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舒允墨一见倪珞,“好久不见思念至深”的泪水就出来了,倪珞当然更加难受。

结果就是,这三人都像是对待绝症患者一样宽慰,而舒允墨好似命不久矣一般落泪,搞得医生立在一旁十分忧愁,他记得刚才他说的是,什么问题都没有啊。

舒允墨意味深长地看了倪珈一眼,哽咽着对倪珞说:“珞珞,姐姐好想你。一直都想去家里看你的,可奶奶说,倪珈不同意的话,就不许我进门。”

倪珈懒洋洋地靠着墙,纹风不动,看她还要说什么。

可,舒允墨没有再说什么,倪珞却转过头来看向倪珈,漆黑的眸子异常的安静,有点儿陌生,没有说话,却有种比说话还伤人的沉默。

她宁愿他像以往任何时候她逼他到抓狂时那样的炸毛,倪珈心里一刺,表面上依旧是满不在乎的冷漠,冲舒允墨无所谓地弯了弯唇角,意思是,老娘不稀罕。

可内心麻木地想,她其实是稀罕的。

正想着,病房的门被人推开,随即就是张岚焦急的声音:“妈妈的宝贝女儿啊。”

倪珈侧头,甚至没有看到她的正影儿,她就已扑到舒允墨的床前,上上下下地看:“伤在哪儿了?快告诉妈妈,伤在哪儿了?”

医生只得再次重复他的诊断结果,内心很苦逼,为什么没人听他的呢?

倪珈不语,舒允墨“受伤”,不叫她亲妈舒玲来,反而第一时间打给张岚,搞什么鬼?

两母女亲亲热热说了会儿话,张岚无意间一转头,看见倪珈,无视她手臂上的绷带,皱了眉:

“谁准你擅作主张把珞珞关到南山基地去的,他又不是犯人。上次你怂恿奶奶拿出那颗蓝钻,居然都不跟我说一声,那件事才刚过去多久?一转身你又干这种事。你看这些天,珞珞都瘦成什么样子了。我不准你再这么做了!”

“妈,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倪珞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却不看倪珈。

“倪珈喜欢控制家里的人。”舒允墨悲伤地叹了口气,哀哀怜怜望住她,“可是倪珈,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为什么不让我进家门呢?你要是对我有什么不满,说出来啊,我都会改的。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

倪珈听得肝颤儿,这女人有完没完?

她无比委屈的话把所有人都收服了。

宁锦年面色铁青,他怎么也没想到舒允墨这种淑女会有如此身世坎坷命途波折的一面,她这种委曲求全的隐忍太让人心碎。

可惜他现在只是个旁人,没有立场来保护这个可怜的女孩,只能怨恨地把拳头捏碎。

而张岚,本来在家里要讨好倪珈就让她不爽,现在又见舒允墨这么伤心,当即脸色就沉了下来,对倪珈几乎是命令的口气:

“你去跟奶奶说,你和舒允墨做朋友了,以后,舒允墨随时想拜访都能来。”

倪珈微眯着眼,张了张口,斟酌着。本想说些尖刻锐利的话,终究是一个字也没说出口。最终采取了最温和的方式,无声地否认。

张岚等了一会儿没反应,怒了:“你听见我说话没有?”

她深蹙的眉心刺激了倪珈,后者淡淡一笑:“听见了。”

“听见了就马上给奶奶打电话。”张岚脾气不好地下通牒。

倪珈没看她,却望向舒允墨可怜兮兮的小脸和满是得意的眼睛,斩钉截铁吐出一个字:“不!”

末了,一字一句地补充:“今天不行,明天不行,以后永远都不行。奶奶说的,”倪珈望着舒允墨,唇角的笑颜美却狠,“奶奶说过的,我这真凤凰回巢了,她这只杂种麻雀,就别想再回倪家。”

冷气嗖嗖地席卷了病房。

医生和护士们一溜烟地窜了出去,病房内的几个人却完全还没有回过神来。

宋妍儿震傻了,倪珞有些蒙,宁锦年震惊了暴怒了悲愤了却无能为力了。

舒允墨惊呆,她在说什么?

