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醒来,屋里已蒙蒙透亮,套窗上的玻璃窗一半映照在阳

光下。道夫拿起枕边的手表一看,已经过了9点。

幸子脸朝着那边,头枕在枕头上,身子蜷曲着,大概是累了,发出轻微的鼾声。她背对着他,那样子似乎不大高兴。

道夫俯卧着从枕边拿出一支香烟。他一动,幸子的鼾声停了,不一会儿又响了起来。她早晨6点钟醒来偎到他怀里,后来就一直没动弹。

被窝里暖烘烘、滑溜溜的,想早点儿起床,又有点恋恋不舍,他依旧趴着没动。

幸子今晚还住在这里,明天早上乘飞机返回。社里只给两天假,乘明天下午的班机就晚了。杂志社中午前能赶到就行,编辑部上班时间比营业部晚,也比营业部松弛,因此,遇到这种情况优越性就显示出来了。当然,机票费和旅馆费她都是自己负担。不当男人的累赘,这是她的主义,她从不破例。

既然这么麻烦为什么还硬要跟他到博多来呢?一是为了在旅地监视道夫;再就是想在旅地尽情地享乐一番。他一走,她不愿寂寞地独守东京。她曾经说过,只要他在东京,即使见不上面也觉得放心;可是他一出差到外地,心里就不踏实,禁不住有些怅惘。

幸子把两年来发生这些变化的责任都推到道夫身上,其实这只是一向清高的她所作的诡辩。她早就有快感的基础,只不过体验得迟了些。女性的妙龄使她情窦初开,于是她竭尽努力,以图尽快弥补体验迟的损失,体内暴发出的欲求过于激烈,她便把那些看作是外界刺激所致。

以知识和修养自诩的幸子从不用粗俗的语言来表现那种兽性的冲动和行为,也不愿那样去想。那不是出于羞耻心,而是因为她富有知识。

然而,在道夫看来,她那些高尚的语言已越来越不入耳。虽说他征服了枝村幸子的修养,可是,在欲求愈来愈甚的现在,这已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相反倒成了负担。照这样下去,她的感情会更执着,她的嫉妒会更强烈。她那不厌其烦的教诲最叫人讨厌。

他想等自己的基础再巩固些,就在适当的时候同她一刀两断。即使同她分道扬镳,也能利用她的自尊心。

工作上比预料的要顺利。自由之丘果然是个好地方,客源很好。近年来日本人生活水平有所提高,差距逐步缩小.像以前那样悬殊很大的上流阶层已不多见,只是有上流意识的人还不少。酒吧女郎等服务行业的女宾不大多,几乎都是“良家女子”。顾客的质量无可挑剔。

美容院一开张,道夫很快便赢得了声誉。招待顾客并没费劲,往后就是如何使那些自命不凡的人满足了。光是技术好并不等于有扭力,必须擅于满足她们的虚荣心。

首先是店里的设计。买下的房子不大,必须有效地利用那块狭小的空间。经过精心设计,终于达到理想的效果。顾客对他那别出心裁的设计大为赞赏。店里的服务大大地满足了她们的虚荣心,有些女客甚至都不好意思起来。人的习惯是很奇怪的,开始对恭恭敬敬的侍候不好意思,渐渐地便习以为常,以至明知是店里的经营手段,可是如果不这样又会感到不满。

然而,要满足顾客的虚荣心,首要的一条是店老板必须是名人。当然,谁都希望是名人,但要想实现谈何容易。只要有实力就能得到承认,这个道理在学校的课本上是这样,而在实际的社会上却不能通用。即使能够得到承认,也要经过长年累月。那种平淡而漫长的过程不符合道夫的性格,不是他的理想。他要一举成名,出了名就能使顾客满足,就能激起顾客的虚荣心,就能生意兴隆。他已实现了一半。

这不能不感谢使自己成名的枝村幸子,遗憾的是她没有钱。

幸子轻微的鼾声停了。

最近有一件喜事。

青山的一家酒吧想出卖产权。房主想连房子一起出售。但酒吧方面说他们是拿出押租从以前的经营者手里承受下来的,因此,不拿出一笔相当于或高于押租的钱来就不能转让。房主说他连一半也不出,买房的人也不愿多出钱。为此,各方争执起来。酒吧方面说,是因为不景气才歇业的,买方如能承担要价的三分之一,事情都好商量。

