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内。

照例询问过后, 因为陆峥是未成年人,双方家属到来。

魏家家世虽不如陆家,可这次魏修泽被打进ICU抢救, 唯一的儿子受到这种伤害,做父母的怎么能忍!

现在魏修泽被送入医院,他爸妈全在医院里等消息,让他的舅舅过来。

看着对面的陆令姿, 魏舅舅铁青着脸:“我外甥现在还在医院里抢救呢, 这事你们陆家必须给个说法。”

陆令姿穿一身白色西服,身姿窈窕,只是那张美丽脸上的表情甚至要比魏舅舅还要阴沉。

她一语不发,站起身到了陆峥面前,抬手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下打的是真的狠,陆峥的嘴角瞬间被扇出了血。

别说她身后的李管家愣住,连魏舅舅跟着吓了一跳, 随即他重新端坐起来,心想着:这是在我面前做戏呢, 以为打两巴掌事情就过去了,糊弄鬼呢。

然而事实并非他想象的那般。

陆令姿盯着陆峥, 眼里写满了深恶痛绝的厌弃,她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还会害人的!

陆峥的脸被打的向右偏,缓缓抬头时,少年竟然在笑。

一瞬间在场的人浑身开始发毛。

他笑的和煦温柔, 完全就是一个无害的学生,明亮的眼睛,从容的表情, 忽略他脸上迅速浮起的掌印,他看起来和阳光少年并无不同。

陆峥声音低柔,对陆令姿说:“你一直在等这一天吧。”

极大的反差令众人惊愕,陆令姿更是瞬间露出压抑不住的恐惧之色,她退后一步,看着眼前熟悉的表情动作,滔天的怒火席卷了她的心神。

“把他关起来,快关起来!”陆令姿大吼,“否则他还会害更多的人!”

警察有点吃惊,让双方家属过来是调节,怎么能说抓人就抓人,魏舅舅更是懵了,他以为陆令姿是在演戏维护儿子,谁知她比谁都更想把人关起来,搞什么?

“大小姐,你冷静一点!”李管家上前劝说陆令姿。

陆令姿表情崩溃,抓着李管家,“这次你们总信了,他就是个害人的怪物,上次害得同学成植物人,现在当众把人差点打死,丛云知道也一定会答应把他送进监狱里!”

这次情况不明,但那个植物人同学,李管家经过调查是知道内情,陆峥的确是无辜,甚至到现在隐忍至此,可这些话陆令姿完全听不进去。

他轻叹:“大小姐,年轻人打架斗殴也是常有的事。”

“可那孩子被打进医院了!”陆令姿冷冷地盯着陆峥,“这次他赤手空拳,下次如果拿刀子呢!”

在场所有人全看傻了,身为母亲的陆令姿如此迫不及待的把自己儿子要送监狱,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魏舅舅看这情形,想起陆峥被赶出去的传言,心道果真不假。

什么矛盾能让母子关系恶化成这种样子?

听说他爸早死,难道天天面对这样一个情绪不稳定的妈妈?

怪不得会在外面打架了。

在陆令姿叫嚣着把他送监狱关押的时候,陆峥垂下眼眸,任由那些用语言组成的骤雨向他袭来。

他毫不意外。

从小到大,陆令姿恨不得自己早点死,事实上,她也实施过一次,只不过失败罢了。

因为陆令姿的失控,陆峥先被单独带了下去。

李管家看着陆峥沉静无波的表情,感觉刚才他的笑容仿佛是一个错觉,那个让陆令姿瞬间崩溃的,和大小姐亡夫方池简直一模一样的温和表情,如昙花一现的消失。

李管家对陆峥这个孤僻的孩子了解的不多,只是觉得他本心不坏,面对陆令姿的斥责,陆峥一直隐忍,最后发狂发燥的往往是大小姐。

陆丛云私下曾和他提过几次替陆令姿找合适的心理医生,可大小姐从来不肯去看。

他叹息一声,把消息发给国外的陆丛云。

**********

陆峥独自坐在房间里,漆黑的眼睛像一口深井,望也望不到底。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袋子,打开之后,鼻端萦绕起酸甜的清香。