她是凤凰,自己却是麻雀?还是杂种麻雀?好个倪珈,你就是这么贬损我鄙视我瞧不起我的吗?

舒允墨心里前所未有的羞耻与愤怒,她原以为可以借着张岚来压制倪珈,没想却反而遭受更大的羞辱。

倪珈眼中深刻的不屑与鄙夷,像鞭子一样抽打着舒允墨的脸,杂种麻雀?奶奶居然在她面前说她是杂种麻雀?

舒允墨双拳紧握,指甲几乎把手心刺穿,在宁锦年面前丢这样的人,她真恨不得扑上去和她厮打。只是一转头,看见宁锦年也气得手臂上青筋暴起,舒允墨奇怪地有种因祸得福之感,看来,倪珈对她的羞辱唤起了他的保护欲。

张岚震怒,倪珈不仅不把她放在眼里,还这样侮辱舒允墨,她猛地站起来,扬起巴掌就朝倪珈扇过去。

宋妍儿吓得尖叫一声,倪珞也怔住。

可倪珈眼瞳一暗,居然瞬时就迎上去,大步一迈,面容冰冷,紧紧逼近张岚。

这女孩突然间带着不顾一切的骇人气势,张岚看着她冷漠的眼眸和冰冷的面颊,竟莫名手抖,扬起的巴掌,怎么都落不下去。

倪珈抬着脸,细眉一动,居然笑了:“都说父母对子女有教养之恩,所以子女要不怀怨言地承受父母的打骂。”

张岚更加心虚,她不仅没教过她,没养过她,就算是她搬回来的这几个月,她也从来没有把她的事放在心上过。倪珈这句话无疑刺到了她的羞愧心,她又怒又气,这死丫头是怎么回事,怎么专门为难她。

张岚的手还扬着,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倪珈却没有再给她考虑的机会,收起早已僵硬的笑容,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她独自走在医院拥挤的走廊上,心里空空荡荡。消毒水或许太浓了,刺激得她的鼻子都痛了,酸痛酸痛的。

对她来说,家人的爱,不是天然而然的,要靠自己努力争取。只是,她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即使是靠后天努力赚取,都是想象不到的艰难。

倪珈下去停车场,走了没几步,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倪珞。

倪珈刚才好不容易才勉强忍住眼泪,此刻根本连假笑都装不出来,空空漠漠地问:“你来干什么?刚才看来,你应该是很讨厌我的吧?”

倪珞也脸色不好,和她一样,装都懒得装,语气硬邦邦的,像要砸死人:“我说了,要陪你一起来医院,一起回去的。”

倪珈稍稍一愣,怔怔看住他。

倪珞克制了一会儿,可他毕竟是个喜形于色的人,脸上隐忍的怒气再也遮不住:“倪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身边的人?”

倪珈扭头,望着远处的提示灯标识,漆黑的眼睛倒映着亮闪闪的光,没有焦点:“因为我原本就是黑心的坏人啊。”

这种回答让倪珞都不知如何应对。

“如果,我和舒允墨之间,选一个去死,你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我吧。”倪珈平平静静的,没有一点儿情绪。

“我……这……”倪珞又要暴躁了,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诡异问题啊,他不舒服地皱了眉,“你乱说什么?怎么会毫不犹豫?”

“是啊,深思熟虑,然后选择我去死。”倪珈笑了笑,“有什么差别吗?”

说完,她继续往前走,声音在空空的停车场里回荡:“不用勉强陪我了。我认得回家的路。虽然,那里,其实也不是我的家……”

倪珈独自一人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王司机开着车,缓缓地跟在后边,亦步亦趋。

吹了近一个小时的晚风,心里的憋闷还是积郁着,舒解不开。倪珈经过街心花园时,索性坐在白玉台阶上,把头埋在腿上,紧紧抱住自己。

她突然有些恨自己,刚才在医院里,不该那么嚣张,不该那么肆无忌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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