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碗汤(四)

“怎么了?”太子也听到了。

“殿下不要出声,奴婢出去看看。”阿丑从门后拿出一根棍子,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因为这里虽然隐蔽,却也不能说是百分百的安全,她时刻都把太子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阿丑!”太子情急唤她,外面下着暴雨,雷电交加,她出去做什么,又能有什么用?“过来!”

“殿下放心,奴婢不会让殿下受伤的。”

谁说他担心自己受伤了!太子沉下脸。“你不听我的话?”

阿丑立刻摇头:“不是,殿下——”

“让你过来就过来。”

她却固执得很,“殿下这样不对,若是来人心怀不轨,我和殿下一起,难免都要死。奴婢出去看看,很快就回来的,殿下把奴婢给您的骨刀拿好。”

说完她便出去了,太子眼眶发酸,“阿丑——”

刚巧打了个响雷,他喊了什么,她没有听到。太子眼圈泛红,她白日要出去寻吃的挖草药,怕他一人在家难免出岔子,便用在树林中捡到的猛兽的白骨磨了把刀让他放在身边,可她自己却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她怎么能这么做?!

太子再一次恨起自己已经彻底失去知觉的双腿。这半年多有阿丑的草药跟每日雷打不动的热敷按摩,他的腿除了没有知觉不能动弹之外和常人没有分别,这都是她带给他的。

就在他心急如焚快要不顾形象爬出去找她的时候,阿丑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和先前的她一样湿漉漉的汉子。一进来她便道:“抱歉刚才打了你,你先坐着休息会儿吧,我给你倒碗水。”

那汉子身后也背着个筐,此刻听了阿丑的话笑呵呵挠了挠头,挺不好意思的:“抱歉啊,我先前以为这里没人住,就想着来睡一夜明早再走,你、你没事儿吧?”他方才好像打了她一拳……

阿丑心口其实隐隐作痛,汉子刚好打在她左边的心口上方,但她却笑着摇摇头:“无妨,你先坐。”

然后她走到床边,先是把床幔放下来,殿下长得出色,令人过目难忘,她怕被汉子看到,出去一说,不知会惹来什么麻烦。趁着那汉子去拧衣服里水的功夫,她小声对太子道:“殿下放心,是个山下村子里上山打猎的猎户,以前到过这个木屋,今日变天才想着来住一夜,不是坏人。”

太子不想理她。

阿丑不生气,她感觉到自己身上又湿了,殿下爱干净,她还是离远些好。

这会儿那汉子拧完衣服里的水,阿丑刚好捧着茶碗给他,他豪气万丈的咕嘟咕嘟喝完一抹嘴,好奇地朝床上看:“妹子你家还有个人啊?”

“啊?”阿丑顿时语顿,“他是我的……我的……”

太子坐在床上,安静地等她的下文。

“我的哥哥,自幼腿脚不方便,我又生得丑,村里容不下我们俩,我便带着他到山里来隐居了。哥哥他不喜欢见外人,你不要介意。”

“没事没事。”汉子又瞅了一眼就开始打量阿丑,“妹子你哪里丑?我看你可一点都不丑。”

哪里来的山野村夫,竟敢这样同他的阿丑讲话!太子握紧了拳头,此刻他若是行动如常,汉子早被一脚踢出去了。

阿丑不好意思的笑了下:“你先坐,我去做饭,恰好我们也没吃晚饭。”

“那我给你打下手去,我给你烧火。”

“麻烦了。”她也不想把汉子留在屋里跟殿下共处。

太子狠狠地砸了床一下,他满心的火气,晚饭一点也吃不下,阿丑把饭菜端过来他也不吃,愁的阿丑没办法。有汉子在她不敢称呼殿下,可“哥哥”,她更不敢这么叫,那可是要杀头的,她哪里有那福气。

汉子吃的满嘴油。“阿丑妹子你先别管你哥,你先吃吧!”

太子更气,这什么东西,敢使唤阿丑?阿丑怎么可能听他的!

果然,阿丑说:“栓子哥你先吃,吃好了就睡吧,这雨看起来要下一夜哪。”

谁叫她管那粗糙汉子叫什么哥的?哥啊妹啊的,听着就恶心。

“您就稍微吃一些吧,您不吃,对身子不好的。”阿丑温言软语地劝着,可太子就是不肯动筷,她实在是没办法,他不愿意做的事她也没辙。“您是不是生气了?不喜欢外人进来?放心吧,雨一停我就让他走,您好歹吃一点儿吧,求您了。”

太子见她态度还算诚恳,才哼了一声。“我不喜欢见外人你知道的。”

“是。”

“赶紧让他走。”

“是。”

