周,然后看着这名年轻的警员。他的枪握得很稳,显然他知道怎么开枪。“你他妈的在听我说吗?”

“该死。我听着呢。”

“我不想让这个调查继续下去了。该停下来了。”

“停下?我是个巡警。我能阻止什么?”

“我刚才说过了,暗中破坏。丢失一些证据。误导警方。”

“我不会那样做的。”年轻的警员坚决地低声说。

惠特科姆摇摇头,看上去几乎面目可憎,“你会的。罗恩,你能让这件事变难或者变简单。”

“我妻子怎么办?你能把她从那儿放出来吗?”

“我想做什么事,就能做什么事。”

无所不知的人……

年轻的警员闭上眼,像儿时那样咬紧了牙关。他望着詹妮被拘留的大楼。

詹妮,那个貌似米拉·温伯格的女人。

罗恩·普拉斯基屈从于他不得不做的事。这样做是极其糟糕而且愚蠢的,但是他别无选择。他被逼上绝路了。

他垂着头,咕哝了一声:“好吧。”

“你答应了?”

“我说了我会的。”他厉声说。

“这样做很聪明,罗恩。非常聪明。”

“但是我要你保证,”他犹豫了片刻,望了望惠特科姆的身后,然后又看着他,“她和孩子今天就能出来。”

惠特科姆捕捉到了他的眼神,迅速扭头看了看身后。往后看时,他的枪口稍稍偏离了瞄准的目标。

普拉斯基觉得这一招用得恰到好处,然后迅速出击。年轻的警员用左手把枪推得更远些,然后抬起一条腿,从脚踝上的皮套里拔出一把小型左轮手枪。艾米莉亚·萨克斯教过他,身上始终要留一把枪。

凶手骂了一声,想往后退,但是普拉斯基死死地握住他拿枪的那只手,用手枪狠狠地击在惠特科姆的脸上,打断了软骨组织。

他发出低沉的惨叫声,血流了出来。他蹲下身子,普拉斯基成功地把他攥在手里的枪夺走,可是他自己却没把它握紧。惠特科姆的黑色手枪滚落在地,像车轮一样直打转。他们俩则笨拙地扭打在一起,难分难解。手枪跌落在沥青路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但是没有走火。惠特科姆惊慌失措,怒目圆睁,把普拉斯基猛推到墙上,试图抓住他的手。

“不,不!”

惠特科姆猛地用头撞过来,几年前被大棒击中的恐惧又浮上心头,普拉斯基本能地畏缩了。这倒正好给了惠特科姆一个时机。他把普拉斯基的备用手枪甩到空中,用另一只手拔出了格洛克手枪,对准了年轻警员的头。

刚好给他留下时间做了几句祈祷,让他心里想着老婆孩子的样子,带着这个生动的画面上天堂。

终于来电了。库珀和莱姆立刻着手继续调查从马洛伊遇害现场提取的证据。实验室里只有他们俩,朗·塞利托在下城,试图推翻让他暂时停职的决定。

犯罪现场的照片没有揭示什么真相,物证也不是非常有用。鞋印和前几起案件中发现的一样,无疑是522留下的。叶子的碎片来自两种室内植物:无花果和粗肋草,又称广东万年青。痕迹是无法追查的土壤,多半是世贸大厦的灰尘。还有一种白色的粉末,结果证实是咖啡伴侣。布基胶带没有牌子,无法确定来源。

莱姆惊讶地发现图片上的血迹有那么多。他回想起塞利托对这名警监的描述。

他是一个十字军战士……

尽管他一向声明要采取超然的态度,他依然对马洛伊的惨死和凶手的手段之恶毒感到忧心忡忡。莱姆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内心的不安也愈演愈烈。虽然他已经吩咐托马斯把所有的门窗都锁上,并打开了安防摄像头,他还是朝窗外望了几次,好像522随时都会鬼鬼祟祟地爬进来。

约瑟夫·马洛伊谋杀现场

·11码的斯凯奇工作鞋

·室内植物:无花果和粗肋草,即广东万年青

·灰尘,无从查找

·尘土,来自受袭的世贸大厦

·咖啡伴侣

·布基胶带,没有牌子,无从追查

“把植物和咖啡伴侣加到非捏造证据的图标上,梅尔。”

技术人员走到白板前,用笔写上。

“太少了。该死的,真是太少了。”

这时莱姆眨了一下眼。又一阵响亮的敲门声。托马斯过去开门。梅尔·库珀离开了白板,一只手伸向胯上别着的细长的手枪。

但是来访者并不是522,而是纽约警局的一位高级警监赫伯特·格伦。莱姆看出他是个中年人,仪表堂堂。穿的衣服是便宜货,鞋子却擦得锃光发亮。他身后的门厅里还有其他人在说话。

互相介绍后,格伦说:“我想和你谈谈和你合作的一名警员。”

塞利托?萨克斯?发生什么事了?

