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沈星阑忙得不见人影, 苏长乐也不是整日都在东宫闲着没事做。

除了给沈星阑重新绣荷包以外,她更是每日都到书房练字。

她还记得沈星阑当初教自己识字时的小心思,他肯定很羡慕上辈子她为了沈季青练字。

沈星阑前世为她偷偷做了许多事, 苏长乐决定,这一次, 换她来给他惊喜。

苏长乐用完早膳,一如往昔来到书房时, 却发现书案上多了一封没见过的书信。

书信整整齐齐的封在信封之中, 外头写着大大的“太子妃启”四个字。

苏长乐脸上原本洋溢的笑容淡了下来。

四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奇怪的“疑”了一声,问:“奴婢刚刚过来打理书房时, 分明还没有这封信的, 怎么突然就……”

苏长乐心沉了沉, 面上却若无其事的对四喜笑了笑:“兴许是殿下又准备了什么小惊喜给我。”

四喜闻言不由得捂住嘴, 贼贼一笑。

太子的确对太子妃向来极为上心。

“四喜,殿下说,今日会回来陪我用晚膳,你现在就去吩咐小厨房,让他们准备十全人蔘鸡汤、蒸猪蹄肚、三鲜肝肫,好给殿下补补身子。”

“是,奴婢这就去!”四喜闻言,脸上不由得甜滋滋的笑了起来。

太子忙得不见人影,却还不忘给太子妃准备惊喜,太子妃心里挂记殿下,不忘要给他补身子,太子和太子妃的感情简直好得教人每天都羡慕!

苏长乐将四喜支开,快步来到书案前拆开书信。

她分明早就做好心理准备, 却在看见信上罗列了几十条莫须有的罪证时,仍是瞳孔一缩,浑身不受控地冰冷起来。

信笺上的字迹非常陌生,苏长乐却知道这封信是谁送来的。

除了沈季青之外,不会有别人。

前世苏府出事时,沈星阑将事情瞒得滴水不漏,温楚楚也用过类似的手段,只是当时信笺上写的不是罪证,而是将皇榜公布的“丞相苏泽满门抄斩之日”公告抄写一遍。

看完信笺,苏长乐眼中一片冰寒,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直接将纸揉成一团,扔进门口处的火盆,烧成灰烬。

沈季青果然还是和前世一样地卑劣!

四喜哼着曲回到书房时,见到苏长乐面色不虞,立刻吓得迎上去将人扶住:“太子妃这是怎么了?”

苏长乐捂着心口,面色微白,差点被气得透不过气来。

萧贵妃的父兄近日联和朝中几位大臣,不停地抨击沈季青及林家,沈季青分明忙得焦头烂额,却还有心思让人将这封信送到她跟前。

“四喜,去,让江嬷嬷将今日曾经进来过主殿的宫婢都唤到大厅,本宫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大胆奴婢敢内神通外鬼,欲要加害本宫!”

四喜听见这话,脸色瞬间刷白,也不问究竟发生何事,立刻让江嬷嬷把宫婢们都带到大厅。

能进到主殿,还能到书房的宫婢并不多,一番盘问之下,很快就查出是哪个宫婢到过书房。

苏长乐没想到很久之前就被沈星阑调到洗衣房的梁姑姑,居然有本事拿到主殿宫女的令牌,与沈季青里应外合,将信送了进来。

苏长乐知道,就算东宫的宫婢看管得再严,凭沈季青那张脸及手段,只要他想,就能轻而易举就将主殿的令牌弄到手。

丢了令牌的宫女,被处以笞刑,驱逐出宫。

至于梁姑姑,她是林皇后送过来的人,并不能那么轻易发落。

梁姑姑正是深知这点,才敢如此大胆。

“江嬷嬷,梁红私闯主殿,擅闯太子书房,罪不可恕,即刻将梁红带下去,杖刑二十大板,再处以拶刑,往后洗衣房的水都由她来挑。”

这些责罚并不轻,梁姑姑听见后却勾了勾唇,偷偷松了口气。

四皇子说的果然没错,太子妃如今有孕在身,不会轻易造杀孽,四皇子已经答应她,只要她接下来好好配合他,他便会想办法将她从东宫捞出来,并抬她进王府当侍妾。

梁姑姑心中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犹不知自己大限将至。她被带下去之后,苏长乐立刻屏退左右,只留江嬷嬷一人。

