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苏长乐回明月轩的一路都在偷瞄沈星阑。

沈星阑今日一袭玄色锦缎长袍,腰间的镶金托云龙纹玉带紧束劲腰,将他宽肩窄腰的漂亮线条完全勾勒出来,双腿笔直修长,乌发束冠,姿容无双。

这时再看,倒是看不出半分的清贵冷峻。

那双潋滟风流,惊艳了整个京城的桃花眸,一如往常的散漫不羁,唇瓣紧抿,居高临下的睨着人时,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感觉。

还是那个被皇后溺宠到大,养得矜贵倨傲,目无下尘的太子殿下没错。

难道方才那一瞬,又只是她太习惯前世沈星阑的错觉?

苏长乐一路偷偷看着,她以为自己看得极其隐晦,却不知所有动作早就全都落在沈星阑眼底。

被看了一路的少年,几乎压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瞄着瞄着,苏长乐发现沈星阑的耳根子又红了。

“……”她忽然又觉得沈星阑没有重生了。

她还记得前世两人敦伦之礼时,他凶狠得有多可怕,根本不知害羞为何物。

难道真的是她的错觉?是她太想念前世的那个大冰块?

苏长乐无声的笑了笑,罢了,现在可可爱爱,莽撞傻气的小太阳沈星阑也挺好,只是不知她后来没了之后,那个不苟言笑的大冰块沈星阑究竟如何。

大概,不会太好过……

思及此,她眼神蓦地一暗,情绪莫名低落下来。

两人不发一语,并肩前行,在要进明月轩前,沈星阑蓦地喊住了她。

“怎么啦?”她愣了下,抬眸的那瞬间,眼楮弯弯,笑了起来,看着少年时,眼里仿佛有星星,宛如方才的低落不曾存在。

沈星阑看着眼前笑容甜美的小姑娘,薄唇抿了抿,心跳又开始悸动不停,完全抑制不下去。

小姑娘生得雪肤花容,软玉娇香,个子虽然袖珍娇小,身段却是窈窕有致,杨柳细腰,娉婷婀娜,再加上那双灵动娇媚的美人眼,眸光一转,便可将人的魂儿都勾了。

可偏偏她的模样又是那么的纯真无邪,纯净却又妩媚动人,一眼便教人沦陷。

想起她方才双眼蓄满委屈的泪水,楚楚可怜的模样,沈星阑几乎是用尽所有理智与力气,才堪堪忍下冲上前去抱住她,将人拉进怀里疼惜的冲动。

他眼睫半落,微微错开眼:“沈季青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不敢再看。

苏长乐捕捉到他眼中闪过一缕稍纵即逝的克制,迟疑片刻,决定再试一试沈星阑。

她缓缓低下头,不安的掰着手指。

沈星阑见她久久不语,头又转了回来,眉眼狠戾:“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登时捏紧拳头,大有要是沈季青真敢动她一根寒毛,他就立刻回头再将人狠揍一顿的架势。

“他没做什么。”苏长乐今天梳着垂挂髻,低下头时,露出了大半雪白脖颈。

少女肌肤柔腻似酥,娇|嫩得似能掐出水来,沈星阑双眸幽暗一瞬,再次艰难的别开头。

“我不喜欢他,想躲开,他却跑过来捉住我,我想到阿娘跟我说,我早晚得和他成亲,以为他要是来捉我去成亲,我突然很害怕,我不想嫁给他……”

似是又想到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她眼睛又红了起来。

她抬头看向沈星阑,一双眼儿红通通:“太子哥哥,你不是说我们从小一块玩到大,为何我不是和你定亲,而是和他定亲?我一点也不喜欢他,我觉得你比他好得太多太多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砸得沈星阑措手不及。

他微微一征,嘴角不自觉地弯起浅浅的弧度,感觉心里不断冒出甜蜜的泡泡。

她居然宁愿和他定亲,也不要沈季青?还说他比沈季青还要好?这是……喜欢他的意思?

她喜欢他?她喜欢他?她喜欢他。

这样的梦他从来没做过,想也不敢想。

他以为这半年来,自己已经做好足够的准备,在面对她时能够处变不惊,但他显然想得太过简单。

哪怕只是她不加思索,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依然能轻易的撩拨他的心弦,让他难以自持。

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臂,因过度抑制,紧绷轻|颤。

所幸沈星阑到底当过几十年的皇帝,即便心中再如何的波涛汹涌,亦是转瞬就收拾好情绪。

他回过头,想一如既往地跟小姑娘开玩笑,想坏心眼的开口调戏她一句:“原来你这么想跟孤成亲?”

却再次猝不及防地撞进她满满信赖的眼底。

沈星阑心尖狠狠一颤,想将眼前人紧紧拥入怀中的疯狂念想,不受控地涌上心头,几欲将他整个人都淹没。

刚重活时的那一段时间,他设想过无数次与苏长乐相遇后的情景。

想过两人还是会跟前世一样吵个不停,也想过她会对他冷若冰霜,就是没想过她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喊他太子哥哥,对他示出善意,对他毫不设防。

甚至还说,她觉得他比沈季青好得太多太多。

沈星阑明显感受到心脏塌了一个角,几乎就要克制不住,想不顾一切的将眼前的小姑娘揉进怀中。

心脏分明激|烈撞击着胸腔,他却若无其事的抬起手,抹去她眼角的泪,只极尽克制的说了句:“你不会跟他成亲。”

苏长乐见他依旧眉眼不羁,一如既往的倨傲,除了耳根子红得厉害以外,还是那个未曾经过岁月洗礼的少年,心里不禁有点失望。

看来是她太敏|感了。

试探虽然失败了,戏还是要继续演好,她一双眼亮了起来,眸光盈盈的看着他:“真的?”