他捏着一个杏干放到嘴里,缓慢的嚼着。

蓦然想起了赵今今。

没想到竟然会被她看见自己狼狈丑恶的一面,更没想到哪怕到了最后,依然从她眼里看到那种陌生震惊的目光。

他知道她一定很快会知道这件事的。

她该失望了,到底是看错了人。

陆峥知道,赵今今很快会离开,消失在他的世界中,这是人趋利避害的正常反应。

一股巨大的孤寂感包裹著他,这种虚幻的感觉已经脱离他太久,很长时间以来,身边人来来走走,他早已习惯,多年后第一次品尝,竟然是因为她。

他缓缓闭上眼,尝到嘴里一片苦涩。

深夜,陆峥被李管家保释出来,因为魏修泽还在医院里,他可能随时要被传唤。

“最近待在家里,不要乱走了。”李管家看着对面这个沉默的少年,不知该说什么。

因为被陆令姿命令,所以连送他回去也不成。

**********

陆峥形单影只的从警局出来,深夜寂静,只有路灯照亮马路,他仰头看了一眼天边的月亮,明月皎洁,高挂天空。

他突然笑了一声,觉得自己之前怎么会痴心妄想的想要揽一弯月亮,企图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他目光空洞,从月亮转下望向深深的黑暗之中。

“陆峥!”

黑夜里,这声音脆亮,直入人心。

他怔怔的转过头,看到从黑暗中跑出来的少女,她的头发微微乱了,披散在肩膀上,风掠过耳际,扬起身后路灯的一片亮光。

她跑到他的面前,眼睛瞪得大大的,紧张又难过的样子。

为什么呢?

他心想着,她不是不喜欢他,又看到他那副模样,所有人已经放弃他了。

她是在等他?

陆峥感觉脸侧微凉。

她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她的眼圈通红,眼神却极亮,像被点着了一样聚满了怒火,“谁打你了!”

陆峥看着她。

赵今今感到胸口一片郁结,她看着陆家人离开,陆峥却久久没有出来。

直到深夜他才一个人出现,赵今今见他脸色苍白,眼里还有血丝,脸上甚至还有一个硕大的巴掌印。

他之前明明好好的!

“谁打了你?!”她问他,语气气冲冲的像要去报复回去,可她动作温柔,轻轻地抚慰肿胀的脸颊,“还疼吗?”

陆峥无声地盯了她几秒,感觉脸侧的温度凉凉的,他在她的手心里轻轻蹭了一下。

“没事了。”他低声说。

她来了。

为他来的。

那么受过的苦,遭过得罪,都不算什么了。

像这样不顾一切向他跑来的人,她是第一个。

他俯下身轻轻抱住她,甚至不敢用力。

赵今今愣了一秒,伸手拥住遍体鳞伤的少年,他背上的肩骨坚硬,只有她知道他的心有多柔软。

她低声说:“陆峥,我们回家。”

“好。”

**********

两个人坐车回家,赵今今让陆峥躺在床上,半个多月没回来,屋子里空气清新,地面干净,她一直有在等他。

陆峥心脏揪的发疼。

赵今今打了一盆温水过来,床上的少年静静地凝视着她,唇色苍白,眼里有灼热的光。

她用温水浸湿了帕子,轻柔的去擦他的脸。

他始终如冰雕般一动不动,毫不在意伤口的痛疼,赵今今在他的脸上涂好消肿的药膏,全程他沉默而乖顺,没有一丝尖刺。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驻。

她换水,擦药,陆峥像一只乖顺的小猫,任她摆弄,直到她看见他嘴角的伤口,温热的水擦拭过,鲜血涌了出来,她有一点慌乱,赶快消毒去拿创可贴敷上。

她咬着嘴唇,声音哽咽的颤抖,“是……陆姨打的吗。”