江嬷嬷从来没见过太子妃如此冷峻的神色,不由打了个哆嗦。

苏长乐坐在主位上,垂下眼睑,白皙小手温柔的摸着已经有孕近三个月的小腹,漂亮的凤眸中却尽是狠戾。

“江嬷嬷。”她抬眸,轻声道。

江嬷嬷被太子妃那不带一丝感情的冰冷眼神,及阴鸷的眉眼给看得瑟瑟发抖,恭敬地垂首:“奴婢在。”

“本宫曾听闻,宫里时常有奴婢打水时,不慎跌入井中一事。”

江嬷嬷一时之间听不懂太子妃此话何意,小心翼翼地答道:“是,宫婢失足落井淹死,六宫时有所闻。”

苏长乐挑起若有还无的微笑,半阖眼睫,漫不经心道:“那么东宫即便有人不小心失足落井,那亦不是什么奇事,是么?”

江嬷嬷猛地一颤,满眼愕然。

她是宫里的老人,曾经伺候过已故的太后,再残忍冷酷的手段都见过,又如何会听不懂太子妃话中之意。

江嬷嬷只是没想到,平时看起来柔弱善良的太子妃,竟也有这番心狠手辣的时候。

不过她刚才也觉得太子妃对梁红的责罚太轻,梁红私闯主殿,擅闯太子书房,那可是大事啊,就算处以死刑都不为过。

苏长乐自然知道她能处死梁红,只是梁红是林皇后的人,她若是将人处死,林皇后便有理由让皇上将她召到凤仪宫。

那封信她已经烧了,梁红就算私闯主殿,若林皇后执意要护,照样能拿这个寻她的麻烦。

她不会让林皇后有任何理由召她过去。

这一世,她定会护好她与沈星阑的孩子,再不容任何人伤害!

宫中就是个人吃人的地方,她不犯人,人也会犯她。

不趁这个时候杀鸡儆猴欲待何时?!

沈季青既然有办法蛊惑一次宫女,便能蛊惑第二次,这次只是送了书信,下次若是他让宫婢溜到膳房,一举毒死她和沈星阑,那便来不及了。

必定得趁此次机会,让东宫所有的宫婢及林皇后母子知道,她和沈星阑的严威权势从来都不容践踏,哪怕只是挑衅也不行!

她宁可手段毒辣点让人心生畏惧,也不当那种任由别人欺上头来,还乖乖闷不吭声,忍耐的小白花。

苏长乐见江嬷嬷久久不语,抿唇一笑:“江嬷嬷,方才本宫所言,可有什么不对?”

江嬷嬷回过神来,见到太子妃又恢复以往的温柔笑脸,笑着福了福身:“太子妃所言即是,老奴明白太子妃的意思。”

以前江嬷嬷还担心,太子妃若过于柔弱,将来太子继位,纳了妃嫔,太子妃恐怕驾驭不住各宫明争暗斗的那些手段。

如今她倒是不担心了。

江嬷嬷笑吟吟的退了下去。

沈星阑晚上回到东宫,立即从江嬷嬷那听闻了今日之事。

发生这种大事,沈星阑自然知晓此有多严重,待试毒太监用银针试毒、尝膳完毕,确定膳食安全无虞,他即刻屏退左右,准备与苏长乐好好谈一谈。

“往后这种腌臜事,交给孤就是,囡囡实在无需──”

苏长乐嘟着嘴,夹了一块猪蹄肚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

沈星阑愣了愣,满脸无奈宠溺的微笑,见她握着玉筷发呆,咽下嘴里的东西,皱眉道:“怎么不吃?可是又没胃口了?”

苏长乐放下手中碗筷,一脸严肃的看着他。

“沈星阑,你是不是这一次还想象前世一样,不论外头发生何事,都打算瞒着我,将我护在身后,准备自己独自解决?心里想着我无需操心任何事,就算天塌下来都有你扛?”