房产面积有助坪,价值5000万日元,再添上1000万日元,6000万日元能买下来。道夫认为,那一带太冷清,作酒吧不合适,开美容院倒挺好。

他看中青山,是因为那里过去就有许多高级住宅,更主要的是,那一带有许多酒馆和酒吧的女郎。

良家太太作为客源还可以,但是不够大方,小费虽然也给,但出手太少。就是说,都是些吝啬鬼。工钱不算高,表面上满阔气,实际上很小气,往往只从找零的钱里丢给两个100日元的硬币。尽管如此,给小费的还算是些上等顾客。

道夫在村濑的店里就知道,那些酒吧的女侍们大方得很,小费一给就是1000日元、2000日元。可以说,没有比服务业的女侍再大方的顾客了,即使工钱在7000日元以上也不在乎,价钱比这个店高一倍。

近来,青山附近添了不少高级公寓,住着不少服务行业的女人。她们在一流的店里工作,生活在奢侈的气氛中,钱的来路是可以想见的,大方的原因也不难理解。

道夫想,要想赚钱,就必须招徕这种顾客。高级住宅区的女顾客从美容院的体面来说也不算差,但利润微薄,赚头不大。

从发型的流行来说,酒吧女郎也是接受得最敏感的,这一点同电视、电影演员差不多。有这些人,作为美容师也好露露本领。中流阶层以上的太太和服务业的女郎,这两种人的发到他都能做,因此,在业务上也能取得平衡。中年与青年、保守与先进、定型与试验——他的胃口愈来愈大。

可是,手里缺乏资金,没有购买青山那间酒吧所需的6000万日元。

即使有钱,波多野雅子为在自由之丘开美容院拿出7000万日元,两年来只还了不到500万日元。虽然本来就没打算全部偿还,可是如今要想借到一笔钱,仍然只有找雅子。叫她再拿出6000万日元,实难启齿,而且,雅子也不会拿出那么多钱来。半年前她就催要这笔贷款了。

一想到因为没有钱,而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丢掉那个赚钱的地方,道夫就很心痛,可是其它又没有什么地方可以通融。——

背朝着这边的幸子脑袋在枕头上动了一下。

“你在想什么?”

她鼾声刚停下就醒了,一直在注意着他。

“什么也没想,我在抽烟哩。”

幸子这下把身子也转向这边,翻眼瞅着道夫。

“不可能什么也没想,准想什么了吧?”

“没有。

“胡说,你在想女人。”

“哪里呀,我在考虑生意上的事。”

“别想骗我!我从你的表情上就看出来了。”

“嘿,叫我怎么说呢!”

“要我替你说吗?你在想草香田鹤子。”

“你看,又来了。那女人根本没有什么魅力;而且,我如果胡来,人们是不会原谅我的。”

“要是没人指责,恐怕你早就下手了吧?”

“一睁开眼你就胡搅蛮缠。绝对不会有这种事,你放心好了、她那样傲慢,我才不喜欢呢。以前我不了解她,这次在一起搭档才知道。”

“就是啊,年纪轻轻的尾巴就翘上了天,演技还不怎么样嘛,得在什么上面敲敲她!”

话里暗示着杂志。这是枝村幸子的武器。

“对,不错!”

阻止她反而自找麻烦,只好附和。

“可以这么干?”

“你干就是了,我没什么关系。”

“于是硬充好汉?”

“这些事,就是逞强又能怎么样?”

“那么,你在想生意上的什么事?”

“我想新开一个分店,只是没有钱。”

对她提起钱的事是最好不过的,一提起钱她就无话可说了。

“分店?打算在什么地方?”

她竟问起这个,大概是要验证他刚才想的是否真是嘴上说的这些事。

“青山,那里正好有个地方。”

为了使她相信,他故意说得详细些。这当儿,幸子紧贴着他的肩膀。她那光润而暖呼呼的身子贴过来,是因为听了他的话,知道他不是撒谎。

“……反正这事已没有可能,心里很遗憾,所以老在想。”

自己也下了结论。

“你很有创业精神,不过来日方长,别性急嘛!”

回答早在意料之中。

他们起床后进了浴室。在道夫刮胡子的当儿,幸子支起一条腿,细心地擦洗脚丫。镜子里映出她那蜷曲着的脊背,脊梁骨凸得老高。整个缺陷暴露无遗。

“哎,你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太无聊,就在这一带玩玩。”

幸子语调欢快起来。真是个脾气古怪的女人。

“对,到博多看看吧?”他拿开剃须刀说。

“博多我以前去过,太宰府没玩过,想到那儿去看看。”

道夫轻轻地在面盆里洗去附在刀片上的胡须和肥皂沫。

“现在去太宰府没多大意思,那里早春时节还不错,梅花有名。”

“是吗?不过没有梅花我也想去看看。那里有都府楼的遗迹,还有观音寺,又是管原道真听着钟声朝京都方向叩拜的地方。”

“还是别去吧!”

