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碗(十四)

“董事长,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又来了……”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最近这些天阴魂不散的女人,连忙告诉邵言之。邵言之正在闭目养神,听到这句话眉头拧了一下,回头看过去,果然,又是那个女人。

其实他差点都把女人的长相忘记了,毕竟距离三年前过去的太久,这三年里女人过得不好,整个人形销骨立的,看起来真和三年前温婉贤惠的家庭主妇大相径庭。不过邵言之最终还是认了出来,但是他不明白,这女人究竟想做什么。

他以为她是想要钱,但很明显不是,三年前给她的那笔钱已经足够买两条人命了,她那个普通职员的丈夫,一辈子工资也赚不到那么多,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女人按照清欢说的,不上去找邵言之算账,虽然她内心的仇恨汹涌澎湃,但她还是忍住了,因为她知道,如果按照清欢说的来做,邵言之会跌的更惨。她只是每天在邵言之上下班的时候出现在停车场的位置,站在角落里沉默地看着他,不说话也不攻击,眼神阴测测的,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就如同一个幽灵站在角落里,用那种控诉缘分的目光凝视着,不会伤害你,却也不会离开你,就这样看着,看着,似乎能从你活着,一直看到你死去。

哪怕是邵言之,也觉得慎得慌。尤其女人现在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了,现在的她瘦弱的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但那么骨瘦如柴的身体却裹在一件宽大的衣服中,头发乱糟糟的遮住一只眼睛,露出来的那只充满恶毒的怨恨。

人不是邵言之撞死的,但在其中粉饰太平抹去一切的人却是他。

一开始他还觉得没所谓,可天长日久的下来,他的精神上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女人就像个背后灵一样出现在他四周,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似乎在谋划着、酝酿着什么。

“董事长——”司机刚来得及叫这么一声,邵言之已经推开车门下去了,他大步走向隐藏在黑暗中的女人,女人却阴森地看着他,并不躲闪。

越是靠近,也是看见女人眼里的仇恨跟狠毒。邵言之这辈子也没做过什么坏事,违背良心的,除了让清欢给顾盼顶罪之外,最对不起的恐怕就是这家人了。但那又怎样呢,他深爱顾盼,不能看到顾盼受一点点伤害。其实本来他是想自己为顾盼顶罪的,但顾盼看出了他的心思,哭闹不休,邵言之不能眼睁睁看着顾盼坐牢,她这么美,这么年轻,这么成功,应该受尽宠爱,享受他人艳羡崇拜的目光,怎么能让她受伤呢?

所以他想到了清欢。

最开始的时候他对清欢的许诺是真心的,他会等她十年,然后背负起照顾她一生的责任,可那一句等待是多么漫长,邵言之看着心爱的女人在面前却不能触碰,还要与她保持距离,午夜梦回时的痛苦汇聚在他心里,让他无法自拔。而顾盼一次又一次的义无反顾,终于打破了邵言之的坚持。

他爱她,除了她不会再去爱别人,哪怕是他亲口许下诺言的清欢。

这里就是清欢猜错了,她以为邵言之也参与了将她送入混合区的事,但其实这是顾盼自己做的,她害怕极了,和邵言之一起长大的顾盼知道他有多么说一不二,即使现在她和邵言之在一起了,等到清欢出狱,他仍然会去照顾她!

而她不允许!她的男人,不许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哪怕是当朋友也不行!

邵言之走到女人面前,喉头微动:“你究竟想做什么?”之前他也试图下车和她交流,但是每次女人都会直接逃走,今天却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女人看着男人,咯咯笑了两声,这笑声实在是太渗人了,而且非常尖厉,笑得如同恶鬼,邵言之狠狠的打了个哆嗦,往后退了一步,又问了一遍:“你究竟想做什么?要钱?还是别的什么?”

“我要一个真相。”

邵言之内心一凛:“你说什么?什么真相?”

他反问的太快,破绽太过明显,女人本来就信了清欢,见邵言之这个模样当然更加深信不疑,若是可以,她真想现在将顾盼那个虚伪的女人给杀死,也让她尝尝死是什么感受!“当年撞死我丈夫跟女儿的人,到底是谁,我要你再告诉我一遍!”

女人声音凄厉,邵言之莫名地内心慌张,他真的从没做过什么愧对良心的事,也正因为做了三年前的那么一次,一生都要被愧疚所折磨。看着女人绝望的眼神,他险些就要说实话,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三年前,法庭判决的时候你也在现场,凶手是顾清欢,她现在还在服刑不是吗?”

“你这么说,我听了,心里可真是非常难过呀。”

这声音是……邵言之还没来得及震惊,清欢已经从阴影处走了出来,原来她早就待在那里,直到邵言之再一次将罪名扣到她头上的时候才出声,似笑非笑地看向邵言之,嘴角的笑容显得莫测高深。

说谎被当场拆穿,这可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然而邵言之万万想不到清欢会在这里,前段时间顾伯父顾伯母突然求他跟顾盼分手,他和顾盼已经好几天没见面了,一个星期前他们私会的时候被顾家夫妻发现,那是和善的顾家夫妻第一次对邵言之说重话。

这也是为什么女人一出现邵言之就感到压力的原因,现在清欢又来了,三重压力一起扑面而来,邵言之觉得分外疲惫。

“……清欢?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声音里有疑惑,也有惊喜。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清欢能出来他确实高兴,但随即考虑到了顾盼,这份高兴就慢慢变了味。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难道你不想看到我吗?”清欢走近他,邵言之这才发现她跟以前很不一样,气色看起来很好,完全不像是在监狱里待了很久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来,是要你履行当年的诺言的。”清欢背着双手,好整以暇,“你不会忘记了吧?”