他这才接过筷子,阿丑见他没有多吃也没有少吃,这才松了口气,自己最后草草吃了点儿,饭后栓子主动洗碗,然后阿丑伺候着太子敷药按腿,给他盖上被子先睡了,才有功夫喘口气。

栓子看了眼床,对阿丑惋惜不已:“你这哥哥可是苦了你了。”

他以为太子睡着了。

“不苦。”她笑笑,开始编草绳,她下午带回来一群小鸡仔,是在野鸡窝发现的,想试试看能不能养着下蛋,到时候给殿下做点蛋羹之类的食物补补身子。“他是世上最温柔最好的人,我怎么都不苦。”

最温柔?最好?依他看是脾气最爆最差吧?栓子聪明的没说,他算是看出来了,阿丑心里哥哥排第一,他怕自己实话实说了被赶出去。“哎我今天打了一只鹿,要不我剥了皮留给你吧。”

“那怎么好意思呢?”

“怎么不行?”栓子大咧咧一挥手。“你一个姑娘家,你哥又腿脚不方便,日子过得够清苦了,我今晚还吃了这么多,就当给你的回报了。我帮你把皮剥了,不然你可不行。”

阿丑本来想拒绝,可是琢磨着天要冷了,殿下没个御寒的袍子可不行,于是点点头:“谢谢栓子哥,那我就不客气了。”

“甭客气,嘿嘿。”

他们两人一人剥皮一人打下手,太子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听栓子说那句“你哥又腿脚不方便”的时候简直气炸了,他忍了许久,直到栓子开始问阿丑许没许人家,他才掀开帐子:“阿丑!”

阿丑抽了口气,声音太大,怕是吵着殿下了。她连忙跑过去:“是不是要喝水?还是要——”

“睡觉。”

“啊?”

太子生气,她跟他在一起半年多了,说的话加一起也没有今晚跟这个村夫说得多!而且今天晚上她是要跟村夫一起睡地上吗?“睡觉。”

“我还得把鹿皮洗一洗——”

他不想再跟她废话,抓住她的手腕往床上一拖,冷冰冰地对栓子道:“你请自便。”

随即把阿丑摁倒,粗鲁又笨拙地脱掉她的鞋袜,被子一掀将人裹住,“睡觉。”

阿丑不敢再说话,也不敢动弹,有心提醒栓子将油灯吹熄,可太子的呼吸已经逐渐变得平稳,她不敢吵醒他,只好瞪着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逐渐沉入梦乡。

等到她睡着了,太子才睁开眼睛。这个傻姑娘,睡着的时候都不敢把蒙面布拿下去。外头的雨不知何时停了,这怕是入冬前最后一场雷雨了,下过雨后山间的空气清新宁静,月光皎洁照入木屋,他伸出手将她搂入怀中,轻轻揭开她面上的布。

便是世人都觉得你不堪入目,也是我心中最貌美的女子。

可是第二天一早太子醒来的时候,阿丑早不在床上了。他床头叠着一件崭新的鹿皮袄子,针线紧密剪裁合宜,就是在太子府穿的也不过如此。

然后他听到窗外传来阿丑的声音:“刚下过雨路滑不好走,你可小心着点儿。”

“没事没事,妹子放心,改明儿我再来看你,你可别嫌弃我。”

“怎么会,我们这里从没有人来,也挺闷的。”

闷?太子想,你平时可从没跟我说过闷。他躺在床上,睡意全无,坐起身穿衣,阿丑进了屋,:“殿下醒了?稍等一会儿,奴婢这就去准备洗漱。”

这半年,他心中的隔阂逐渐消失,她却始终恪守主仆之距,一口一个殿下一口一个奴婢,半点逾矩都没有,这让太子再一次不明白,她为何对他这样好?

不离不弃,无怨无悔,他何德何能,有人这样的信任追随于他?

阿丑折了嫩枝,沾了青盐让太子漱口,又给他将手脸擦干净,不忘擦擦耳朵和脖子。太子身上干干净净,她知道他爱洁,只是条件有限,能做到的只有如此,实在是让她羞愧。

擦完脸端上饭菜,从来都是太子吃完她才会吃,太子吃饭的时候她便站在一边伺候着。以前在太子府这可是美差,她这样的粗使丫头再修哥八辈子的福分都修不来。所以阿丑的态度诚惶诚恐的,生怕让太子哪里不满意或是不舒服了。

她昨夜睡得很好,早上醒的早,起来洗了衣服熬了粥,还把鹿皮袄做好了,等到果干肉干都收好封存,腌好的咸菜也都封坛,再把漏雨的屋顶修缮一下,就可以迎接冬天的到来了。对了还有草药也得早早做准备,冬天了,殿下的腿更容易受到寒气侵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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