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巧,这次这个案子非得找你不可――主要是考虑到受害人有削骨痕迹,可能面部也做过其余整容手术,得有个行家来指点指点。”

还是那个小办公室,不过,胡悦现在对这间办公室已经很熟悉了,毕竟每天做完小查房,她都得到这里恭请师主任。还不像是别的组,小组长一般都拿着老师的工卡,但这已算是个可喜的进步,进了门她就放下手,翻出两个茶杯,意思意思地倒两杯纯净水给他们放着。

组织肿胀,又是面部这个神经集中的部位,肯定是不舒服的,现在发热发胀,估计到明天一碰会更疼,有人给了她一个冰袋,这会儿包着的纱布已经被浸透了,胡悦想找块新的来替换,在柜子那边徘徊了一会,师主任那边飘来一句,“在左下角第三个格子。”

解同和还在那边放资料,“我也给你的邮箱发了一份,但实体照片还是更方便讨论哈,我这个人比较老派,多包涵。”

“这个你们应该去找人像修复专家,我已经有几年没有接触过这一块了。”

“确实已经找了,但我觉得修复出来的图像不是,怎么说呢,太顺眼,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叫她过来,也不知是有什么事,怕是不想她在大办公室那边继续刷存在感,毕竟人在那里,医闹事件就还会被人谈论。胡悦估计接下来她是有几天假放了,至少得等她脸上的淤青消了才能回来,否则,就算她肯来,估计师主任也嫌她这幅尊容会丢她的脸。

这也挺好,最近是太累了,事情一桩接一桩,能休息一周她还巴不得呢,胡悦坐在沙发上,用舌头数牙齿,又自己咬一咬,看看有没有被打松。师霁和解同和的对话半听不听的――十六院的科研实力一向都是很强大的,dna检验、人像修复,这些都常有论文在期刊发表,和警方有合作也不稀奇。就是没想到解同和会找到师霁头上,确实如他所说,以前整容医美和整形修复还没分开的时候,他们的业务还算是有交叉,后来十六院重新调整行政规划以后,他就专做整形美容,现在已经不算是专家了。

“什么呀,当我不知道?都说您是跨专业的奇才,这点小事还能难倒您吗?”解同和有求于人的时候真是张口就来,胡悦听着都笑了――医学领域讲的就是个专精,哪来的跨专业?能跨一两个小方向就已经很厉害了,这都快把师霁到天上飞了吧。

“还笑呢,你就不怕脸疼?”办公桌方向又飘来一声凉凉的讽刺,解同和怪不落忍的,“哎,咱们看照片,看照片啊。我是这样觉得,既然报告上写了,鼻部有手术痕迹,下巴也有,那现在的复原图,是不是……看起来有些丑啊?”

刚给人家打过电话,现在肯定是不能推脱了,师霁刚才就是在找茬而已,毕竟摊上这种事,他的心情怕是也不太好,这会儿还不甘心收心做事,又继续找胡悦的麻烦,“都开始分析了,你还站在那?”

“噢,来了。”

胡悦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和他做对,师父要教点技术的时候,徒弟在一边傻站着是不太好,她乖乖走到师霁身后,“蓿丫坠腔税。u嫔显趺葱吹陌。惺质鹾奂#11至思偬迓穑抗峭范祭昧斯杞阂膊换崂玫模绻屑偬宓幕埃硬牧暇湍芘卸铣龃笾碌乃劳鍪奔淞税 !

她一口气说出这么多,不禁让师霁和解同和都为之侧目,又各自交换怪异的眼神,解同和稳了一下,“假体倒是没发现,这具骨架是在山间陆续被捡拾拼凑起来的,所以有多处缺失。”

具体是为什么缺失那就不知道了,是分尸,还是野兽拖行期间散架了?目前的白骨可以提供的线索并不多,万幸是头骨还算完整,师霁观察了一下,“鼻部有手术痕迹是对的,做过鼻基底,鼻基底要剥离到骨层,你看这里这几道痕迹,平行的细痕,肯定是手术痕迹。”

“软骨都烂光了吧,做过鼻基底很少有不做鼻头的,这个效果图里鼻子是应该要高一点。”胡悦看看报告,又指着颧骨,“颧骨这个,是陈旧性创伤吗?还是风化,会不会是削过颧骨啊?”

“这个手法至少是十年以前的手术了吧,现在已经很少有医院这样直接削下一道了。”讨论到专业问题,人际关系的暗潮汹涌不觉就蒸发不见,师霁举起照片看了看,又打开邮箱,找到原图放大,“另一侧磨损得更厉害,但姑且可以认定为削过吧,鼻子和下巴都做了,她的颧骨较外扩,没有理由不跟着做一下。”

“下颔骨削过倒是跟着复原出来了啊,这人原来的脸型真是够六角的了。”胡悦索性打开软件,把鼻子和下颚调整了一下,原本是矮鼻子、尖下巴、高颧骨的脸型,现在变成了高鼻子、平颧骨的锥子脸,“嗯……这不是蛇精脸吗?真是十年以前的审美了。”

“死亡时间应该至少是十年了。”