格伦平静地说:“他名叫罗恩·普拉斯基。你是他的同事,对吗?”

哦,不。

那个菜鸟……

普拉斯基死了,他的老婆孩子在拘留中心的官僚主义地狱里。她该怎么办?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格伦朝身后望了望,打手势示意其他两个人进来。其中一个人头发花白,黑衣黑裤;另一个年轻些,个子矮些,穿着打扮差不多,只是鼻子上蒙着一大块纱布。高级警监介绍了这两名SSD的员工,塞缪尔·布拉克顿和马克·惠特科姆。莱姆注意到布拉克顿在嫌疑人名单上,不过他显然有不在奸杀案现场的证据。惠特科姆则是他所在的合规管理部的助理。

“告诉我普拉斯基的事!”

高级警监格伦继续说:“恐怕——”他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格伦压低嗓门说话时,看了一眼布拉克顿和惠特科姆。终于他挂断了电话。

“告诉我罗恩·普拉斯基出什么事了。我现在就想知道!”

门铃响了,托马斯和梅尔·库珀引领着更多人走进了莱姆的实验室。其中一个人身材魁梧,脖子上挂着联邦调查局的特工身份徽章,另一个人是罗恩·普拉斯基,戴着手铐。

布拉克顿指了指一把椅子,联邦调查局的特工让这名年轻的警员坐下。普拉斯基显然吓坏了,浑身是土,衣服弄得皱巴巴的,身上有斑斑的血迹,但是除此之外好像没怎么受伤。惠特科姆也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鼻子。他谁也不看一眼。

塞缪尔·布拉克顿出示了身份证,他说:“我是美国国土安全局合规管理部的特工,马克是我的助理。你们的警察攻击了一名联邦特工。”

“他用枪口对着我,却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后来他——”

合规管理部?莱姆从来没听说过。不过在部门芜杂的国土安全局的大杂院里,组织机构像不幸的底特律汽车一样来了去,去了来。

“我想你是SSD公司的吧?”

“我们在SSD设有办事处,其实是联邦政府的员工。”

那普拉斯基到底想干什么?感到宽慰之后,他开始恼火了。

菜鸟刚要继续说,布拉克顿却让他保持沉默。莱姆却对这个穿着灰色西服的人严肃地说:“不,让他说。”

布拉克顿考虑了一下。他的眼睛流露出坚稿的自信,仿佛在说普拉斯基或者任何人想说什么都可以,但是丝毫不会让布拉克顿为之动揺。于是他点点头。

菜鸟告诉莱姆说他去会见惠特科姆,想把詹妮从移民规划局解救出来。对方让他暗中破坏对522的调查,在遭到拒绝后,就掏出枪威胁他。普拉斯基用他的备用手枪打中了惠特科姆的脸,然后他们打了起来。

莱姆打断了他的话,质问布拉克顿和格伦:“你们为什么要干涉我们的案子?”

现在布拉克顿好像注意到莱姆是残疾,接着立刻对此不予理会。他用男中音心平气和地说:“我们试过温和的方式。要是普拉斯基警员答应了,我们就不会釆取严厉的手段……这个案子已经让很多人大为头疼了。本来我整整一个星期都要与国会和最髙法院的人见面,却不得不取消了所有的会议,匆匆地赶到这儿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吧,这个不能对外说。大家都听到了吗?”

莱姆咕哝了一声表示同意,库珀和普拉斯基也同意了。

“合规管理部进行威胁分析,并给可能成为恐怖主义分子袭击目标的私有企业提供安全保护。都是一个国家中的巨头。石油公司、航空公司、银行以及像SSD这样的数据挖掘公司。我们派特工到现场。”

萨克斯曾经说过布拉克顿经常去华盛顿。这就是原因所在了。

“那为什么要撒谎,说你们是SSD的员工?”普拉斯基脱口而出。莱姆从来没见过这个年轻人发脾气。现在他确实生气了。

“我们要保持低调。”布拉克顿解释道,“你们明白为什么石油管道、药品公司和食品加工商会成为恐怖主义分子的绝好的靶子。好吧,想想要是某个人得到了SSD掌握的信息会做些什么。如果他们的电脑遭到攻击,经济就会瘫痪。或者说刺客从innerCircle得到了高层管理人员或政治家的具体行踪或者其他个人信息,那该怎么办?”

