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终于到家了。

我掩上门。

把世界锁在外面。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把背包放到沙发上,走进一尘不染的厨房,喝了点纯净水。此时我不能喝酒。

又觉得焦躁了。

这座联排别墅很不错。战前建的,面积很大(如果你的生活方式和我相同,这一点是必须的。要放藏品呢)。找个理想的地方并不容易。花了好一阵子呢。不过我呆在里面,几乎不被人注意。在纽约想要不为人知简直太容易了。这个城市真是太棒了!在这里,存在的默认模式就是脱离电网的生活。在这里,你必须努力争取别人的注意。当然,很多16码都是这样。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个世界上的白痴总是比应有的还要多。

尽管如此,听着,你还是要装装门面。我家的起居室简洁朴素,装修雅致(这要感谢斯堪的纳维亚)。我不怎么和人打交道,但是你得有个看上去正常的门面。你得在现实世界中活动。不然,16码会猜测你是不是在搞什么鬼,你是不是表里不一。

这和某个人来到你家,搜索你的密室,把所有的一切,你努力为之奋斗的一切从你身边拿走只有一步之遥。

所有的一切。

没有什么比那更糟糕了。

所以要确保你的密室是隐蔽的,确保你的宝贝藏在紧闭的窗帘或紧锁的窗户后面,同时你的另一半生活要公之于众,像月亮被太阳照亮的那一半。要脱离电网,最好要拥有第二生存空间。就照我这样做:让现代的丹麦风格的门面保持清洁整齐,哪怕呆在那里就像火镰在石板上打磨时的摩擦声一样刺激你的神经。

你要有一个正常的家,因为人人都有这样的家。

还要和同事朋友们保持友好的关系,因为人人都是这样。

还要偶尔约会,引诱她留下过夜,做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

因为那也是人人都做的事。花言巧语说服她,走进她的闺房,面带微笑,瞧,我们是不是心心相印,看,我们有那么多共通之处,夹克衫的口袋里装着一台录音机和一把刀。

此时,我拉上窗帘,朝起居室的后面走去。

“哇,家里真是整洁干净……从外面看好像要大些。”

“是啊,那就怪了。”

“嘿,你的起居室里有一扇门,穿过去是什么?”

“哦,那个呀。只是个贮藏室,一个壁橱,没什么好看的。想来点酒吗?”

这个嘛,黛比,桑德拉,苏珊,布伦达,穿过门就是我要去的地方。我真正的家。我称之为密室的地方。它像一个要塞——一座中世纪城堡的最后把守要点——中心地带的一座圣殿。国破家亡时,国王和他的家族就逃往要塞避难。

我从那个神奇的入口进入了我的要塞。它确实是一个壁橱,大的可以走进去,里面挂着衣服,放着鞋盒。但是把它们推开后,会看到第二道门。打开门,就通向这座房子的其余部分。门面是极简主义的浅色瑞典家居风格,阴森恐怖,这里远比外面大得多。

我的密室……

我走进去,锁上身后的门,开了灯。

试着放松。但是经过了这一天,经过了这场灾难,我难以摆脱焦躁不安的情绪。

这可不妙这可不妙这可……

我跌进书桌前的椅子里,一边启动电脑,一边凝视着面前那幅普雷斯科特的油画,承蒙爱丽丝3895好意相赠。他的画技多么高超!家庭成员的眼睛有着迷人的魔力。普雷斯科特成功地赋予每个人不同的眼神。显然是彼此相关的,因为表情很像,但又各不相同,好像每个人都在想象家庭生活的不同层面:幸福、不安、愤怒、迷惑、压制与被压制。

这就是关于家庭的方方面面。

我想是这样。

我打开背包,拿出今天收获的宝贝。一只锡罐、一套铅笔和一台旧的奶酪磨碎机。怎么会有人把这些扔掉呢?我还取出了随后几周内会用到的一些实用的东西:几封被人随意丢弃的预审批准信用邮件,信用卡凭证回单和电话清单……傻瓜,我忍不住说。

当然,还有另一个藏品加入了我的收藏,但是我过会儿再去处理录音机。这个发现并没有预计的那么好,因为在我剪去米拉9834的指甲时,她发出了沙哑的惨叫声,我不得不用布基胶带封住她的嘴(我怕被过路人听见)。不过,收藏品中的任何物品都称不上是御宝,只有普通寻常的藏品方能成就非凡。

然后我在密室里徘徊流连,把各种宝贝分门别类摆放好。

从外面看好像要大些……

截止到今天,我拥有7403份报纸,3234本杂志(当然《国家地理》杂志是中流砥柱),4235个火柴纸夹……下面就不再说数目了,还有衣架、厨具、饭盒、充气苏打饮料瓶、空燕麦盒、剪刀、剃须用具、鞋拔和鞋楦、纽扣、袖口链扣盒、梳子、手表、衣服、可用的和过时的工具、彩色的和黑色的留声机唱片、瓶子、玩具、果酱罐、蜡烛和烛台、糖果盅、武器。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密室里还有什么?是16码的陈列馆,和博物馆一样,从短期收藏的喜气洋洋的玩具(不过摇头娃娃还是蛮吓人的)到其他我珍爱的一些东西,不过大多数人会觉得,嗯,很讨厌。从不同的交易中(比如今天下午的这个)得来的头发、剪下的指甲和一些皱巴巴的纪念品。我把米拉9834的指甲放在显眼的位置。通常这会给我带来极大的快感,让我再次亢奋起来,但是这个时刻却被破坏了,变得黯淡无光。

我恨死他们了……

我颤抖着双手合上了烟盒,从我的宝贝中不再获得快乐和满足。

恨恨恨……

回到电脑前,我想:或许没什么威胁,或许他们出现在迪里昂6832的家里只是由于一系列奇怪的巧合。

但是我不能冒险。

问题:我的宝贝有被抢走的危险,这正让我心力交瘁。

解决办法:我要在布鲁克林重拾旧业,我要还击,要扫除任何威胁。

大多数16码,包括追捕我的人在内,无法理解我的观念:我相信一个永恒的真理,那就是杀人害命绝不是道德败坏。因为我知道有一种不朽的存在,完全独立于我们一时搬来运去的凡胎肉体。我有证据:看看那些被发现的数据,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累积的关于你一生的数据吧。它们是永久不变的,存储在上千个地方,被复制,被备份,无影无形而又无法摧毁。肉体消亡了(但凡肉体都必然会消亡),数据却亘古长存。

如果这不能界定不朽的灵魂,我不知道它该如何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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