“为什么这么不高兴?”幸子吃惊地回头望着他。

“……不,我投不高兴,没什么可不高兴的,不过,那里没意思,还是到别的地方去好,游览的地方别处多着呢。”

“哦,对,对了。”幸子像才想起来似地小声叫道,“这里是九州,你一定很熟悉吧?”

“唔,虽然是九州,我不是在这出生的,也不很熟悉,反正我知道现在去太宰府没什么意思。对呀,博多的市街我很熟

“是啊,你干脆叫我抽空到剧院去看看草香田鹤子的演出吧,我不会干的!”

幸子将盆里的水往他脚上乱泼。

“我怎么会说这个。”道夫叹了口气,又苦笑着说,“到小仑、门司去怎么样?从博多站乘电车约一个小时,正好可以消磨时间,还能乘车通过关门隧道。”

“我不想去!”幸子断然反对。耳边的头发沾上了水,粘在一起。‘设有你我可不想一个人到那里去。”

“你说要我一起去?我回到这里同昨天晚上一样,要到九点以后呢?”

“啊,在这之前你不打算同我见面?”

“哪里…”

“白天的音乐会是3点半结束吧?你3点钟就没事了。就是6点钟去后台,那还有两个半小时嘛!中间不能同我见面吗?我3点钟以前到博多,在一个好找的地方等你。”

“这不大好办,到时候我还有很多事呢,那段时间就让我自由一会儿吧。”

“想同草香田鹤子一起吃饭、喝茶?”

“你又胡说了!”

“那你到时候就出来一下,嗯,行吗?我3点钟往剧院挂电话,叫你的徒弟柳田君转达。”

“我是来这里工作的!”

“工作?什么呀!请你少关心草香田鹤子那样的女流氓,多想想闲着无聊的我!”

怪不得不叫我跟你到九州来!这话差一点说出口,她又咽了回去。她也不想吵架。

这次来九州真不吉利。在飞机里遇上检察官夫妇;到这座旅馆来时偏偏又乘上了大川的江头开的出租汽车;刚才幸子还要去太宰府。他感到有股不祥的旋风正在自己的周围旋转,今后一不小心,就会被卷进漩涡。同幸子平安回到东京以前,也许还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故。

洗完澡,房间里已准备好早餐。正要打开场盆盖时,一个女侍拉开门走进屋来。

“早上好!先生,昨天晚上的那位司机到门口接您来了。”

道夫不禁一愣。

道夫来到旅馆门口,江头善造正站着同女侍说什么。外面停着一辆蓝色中型轿车。

“啊,早上好!”江头看见道夫高兴地招呼道。今天穿着一身漂亮的西装。

“好!”

道夫并没显示出高兴的样子。

“昨天没有班,我休息,开家里的车来接你,你可要让我到后台见见草香田鹤子哟!”

原来是这个目的,他凭着老相识的关系硬是献殷勤。道夫很反感,却又不能明确拒绝。

“早上饭吃了吗?”

“嘿,正吃着呢?”

“那你慢慢吃,时间还早着呐。”江头下指示似地说。

道夫默默地正要转身进屋,他又叫住了他:

“哎,宫坂!”语调似

乎很亲密,“就你自己去剧院?”

“是啊。

“要有同伴就坐我的车好了,别客气,来一个两个都一样。要是你的同伴不到剧院,可以在中途下车。”

江头知道道夫带着女人。他不光是推测,一定跟旅馆里的人打听过,刚才在门口同女侍说话可能就是谈这个。女侍看到道夫出来就转身溜走了。

道夫觉得被江头抓住了把柄,没好说什么便回到屋里去了。

他在过厅里一边走一边想,还是不让江头见到枝村幸子好,让过去的熟人见到她不仅没有必要,而且还不知那个多嘴多舌的江头会对幸子说些什么。

道夫对人说自己出生于宫崎县,那是有原因的。如果知道他实际上出生于福冈县大川市,在家具厂当过徒工,那同他平时的话就矛盾了。必须提防这一点。不论怎样,也不能让幸子知道,不,不光是幸子,连东京的那些人都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经历。

回到房间,幸子已吃完饭,正在看电视。电视摆在两间屋子的中间。

“哦,我要走了。”道夫站着说。

“啊,不是还早吗?”