“太子哥哥可是有什么法子?”小姑娘轻扯他的衣袖,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落在沈星阑耳中,却是软糯娇甜。

她的眼睛就和她的人一样美,水汪汪的,笑起来又甜又软,唇边娇甜的笑意,宛若蜜糖,甜入人心,让人忍不住想低下头恣意品尝。

沈星阑呼吸微沉,就在他想再往前靠近她一步,身后却忽地响起一道略显严肃的女声:“臣妇见过太子殿下。”

苏母刚从慈恩寺烧香拜佛回来,她求了平安符回来要给女儿,没想到一过来明月轩,就看到女儿跟太子亲昵的站在一块,想也没想就出声制止两人继续说下去。

她已经知晓宣帝有意让女儿以侧妃的身份嫁入晋王府一事,心中虽然又气又心疼,听见太子有法子阻止亦觉欢喜,可太子终究是个外男,如今和心智只余七岁的女儿如此亲近,就算相府内没有外人也着实不妥。

沈星阑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往后站了几步,拉开和苏长乐之间的距离。

苏母紧蹙的眉头终于松了些,但一听见苏长乐说太子要带她去骑马,眉头就又瞬间皱得死紧。

她现在算是看出来了,这太子殿下打完仗回来之后,对女儿的态度也跟以前不一样。

以前他总欺负苏长乐,爱逗得她气呼呼,现在不但不欺负,还三番两次的想带她出去玩,动不动就往相府跑。

表面上像是要找她二儿子,但实际上是想见她闺女。

太子表现得如此明显,苏母哪里还不明白太子为何突然转了性。

她顿时头疼不已,心中叫苦连天,自然不可能同意太子带女儿去骑马。

苏母笑了笑,委婉拒绝:“明日便是庆功宴,臣妇今日还得跟长乐交待许多事,她恐怕不能和殿下出门了。”

苏长乐本来就没真想要去骑马,骑马只是不想沈星阑冲动行事,自然不会跟自己的母亲强拗。

这件事终是不了了之,沈星阑再没理由留下。

进了明月轩之后,苏母见她弄脏了衣裳,先是让丫鬟替她更衣,再是屏退左右,不疾不徐地将从慈恩寺求来的平安符,装进她贴身携带的荷包里。

苏长乐见母亲面色凝重,立刻乖乖坐好,知晓她这是有话要说。

苏母却没有马上开口,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茶香瞬间弥漫在空中。

她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放下茶杯,这才直视女儿:“乐儿虽然只记得七岁的事,可你到底年已及笄,还与四皇子定了亲,你往后不可再和太子殿下那般亲近,尤其是在外头,见了太子不可以再随意地喊他太子哥哥,知不知道?”

苏母这话也无他意,只是苏长乐并非真只有七岁,如今再不能像小时候那般,与太子毫不设防的玩在一块。

苏长乐已经很久没有被母亲训斥。

母亲训人时语气并不严厉,甚至可说温柔,可眉眼神情却极为认真,就像小时候一样,苦口婆心的教导着她。

苏母的出身其实不高,并非世家的名门千金,她原是温家的丫鬟,后来嫁给了当时还是武将的苏泽,年纪轻轻就跟着他一块到边关吃苦。

苏泽未曾看轻过她,就算如今已位极人臣,也未曾纳过偏房侧室,京城里不知多少人羡慕苏母。

是以,苏长乐重活一世还是想不明白,为何与母亲这般恩爱的父亲,会在三年后突然看上一名歌女,强硬地纳她为妾,最终引来杀身之祸。

前世若非父亲硬要纳那名歌女为妾,触怒龙颜,宣帝也不会不由分说就收拾苏家。

这一次,她得先早父亲一步找出那名歌女才行。

苏长乐敛下眼睫,撒娇般地往苏母怀中靠去:“女儿知道了,女儿定会乖乖听阿娘的话。”

话说得软软糯糯,模样再乖巧不过。

苏母笑得眼睛弯弯,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脑袋:“好,乐儿最乖。”

沈季青离开之后,苏天扬先是将玩忽职守的护院罚了一顿,接着看守后院的护院就又多了一倍,尤其是苏长乐的明月轩外,几乎每隔几步就有一个护院,可谓戒备森严。

饶是如此,当晚苏长乐的窗棂还是被敲响。

黑暗中,苏长乐缓缓的睁开眼,她听着石子砸在窗棂上,不紧不慢的声响,像是想到什么,在心中暗骂了句幼稚鬼,便又蒙头大睡。

她今天被沈季青碰了手跟下巴,简直恶心得要命,沐浴时差点把这两处搓到破皮,现在完全没心思应忖沈星阑。

另一头的沈季青,则再度陷入昨夜反复折磨他的梦魇之中。

今晚的梦和昨日不太一样,多了几段,梦里他退了苏长乐的婚,自庆功宴之后她便终日浑浑噩噩。

退婚那日,大雪初至,苏长乐投井自尽了。

这分明是梦,但她投井的那一瞬,沈季青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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