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笆的瓢虫从茎的这一面移动到背面,从背面再移动到表面,朝上爬去。就像模仿螺旋楼梯似地绕着长长的茎干上升。宛如为了将祝福传递给什么人,努力朝上奔跑似的。

喂,槿,你在听吗?耳边的手机传来仲介业者的声音。你现在在哪里?

蒲公英跟瓢虫附近。槿回答。他的脑中掠过以前在工作中认识的孩子。那两个孩子喜欢昆虫,搜集了许多卡片。他们现在已经是国中生了吗?这么一想,槿无法不思及光阴荏苒之快。只有自己一个人脱离了时间的洪流,大概是卡在岩石还是什么的上头,无法前进,被抛弃下来。

蒲公英跟瓢虫?那是指什么地方的行话吗?

不是行话,我真的在蒲公英跟瓢虫附近。槿回答。我来到你指定的医院前了。这里可以看到正面出入口。你现在在哪儿?槿反问。

槿遵照自己的下意识,把手伸向蒲公英的花,扯断那黄色的花头。传来断裂的触感。

我在病房附近。我照着前辈说的到病房了,结果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来了一个穿白袍的男人。

你被指示等待穿白袍的男人吗?

不是。男子回答。前辈只拜托我探望他在病房的孙子情况。可是有个白袍男子过来了。我钻到病床底下。到处都是医疗仪器的管子插头线路什么的,而且我又胖成这样,费了好一番劲,不过还是躲起来了。结果来了一个白袍男子,开始动起医疗仪器。

穿白袍的男子操作医疗仪器没什么好奇怪的。你为什么会觉得可疑?

从病床底下看到的鞋子很脏。满是泥巴。医疗相关人员穿那种鞋子,我觉得不对劲。

你可以不干仲介业,改行当福尔摩斯了。

所以我冲出床底下,逼问他:“你在做什么?”

你可以从床底下冲出来吗?你那种体形耶?

干嘛计较小细节啦。其实不是冲出啦,我是一下一下,爬也似地好不容易钻出来的。

就算是那样,对方也吓到了吧。

他吃了一惊,跑掉了。他跑过通道,跳进刚好抵达的电梯里。

那家伙真可疑。你现在在哪里?我好像从刚才就一直在问这个问题。

还在电梯间。医院的电梯实在是慢到不可思议。

这样。槿把视线移回瓢虫。瓢虫绕过茎干来到顶端附近,当然,它完全不知那里到刚才都还有朵黄色小花,就在那里等待升空的时机。

Ladybug、Ladybeetle,这是瓢虫的英文。槿听说过Lady指的就是圣母马利亚。他忘了是在哪听说的了。好像是某人在他耳边呢喃的,又像是在图书馆翻书时看到的;也像是小时候,听老师一边写板书一边说明的;又像是以前委托他的人在闲聊时提到的。每个记忆都同样鲜明,换言之,每个记忆也都同样模糊,槿无法挑选出真实。槿的记忆、回忆,全是如此。

背负着圣母马利亚的七苦而飞。所以瓢虫叫做Ladybeetle。

七苦具体上指的是什么,槿并不知道。但是听到那样一只小小的虫子将全世界的悲苦变换成黑色的斑点,默默地背在艳红的背上,爬上叶子和花朵的顶端,他可以感觉得到那种坚忍不拔。瓢虫来到再也无法继续往上爬的地方后,就像要立下决心似地停止动作。隔了一拍后,红色的外壳倏地掀开,振动伸出的翅膀飞起。虽然只有那黑色斑点的大小,但看到它的人,可以感觉那只虫带走了自己的悲苦。

与我的工作完全相反——槿这么感觉。每次推上别人的背,他就感觉身边阴湿而黑暗的影子愈来愈多了。

嗳,槿。仲介业者接着说。白袍男子应该会离开建筑物。你可以帮忙收拾他吗?我现在也要下去,可是由我动手就来不及了。

你接到的委托不是保护病房里的孩子吗?槿确认说。既然歹徒逃了,丢下他不就好了?

不,委托内容是,对于想加害孩子的人,不许留情。仲介业者说。总之,不许留情。

真胡来的委托。

以前的业者全是那样的。那个时代学校也允许体罚嘛。而且我的前辈是那些凶暴分子中特别凶暴的。

那么这是对我的正式委托吗?槿不得不再次确认。委托我干掉那个穿白袍的家伙是吗?可是对象的情报太少了。要是不说清楚是哪里的谁,我也没法子办事。

总之你埋伏白袍男子就是了。

哪有那么含糊不清的委托的?要是有可疑的白袍男子从医院里跑出来就简单了。

槿说完随即笑了出来。因为他看到有个男子从医院墙里冲向自己前方。男子右手腋下夹着一团白色的东西,那看起来就像是慌忙卷起来的白袍。不,根本就是白袍。

槿对着电话描述男子的容貌。

没错,就是那家伙。仲介业者断定。

我接下了。槿挂了电话。

男子抱着白袍,左右扫视人行道,犹豫着该往哪边前进。很快地,他小跑步往这边过来。他穿过槿的身旁,往后方前进。擦身而过之际,槿望向他的鞋子,确实沾满泥巴。

回头一看,男子正在马路前面等红绿灯。看得出他正在掏手机。

槿无声无息,踏过地面,流水似地逼近男子身后。估量对方的呼吸。观察号志。手指一口气张开,收起,再一次张开。屏住呼吸。视线转向右侧开过来的车辆。车流量不多,但每辆车子都毫不减速地冲过。计算时机。吁气,神经集中在指尖,触上对方的背。

就在同时,这一瞬间,刚才篱笆里的瓢虫轻巧地飞过了空中。此处的悲苦,它的黑色斑点大的悲苦,当然只有一点点,但随之变得轻盈了。

煞车声刺耳地响起。手机从被推的男子手中落下,滚过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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