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碗汤(五)

“若是长得像我,定然比小郡主生得好看。”清欢摸着肚子说,她到现在都很是不服气自己竟让被当作替身,还是最廉价的那种。

“呵,你跟她一定都不像,淮阳王眼瞎,你比他那位娇妻可美多了。”

清欢好奇地问:“你见过我嫡姐?”

“唔,见过,不过不觉得有哪里好,一嘴的礼义廉耻清高孤傲,女训女戒就差没刻在脸上。”看了都叫人倒胃口,就是十分的颜色也只剩下了三分,真真是窦悔最不喜欢的类型。真要说起来,他觉得清欢比那假模假样的卫道士好多了,那种女人,怎么能跟和自己一起玩的人比。

清欢听他说嫡姐坏话,不仅不觉得亵渎死者,还咯咯娇笑起来,“我那嫡姐也真不是什么好人,她临终前竟要王爷把我要到王府,让我一辈子给她照顾男人孩子,却不给我名分,还要我认清自己的身份,要在孩子长大后将我赐死以免辱及他们的颜面。”她说着都要笑起来,“真是一群有权有势就要将别人踩在地上不让翻身的人。”

窦悔小时候日子也过得不好,事实上不好这两个字都是美化了,他心道,看来每人都有每人的苦楚,生在妓院的他过得是苦日子,生在尚书府的清欢也不怎么快活。出身两个字,就这样轻易地限制了他们的思想,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有人生来高贵有人生来卑微?凭什么高贵的人便可理直气壮的欺压卑微的人?窦悔偏偏不信这个,他倒是要看看,号称真龙天子的皇帝,是不是真能把这江山坐到千秋万代,永世不倒。同时也看看他这出身低贱之人,有没有那福气,坐一坐人人都想坐的位子。

“我真是很想看看,这些人沦为人下人的时候,是不是也能保持这么一副趾高气昂的面孔。”清欢说。

窦悔听了笑起来,神态有了几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手掌在清欢肚子上摸了两下,而后笑道,“早晚瞧得到,只是到时怕你心软,对你的亲人手下留情起来。”

“怎么可能。”清欢想起尚书府那群“家人”,心底厌恶不已,表情也嫌弃得很,“他们对我无情无义,我待他们也是如此,我的生母是嫡母的陪嫁侍女,她有孕时让我娘伺候父亲,连个姨娘的身份都不给,又要我娘终日回去服侍她,那会儿我五岁,只见到我娘每日回来身上都是青紫的。便是她自幼跟着嫡母长大,忠心耿耿,也抵不过女人的嫉妒心。”

她奇怪地问窦悔:“你说这世上的女人为何如此矛盾,一方面要大度的为夫君送女人,一方面又嫉妒不已,嫉妒不针对男子,却要往她亲自送去的女人身上发泄。后来我娘早早死了,我便在府里慢慢长大,只是生的好,父亲觉得日后定然有用,将我送给大官当个小妾总是绰绰有余,谁知道嫡姐却要我去王府,想来是得了嫡母的真传,只是她比嫡母更狠一些,不仅让我一辈子没有名分,还要我一辈子做她的影子。”

说完她感慨了一句:“看来嫡母他们是真的恨毒了我们母女俩的存在,可当初她若不主动提出将我娘送给父亲暖床,又如何会有今天这般事情呢?”

窦悔讥讽的笑了一声,“在妓院,想做清倌儿又想赚大钱还想要名声的,通常都被称作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这世上虚伪之人那么多,你如何能懂他们。若是你懂了,岂不是跟他们一样了么。”

清欢想了想,觉得这人说得好有道理哦,登时崇拜地看他:“你真厉害,我都听明白了。”

“哼,日后你做我的婆娘,看谁敢欺负你。”

“咦,那我岂不就是大都督夫人了?我嫡母和父亲见到我的话……”

“要行礼。”窦悔笑眯眯地说,“待你卸了货,我便带你出去玩去,外面可比府里好玩,你也可以看看,不管是真高贵还是假高贵,他们瞧见了我,都得低头。”

这话说得倒是不假,清欢跟着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便变了脸,窦悔还以为她是想吐或是身子不适,结果她小嘴一张,道:“我饿了。”

他大笑起来,“是是是,是我的不是,忘了过去了半个时辰,你又该吃东西了。”