当然没有忘记,就是这个承诺让邵言之寝食难安,让他在跟顾盼快乐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想起来。“我……没有忘记。”

“没有忘记最好了。”清欢上去一把挽住他的胳膊,笑得格外天真,“那就带我回家吧?我需要你照顾我。”

从小到大,总是她在照顾邵言之跟顾盼,然后邵言之对顾盼另眼相待,却又不拒绝她,如今想来,实在是叫人觉得,过去的自己太愚蠢,这样明显的事情,哪里还需要别人说出来呢?

邵言之想拒绝,可是又不忍拒绝,清欢的眼睛里像是有星星在闪烁,那么的纯真动人,让他一肚子的疑问都来不及说,等到他调整好了心态,却发现刚才那个女人不见了。

清欢瞧了一眼女人方才站的位置,歪了歪脑袋:“现在就走吧,我好饿啊。”

邵言之顿了一下,“我刚才……不是故意那样说的……“”你不用解释,我都懂。“清欢凝视着他,”你说什么我都不在乎,只要你履行你的承诺。“看着邵言之表情沉重,她心中就特别想笑,邵言之最喜欢的是顾盼,顾盼最喜欢的是邵言之和她的事业,顾家夫妻最看重的是顾盼,最希望的是顾盼能跟邵言之在一起……这么多的愿望呀,让他们一个都完成不了,该多有意思。直接将人解决掉太不好玩了,就像薛华说的那样,她应该把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这才是正确的报复方式。

就这样,清欢上了邵言之的车,跟着邵言之到了他家,邵言之一个人住,房子很大,为了顾盼,他从不带朋友回来,而且非常注重保全工作。

也就是说这里非常安全,但从某个角度来说,这里也是邵言之跟顾盼的爱巢。

清欢住的是次卧,顾盼在这里的时候当然不可能一个人睡。整个房子非常干净,这是邵言之的优点,他很爱干净,只可惜,那只是外表上的,再干净的人也会变。

她待的非常自在,绝口不提过去的三年,邵言之有很多话想问,却又不想让她难过,只好躲在房间给顾盼打电话,自从顾家夫妻要求他们分手后,他每天都会给顾盼打电话,但顾盼从来没接过,当然不是她不想接,事实上好久没见邵言之的她都要急疯了,然而父母看得紧,再加上通风报信的经纪人,她跟邵言之竟然连句话都说不上。

邵言之以为自己带回来的是从前的清欢,可很快他就发现完全不是这样。除了容貌一模一样,这个清欢,和从前的清欢简直判若两人。

以前清欢怎么可能舍得使唤他,更不可能对他爱答不理,现在这个清欢却将他视作佣人,仗着三年前的牺牲,对他挥之即来呼之即去,就连喝杯水都要他亲自去倒。邵言之快被她折腾疯了!

他隐隐觉得自己带回来的不是清欢,而是个讨债的恶鬼。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确实是他理亏,难道他能把她赶走么?

只是……

“清欢。”邵言之端着削好的苹果出来,放在清欢面前,“你不想回家吗?我送你回家好不好?顾伯父顾伯母一定很想你。”

清欢没说话,而是嘲讽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问;想我?真的吗?

等到邵言之被看得移开视线,她才讽刺一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哄我。怎么,还想再骗我给顾盼顶一次罪?”

“我不是那个意思……”伶牙俐齿毫不留情的清欢太咄咄逼人,让邵言之无力招架,尤其是在他亏欠她的情况下。

“那你是什么意思?那个家我不想回去了,我就想跟你在一起。”她专挑他不喜欢的说,邵言之喜欢顾盼,可以的,他愿意为顾盼牺牲,也可以的,但跟她有什么关系呢?“你应该知道,我不能再当医生了吧?我的梦想已经没有了,难道你不应该补偿我吗?”

“你想要我怎样?”

“很简单啊。”清欢直起身子拽住他的领带往下拉,嘴角笑得甜蜜。“跟我结婚。”

“你说什么?!”

“怎么,你忘了你三年前怎么说的了?”清欢没有松开他,声音却变得冷硬起来,“等我出来,你会照顾我一辈子,跟我结婚,不离不弃,这是不是你说的?”

“……是。”

“那么现在,是你履行诺言的时候了。”她冷冷地看着他,用力将他往后推,“我知道你现在跟顾盼在一起了,但是我想告诉你,赶紧和她分开,回到我身边来,我永远不会放过你,这是你欠我的。”

邵言之感觉一阵头痛,觉得清欢蛮不讲理——可三年前答应要娶她的人难道不是他吗?只怕那个时候许下诺言的邵言之,是认为清欢绝不会强人所难,才毫不顾忌的夸下海口。而当清欢要求他实践的时候,他就觉得她不够好了。

她再好,他也看不到,因为不剖心挖肺的为他付出,那就不是好。

真是贪心呐,贪心的叫人忍不住想给他一耳光。

清欢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代价就是……手特别……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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