案件细节没什么好讨论的,现在连受害人的身份都不能确定,还要靠登报找寻线索,技术细节也只能是靠业内经验推测,光是可能的手术方案,脑洞都开了好几个,“十年前开眼角也很流行了,这个真不能肯定开过没有,不过这么多手术都做了,合理怀疑是开过的。”

“问题是,这张脸现在就太大众化了――锥子脸女孩看起来是不是都大同小异,手法这么粗暴,很多有特色的面部特征都会被磨灭,看起来也就很难给人留下印象了。更何况,整容手术在骨层面的本来就不多,软体组织不知道她还做过什么,玻尿酸要是打得多,那也可能带来外貌的改变,本来靠复原图寻人就很渺茫,这张照片发出去,效果恐怕不会太好。”

不过,讨论到最后,结论是很不乐观的,解同和也认可,“确实,都十年了,希望本来就不大,现在只能多管齐下,一边复原人像,一边走访周边居民了。”

“我们市最近是很太平?”师霁冷噱一声,显然不看好他们的行动,“队长带头跟这么冷的案子?”

“警察心里是没有冷案热案的,只要是未侦破的案件,一辈子都在心里。”解同和笑眯眯地说,“我们国家人命案又没时效,常常四处晃悠一下,说不定,哪天就有线索了呢?这都是说不清的,反正就先都记在心里。”

他点点屏幕,冲胡悦眨一下眼,“你看,现在我心里就多了一张脸不是?”

他突然卖弄风情,搞得胡悦无所适从,眨眨眼欲言又止,师霁说出她的心声,“别弄得你和死人谈恋爱似的行吗?”

解同和哈哈大笑,站起来收拾东西,又仿佛是不经意地问,“对了,师主任,你最近……有收到师雩的消息吗?”

师……什么?鱼?

好像有八卦,胡悦唰地一下抬起头,左右猛看,不过谁的表情都没异状,师霁只是不以为然地一扬眉毛,“怎么,你们还没找到他的尸体吗?”

那凛冽的、不屑的他似又回来了,刚被冲淡的傲慢,重新挂回唇边,师霁说,“还是多找找吧,没准他也和这具骷髅一样,在山林野地等了十多年,等你们来发现呢。”

“是吗?”解同和也从容地笑了,他像是习惯了师霁的冷言冷语,仍是那没心没肺的样子――这就是老警察了,不这样怎么和嫌疑人打交道?“那就请师主任放心了,没破的案件,都在我们心里藏着呢,除非我们都死了,否则总有一天,会有个结果的。”

他站起身,冲师霁挥挥手,“那,在那之前,下次见咯。”

名师高徒都保持沉默,目送解同和的背影消失――出门以后他甚至在医院走廊吹起口哨,这个人也实在……的确算个人才。

师主任,你是不是有个朋友外号叫死鱼啊?

胡悦很想这么问,但看了看师霁脸色――他表情是没怎么变,但她还是能感受到那股浓浓的恐怖气氛,因此明智地准备先行开溜,“师主任,今天我还要跟查房吗?如果不跟的话,我想请假早点回去休息。”

“嗯。”师霁的眼神重新落到她身上,似含探究,嗯得模棱两可,让人难以琢磨他的意思,胡悦想走又不敢走,往门口走了几步,察觉到盯在她脑后的视线,又乖乖地回来了,“请问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师霁平时看她的眼神,胡悦是很熟悉的,一般讨厌狗的人看小狗就是这种眼神,这会儿,那股嫌弃还在,但又多了些别的什么,他像是想说话又不想说话,而她想走也不敢走,在那搓手站着,等着,过了一会儿,师霁像是才找到一个话题问她,“委屈吗?”

“还好,见多了。”

“难过?”

“有点,挺为南小姐难过的,她的鼻子……”

“没哭?”

“没有啊,这有什么好哭的。”

……这对话笼罩着一股不可名状的尴尬,胡悦感觉师霁一直在等她说什么,但她还真是不知道他想听什么,所以话题一个接一个地终结,被杀死的速度比诞生的速度快得多。

“听说你衣服被扯破了,穿什么回去?”到最后,师霁几乎已经问无可问,而胡悦也很想求他快放弃努力,或者直接要求,或者就干脆算了。

“呃……只能先穿这件借来的白大褂了,”胡悦给他看看,“其实就是下摆跌倒的时候被刮破了,除了难看点,不碍什么事。”

“那行吧,你也该买点新衣服了。”

“对啊……呵呵呵……没钱。”

气氛瞬时间又有些尴尬,师霁忽然双手扶额,一副静静崩溃的样子,胡悦就站在那无辜地看着他,有一点点小小的负罪感:她是真的想配合,但这一次真的没get到他的点啊。

“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她蹑手蹑脚,又想溜了。

师霁放下手,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等等。”

他心情又坏了,语气比平时更冷,“多的话,不必说,你也不用以退为进。”

“可是――”冤枉啊,我不是,我没有,我到底以退为进进什么了?

胡悦就差没现场上演表情包给他看了,但师霁置之不理,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冲她弹过来,“回去休息一周,一周以后,先到这个地址报到。”

这张金灿灿的名片在空气中飘舞跌落,胡悦伸出手,怔怔地将它接在手心。

“不是说没钱吗?”

“那就,找点外快给你赚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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