说是清欢吃,其实他也不会少。毕竟只有两人在一起吃的时候,食欲才会直线上涨。

对于这个意料之外的孩子,这两人真是接受的飞快呢。在这之前窦悔连找女人的念头都没有,谁知就是这一眨眼间,竟然就有妻有子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可见人生真是处处充满意外。

肚子里虽然揣了个孩子,但良辰吉日仍然按时到来,清欢穿上大红嫁衣,一点都不在意礼数的窦悔坐在桌边撑着下巴看她打扮,漂亮的衣裳将她肚子遮住,可即使不遮住也只是稍微凸起一小块,好像也没太大的变化。他看了会儿,丝毫不无聊,反倒觉得有趣,怎么就觉得小娘子在那涂脂抹粉也好看得紧呢。到底是看顺眼的人,做什么他都能容忍。

这一日高朋满座,宾客如云,淮阳王自然也来了。不仅他来了,小郡主也来了,就连小王爷都吵闹着要瞧新娘子被他一起带来看了热闹。王府里究竟有没有清欢这个人,似乎并不重要。尚书府将女儿送入他手中,那人自然就是他的了,是打是杀不过他一句话的事,尚书府难道还敢上门来要人不成。

所以发现清欢离奇失踪的时候淮阳王只是派人去找,终究是他的女人,若是沦落到什么风尘的地方或是出了什么有失名节的事,便不能让她活着。不过事情发生到现在已是过了数个月,仍旧没个消息。淮阳王忍不住去想清欢会不会出事了,但转念又一想,她便是出事,同他又有什么关系。她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绝不会刻意向他人透露跟他有关的事情,所以淮阳王并不怎么担心。

话又说回来,窦悔这个狗贼,不仅胆大包天,就连成亲都和旁人大不相同。别人家的新娘子都戴着红盖头,他的新娘子却只是戴了凤冠,珍贵的夜明珠串成的凤冠珠帘下,一张绝美的容颜若隐若现,只是……不知为何,淮阳王总觉得有些熟悉。

当他看到新娘子半点不害臊地主动去牵窦贼的手,而窦贼也恬不知耻地回握的时候,突然知道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了。当年他迎娶爱妻过门,那时她正是豆蔻年华的少女,盛装打扮,凤冠霞帔,可不就是和这新娘子有七八分相似么!

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如此相似之人!除了与爱妻同父异母的庶妹!

“等等!”

新人不拜天地没有高堂,只夫妻对拜,只待入了洞房便是一生荣辱与共的鹣鲽,谁知马上就要礼成了,摄政王却突然大喊了一声,在场宾客都看了过去,淮阳王脸色冷峻,快步上前,黑眸紧盯清欢的脸,“不知窦大人的妻子是何方人氏,芳龄几何?”

窦悔懒洋洋地看着他,“关你屁事?”

摄政王总理朝政,为人又正直公平,美名远播,谁人见了不是恭恭敬敬,唯独窦悔,从不将他看在眼里,想来这天底下敢这样跟摄政王说话的,也只有他了。

淮阳王脸色不大好看,他直勾勾地看着清欢:“新娘子这么美,倒是让我想起个故人。”

他是个爱面子的,自己的女人偷偷嫁给另外的男人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会当众说出来。清欢跟窦悔都吃准了这一点——这年头,谁要脸,谁就不要命。

清欢笑嘻嘻的撩开头上珠帘,露出雪肤花貌倾城绝色的一张脸来,她的观点跟窦悔一样,觉得自己比嫡姐美多了,偏摄政王眼瞎瞧不见,往日都穿些素净颜色,面上不染脂粉,身上也朴素的不戴首饰,就是怕王爷觉得自己贪图荣华富贵。现在她想明白了,她爱美,她凭什么不能随心所欲的打扮自己?她长成这般容貌就是上天的恩赐,何必为了不喜欢的人糟践青春。

大好的少女时光都葬送在了王府,今后的人生是属于她自己的,谁都别想插手一丝一毫。

她这一笑,当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宾客们被这直击人心的美貌惊呆了,清欢笑意盈盈,说出的话却跟她未来汉子一样没个礼数:“听说摄政王已年逾不惑,这把年纪了眼神不好也是理所应当,只是这般老套的搭讪方式,我可只听大都督给我讲街头那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地痞流氓的故事里听过。”

一字一句柔柔软软,偏每个字都带着刺,将淮阳王骂了个狗血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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