“是你把朗·塞利托的药检报告改了吗?”

“不是,肯定是你们的嫌疑人522干的。”高级警监格伦说,“而且让普拉斯基警员的妻子被捕。”

“你为什么想让调查停止?”普拉斯基冲动地问,“你难道不知道他有多危险吗?”他是在对着马克·惠特科姆说话,但是这位合规管理部的助理继续盯着地板,保持沉默。

“我们分析认为他是个异常值。”格伦解释道。

“一个什么?”

“一个异常现象。他是个一次性事件。”布拉克顿解释说,“SSD已经对目前的情形做了分析。剖析研究和预测模型表明,像他这样极端反对社会的人随时都会达到饱和点。他不会再继续行凶。他只会默默走开。”

“可他还没住手,不是吗?”

“还没有,”布拉克顿说,“但是他终究会的。程序从来没出过错。”

“要是再有一个人遇害,它们就会出错了。”

“我们必须现实点。这是重心。我们不能让任何人知道SSD对恐怖主义分子来说是多么有价值的攻击目标。我们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国土安全局的合规管理部。我们必须尽最大可能让SSD和合规管理部远离电网。谋杀案调查让两者都置于电网之中。”

格伦补充说:“林肯,你要是想追查传统的线索,可以。司法鉴定、聪明才智,可以。但是你必须让SSD脱离干系。那次记者招待会是一次重大失误。”

“我们和罗恩·斯科特副市长谈过,和乔·马洛伊谈过,他们都赞成了。”

“那是他们没有问对人。这件事已经危及了我们和SSD的关系。要知道,安德鲁·斯特林可没有为我们提供计算机支持的义务。”

他的语气听起来和制鞋厂的总裁一样,害怕惹恼了斯特林和SSD。

布拉克顿补充说:“好的,喏,政党的路线是你要抓的凶手不是从SSD那里得到的信息。事实上,这是唯一的路线。”

“你知道约瑟夫·马洛伊就是因为SSD和innerCircle而死的吗?”

格伦的面部变得僵硬了。他叹了口气说:“对此我很难过。非常难过。但是他是在调查的过程中遇害的。很惨。但是当警察就是这样。”

政党的路线……唯一的路线……

“那么,”布拉克顿说,“SSD就不再涉案了,明白了?”

冷冷的点头。

格伦对那名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打了个手势:“现在你可以把他放了。”

对方松开了普拉斯基的手铐。他站着直揉手腕。

莱姆说:“让朗·塞利托恢复原职,把普拉斯基的妻子释放出来。”

格伦看了看布拉克顿,对方摇摇头,“在这个时候这样做的话,就等于承认数据挖掘到的信息和SSD公司可能与罪案有牵连。暂且只能这样了。”

“扯淡。你知道朗·塞利托从来没吸过毒。”

格伦说:“调查会证明他无罪的。我们要让事情顺其自然。”

“不,该死!根据凶手放进系统的信息,他已经有罪了。就像詹妮·普拉斯基一样。所有这些都在他们的履历上!”

高级警监镇静地说:“眼下我们只能让它这样了。”

联邦特工和格伦一起走向门口。

“哦,马克。”普拉斯基喊。惠特科姆回过头,“对不起。”

这位联邦特工想不到他会道歉。他眨眨眼,摸了摸蒙着纱布的鼻子。普拉斯基继续说:“我只打断了你的鼻子。妈的,犹大。”

嗯,这个菜鸟还是有骨气的。

他们走后,普拉斯基给他老婆打了电话,但是没有接通。他生气地合上了手机,“林肯,我跟你说,我才不在乎他们说什么。我不会就此不干的。”

“别担心。我们会继续做下去。嘿,他们炒不了我的鱿鱼。我只是平民百姓。他们顶多炒你和梅尔的鱿鱼。”

“这个嘛,我——”库珀皱起了眉头。

“别紧张嘛,梅尔。我还真有点幽默感,可不像别人说的那样。但是,只要这个菜鸟不再打断其他联邦特工的鼻子,就不会有人发现这一点。好吧,罗伯特·卡朋特,SSD的客户。现在就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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