沈星阑听见她的话,也跟着放下手中碗筷,面上笑容越发温柔无奈。

他的确是这么想没错。

前世是他能力不足,所以才会发生悲剧,但这一世他已有足够的能力,能够保证苏府绝不会出事。

苏长乐有孕之后,不止害喜严重,更是时常胸闷难受,透不过气,夜里要醒来好几次。

这一胎她怀得很辛苦,沈星阑并不想她再为其他事烦心。

苏长乐见他不说话,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眯了眯眼,起身来到沈星阑面前,什么也不说,径自勾住他的脖子,坐到他腿上。

苏长乐朝他甜甜一笑,软软糯糯,又娇又甜地喊了一声:“太子哥哥。”

沈星阑听得心都化了,唇角弯起一道好看的弧度,抱着她,轻轻“嗯?”了一声。

“我以为你会记取前世教训,知道这么做只能护得了我一时,却护不了我一世,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

沈星阑垂眸不语。

她前世都敢一头撞死在沈季青刀上,他自然知道她没有表面所见那般胆小。

他只是舍不得让她面对这么多糟心事。

“我不想在苏府出事时,又是最后一个得知,”苏长乐柔若无骨般的依偎在他怀中,“你知道吗?沈季青透过梁姑姑,递了一封信到我面前,里面罗列着我爹的各种罪证──”

沈星阑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嗓音阴冷:“你爹没事,那些都是假的!”

苏长乐点了点头,娇娇一笑,碰了碰他的下巴,目光柔柔地看着他。

“我知道啊,你与沈季青,我自然是无条件相信你,但你不能因为我无条件信任你,你就又跟前世那样想方设法的瞒着我、欺骗我。太子哥哥难道没想过,我选择相信你,你却一直瞒着我,当我发现自己信错了人时,那是一件多么严重及伤人的事吗?”

沈季青现在被盯得这么紧,林氏被萧家咬得这么紧,他肯定已经在想办法将萧家掌握的罪证慢慢销毁或转移给别人。

沈星阑虽然盯得紧,但只要沈季青成功苏家的任何一个人拖下水,到时沈季青必定会再想办法将消息传到她面前。

一旦沈星阑选择隐瞒欺骗她,他们之间便会种下怀疑的种子,迟早会跟前世一样因为误会出现裂痕。

信任一旦瓦解,就很难修复。

这正是沈季青的目的。

沈星阑极为聪颖,又如何不知苏长乐在担心什么,他们前世的确就是因为这样,才会产生那么多的误会,明明有机会两心相悦,最后却渐行渐远。

他不由得在心中微微一叹,沉重的闭了闭眼:“知道了,苏府的一切,孤日后不会再对你有所欺瞒。”

沈星阑笑着亲了亲她的脸颊:“囡囡有问,孤必答。”

“我就知道太子哥哥对我最好啦!”苏长乐奖赏似的蹭他鼻尖,抱着他的脑袋,在他嘴角吧唧的亲了一口。

春闱过后,萧林两派之间的明争暗斗,可说完全浮上台面。

萧氏一脉一再向宣帝呈上大大小小的罪证,甚至揭发林家的两位国舅,曾在十多年前的陵寝工程,仗着当时林家势力庞大,并且宣帝对他们极其倚重,趁其权倾朝野无人可与之抗衡时,在承修皇陵期间屡生事端,甚至贪污了数万银两。

此事牵连人数极多,林皇后两位兄长如今已不止是停职查办,林皇后的二哥已经被发配边疆,大哥则身陷囹圄,极有可能秋后问斩,抄家灭族。

火虽尚未烧到沈季青身上,但晋王一脉已有众多官员被革职与流放。

林家发生如此大事,朝中众人不免蠢蠢欲动,原本还在观望不站队的,纷纷开始站队。

纵使林皇后之前虽然亲笔写信,表明支持宣帝,却始终没有真正去讨好阮骊姝。

阮骊姝那样的出生,怎么配得上与她平起平坐?

可到了这个时候,朝中局势越发复杂,已经完全脱离林皇后的掌控,她再如何不愿,也不得不拉下脸面,去接触阮骊姝。

可惜阮骊姝并未如她所想那般好哄骗,林皇后不止没在阮骊姝身上讨得好处,还吃了她几次的闭门羹。

偏偏宣帝又极其疼爱阮氏,即便她对皇后无礼,宣帝也不曾给过她任何处罚。

不过萧氏一脉一再联和大臣及言情上谏,直言阮婕妤身份微末,却不知从哪里攀上了高枝,想方设法混进得经过严格挑选,才能胜任的分香女郎一列,显然一开始接近皇上就抱有目的,要皇上莫要被此祸国妖姬迷了心眼。