赵今今想起上次陆峥回到陆家,脸上也是这样一个巴掌。

陆峥没否认,只是说:“不疼的。”

怎么会不疼。

被至亲抛弃、厌恶、不信任,怎么会不疼呢。

她想起她的妈妈,哪怕过了那么久,她依然记得当时她不要她的情形,她脸上的表情,每一句话,她全部记得清清楚楚,在心口烙印出一个永远抹不去的伤疤。

“对不起,如果我早点来找你就好了。”

如果我早一点来到这个世界,如果我提前帮你改变命运,不让你断腿,你就不会受这么多的苦。

“我是打了人。”他说。

赵今今摇头,“我见过冯小希了,你一直这么好,我是知道的。”

陆峥看着她。

少女目光盈盈凝视着他。

这么漂亮的眼睛,如果目光能一直落在他身上该有多好。

他知道她把自己当成一个好人。

可他并不是的。

陆令姿打他,他早习惯,并不伤心,脸上一时的痛,会在未来换取更大的优势。

把那个骂她的男生关到楼道里,让他受伤,从行动到结束,他从没有动摇过。

哪怕是那个把他拽下楼的男生,在出事之后,他一次都没有后怕过。

他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冰冷的异类。

可她始终相信,他是一个好人。

如果可以留住她,他可以在她面前成为这样的“好人”。

“你在可怜我吗?”他突然问。

赵今今一愣,立刻摇头。

因为如果是可怜的话,就好像在否定他所有的努力一样,其他人可以不懂,只有她不可以。

陆峥本来想说,如果可怜就可怜到底,没想到她摇头否认。

他躺在床上,目光看着天花板,“你记不记得一开始我想赶你走。”

赵今今点头。 

陆峥说:“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悲惨,更一次没有想过和其他人交换人生的想法,我不需要被人怜悯,但一想到如果你是因为同情才接近我,我就很难受。”

赵今今顿住,这是陆峥第一次这样剖心直白的跟她说这些。

“我想,如果有一天出现一个更可怜的人,你是不是就会离开我,转头去对他好了,既然这样,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接受,所以我才想赶你走。”

“不会的,”赵今今保证道,能让她心甘情愿的,“只有你一个。”

陆峥灼热的目光盯着她:“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只要你别骗我。”

他像一个要保证的孩子。

赵今今微微笑,“不骗你。”

他后面还有很多难走的路,她要陪他一起走,等到他功成名就,她才能真正的放下心离开。

经历了一天,他看起来很疲倦了,赵今今说:“睡吧,我看着你。”

陆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闭上眼几秒,又睁开眼看她在不在。

赵今今有点好笑,坐在他身边不动,直到她起身打算把水盆倒掉,一动就被抓住了手腕,陆峥看着她,目光缱绻依恋,像极了那只被她救后的小黑猫。

“我只是去把水倒掉。”

陆峥不说话,手上没松开。

赵今今明白了,“好,我不走。”

他闭上眼,握着她的手的力道渐渐松弛,眉宇间的阴郁散开,他睡着的样子就像一个普通的病弱少年,没有阴郁冷漠。

赵今今趴在他旁边闭上眼,手腕上有他灼热的温度,却令她感到温暖安心。

他需要她,只要他需要一天,她就会一直陪着他。

赵今今心里知道,自己才是害怕被丢下的那个人。

“我会一直在。”

屋子里安安静静,她低声喃喃的保证。

不知过了多久,陆峥张开眼,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睡着,看着身边沉沉睡去的女孩,他摸了摸她微凉的手腕,不舍得拢在手心里。

刚才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既然对我好,就要好一辈子。

我不会放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甜甜小段子:

后来,露出偏执真面目的陆峥握住赵今今的手腕,语气阴沉:我不会放手的。

赵今今牵手,十指交握,笑着说:那你可要牵好了。

???

怎么不是想象中的反应。

赵今今看着突然脸红的陆峥笑了。

她的陆可爱最可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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