萧贵妃及萧氏,自然成了阮骊姝眼中最碍眼的一根刺,无需林皇后怂恿,她也会想办法弄死萧氏。

就在文武百官以为林氏大势已去,就在有不少人准备投入大皇子的阵营时,林氏一派的御史上奏弹劾科场舞弊一事,爆发出一场震惊天下的大型科场弊案。

主考官不止暗中收贿还泄露试题,不论哪种,都犯了天子大忌。

该主考官虽是萧家人,却只是萧家隔了好几宗的旁支,平时并无往来。萧氏极力反对宣帝接阮骊姝进宫一事,早就被帝王记恨上,对他们恨得牙痒痒的,如今宣帝又中了阮氏女的情蛊,整个人越发意气用事。

他就如前世对付苏泽那般,完全不给萧家台阶下,直接严办此事,一调查之下,此案牵涉人数不少,不止萧家人好几个被问罪,就连原本置身其外的苏家都莫名其妙被牵连了进去。

那日,苏家的小厮按平时的习惯,前去看皇榜公布何事,赫然发现在众多名字之中,居然有自家大公子的名字“苏玉”二字。

此案牵连人数众多,京中多条官路,一大早便被倾巢而出的锦衣卫们围得水泄不通。

尤其以荣国公府及相府周围的官路为最。

苏玉身为刑部侍郎,若真涉入此案,便是知法犯法,一旦属实,必定人头落地。

苏家父子仨人,当时还未上朝,见到大批的锦衣卫鱼贯而入,涌入相府之中时,脸色纷纷一变。

苏泽听见大儿子牵涉科场舞弊一案,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苏母脸色发白,摇摇欲坠,苏天扬立刻上前扶住母亲。

江子菁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见到苏玉被几个人高马大的锦衣卫团团围住,害怕得眼流直流,呜呜咽咽:“大公子清廉正直,奉公守法,各位大人是不是捉错了人,公子绝不可能收贿。”

苏玉见她如此,心中疼得似有钝刀在割一般,锦衣卫围上来要带他走时,却没有任何反抗。

他行得端,坐得正,并不怕被调查。

苏泽虽然惊愕,却一点也不相信苏玉会犯下这等胡涂事,两个儿子到底都是他亲手拉拔长大,他知道,这件事必有蹊跷,甚至很可能是因为苏玉年年拒绝婚事,所以才会惹上这次的祸端。

苏玉被锦衣卫们带离之后,苏天扬冲江子菁道:“大哥不会有事,莫要哭哭啼啼,你过来扶好夫人,我现在就进宫一趟。”

江子菁擦干眼泪,从苏天扬手中接过手,将苏母扶到一旁落座。

苏泽拦下小儿子:“进宫要干嘛?”

苏天扬横眉竖目,怒声道:“摆明是有人要修理大哥,我现在就进宫跟太子殿下禀明此事,好让大理寺不敢随意将罪名扣在大哥身上,污蔑我们苏氏儿郎!”

“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必有一什么风吹草动就要告到太子面前,如今太子妃有孕在身,万一这件事传到她耳中,影响到她与腹中皇孙,那才会真正触怒龙颜。”

东宫

沈星阑此时正忙着弄清楚为何苏玉会牵连其中,尚未回宫。

苏长乐仍不知家中发生了大事。

下午时,岑景煊按惯例过来为她请平安脉。

苏长乐如今已经有孕四个月,害喜的情已改善许多,只是她透不过气来的毛病却丝毫未有消减。

岑景煊号脉结束,一面接过身边小药僮递上来的药箱,一面道:“太子妃脉象已不似之前那般细弱,不止稳固不少,并且强健有力,皇孙十分健康,微臣再给您开几个调养的良方,只要太子妃好好调养身子,定能顺产。”

苏长乐听见太医的话,不由得微微一笑,温柔地用抚了抚此时隆起弧度仍不太明显的肚皮,感受着温热掌心下传来的胎动。

她心想,何止是十分健康,简直是太健康了,以后出生,肯定和她小时候一样,是个坐不住,爱调皮捣蛋的。

让四喜将岑太医送出去后,苏长乐掀开一旁篮子上的红布,正要拿起未绣完的肚兜,想继续绣时,却见到肚兜上横了一封书信。

信上的字迹,就与之前出现在书房中的那封信,如出一辙。

苏长乐呼吸微窒。

心底蓦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上次沈季青送了封莫须有的罪状给她,这一次,又会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苏长乐:不想看信qwq

沈星阑:别看!快丢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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