幸子抬起头望着他。

“时间还早,可是汽车来了。”

“噢,草香田鹤子扼来的?”

“不,剧院派来的。”

如果说是草香派来的,她就要讽刺他说,对你真好啊!接着便会同他大闹一场。

“饭不是还没吃好吗?”

“好了。”

他到那间屋里去了。壁橱在那间屋里。

“我也同你一起出去吧?”

幸子站起身。

“你别走这么早,3点钟去时间也绰绰有余哩,来早了我可抽不出空。”

“可是,我一个人呆在这儿多难受呀!”

一那就到你想去的太累府看看嘛。

“哦,你刚才还说太宰府没意思,不让我去那儿,这会儿又这么说,算了!”

“我想了想,觉得到那儿去要比在博多消磨时间好一些,在太宰府转一转,再到博多,时间正好。”

“好吧,就这么办,反正我原来就想去那儿的。一起坐你的车去,好吗?”

“可是,方向相反哪!太宰府在博多相反的方向,你就乘别的包车或出租汽车吧。”

道夫嘴上说着,慌忙穿上衬衫,蹬上裤子,他竭力阻止幸子同行。

“是吗?方向相反?”

“所以,你乘我的车不合适。”

“那,这样吧,我送你到剧院门口,尔后从那里坐出租汽车逛太宰府,怎么样?”

这样一来,江头同幸子说话的机会就更多了,事情更糟。

“算了吧,汽车在等着呢,不能再磨蹭了,你现在还要化妆,换衣服,耽误时间。”

“嘿,马上就好,我这就准备。”

“哎呀,让我一个人去吧,同一个女人一起从旅馆乘坐来接我的车到剧院,外界知道就不好了,司机会到处张扬的。”

“你真是怪人!”幸子嘟哝了一声,到底勉强答应了。

江头看到道夫一个人出来,连忙上前问道:

“你的同伴呢?”

他好像对他的女伴很感兴趣,这也使道天心中不快。

“唔,她没事。”他冷冷地说了一声便钻进车里。

“是吗!”

江头有些纳闷地坐到驾驶席上。

汽车开了。同昨晚不一样,树木茂密的新开发区到处是明媚的景象。

江头闭口不再提女伴的事了。好像终于理解了道夫的心情,嘴也不乱扯了。这会儿,他开始炫耀起搭载道夫的这辆家用轿车。他自豪地说,在出租汽车司机中有家用车的不多;即使有车也都是些旧车,而自己的是新车;买这辆车不是分期付款,而是一次付清,所以价格略便宜些(其实是想炫耀一次付清);假日经常开着这辆车带着老婆、孩子出去兜风等等。

同老相识在东京取得成功相比,这也是江头的小小荣耀。不是想与之对抗,而是想显示自己也并不多么寒惨。

江头说,如今后悔的是结婚太早了点儿,都有两个孩子了。可是从他带着老婆兜风讨她欢心来看,他说的似乎并非真话。

“我对我老婆,”江头开车说道,“我对我老婆提起了你,她说想观看今天晚上的演出。我老婆喜欢看电视,听歌曲,是草香田鹤子的大歌迷呀!她对歌星的事知道得可多了,真的,像三笠月子啦、若莱津美子啦、奈良鹿夫啦,我不知道的她都知道,就那么着迷。她说很想亲眼见见草香田鹤子。我想麻烦你,请你设法给我老婆和小姨子搞两张票,行吗?”

他在歇班的时间特意用自家的车来接道夫,原来是为了这个。

“预售票全卖光了,当天票很少,不一定能搞到。”

明知他的用心,道夫有意装糊涂。

“行啊,什么票都行,没有招待票吧?”江头说出了本意。

“哦,这个嘛,”他真想一日回绝,可是如果得罪了他,他再胡说一通就麻烦了,于是又改变了主意。“如果加座可以的话,也许还有办法。”

“是吗?那可太帮忙了。”

“不过,加座不怎么舒服。”

“不舒服没关系,只要能看演出就行,我老婆一定很高兴。”

汽车渐渐来到市内街区。

“加座要多少钱哪?”江头明知故问。

“不要钱。”

“什么?不要钱?对不起呀,谢谢啦,给你添麻烦了。”

江头向前低了两次头。

道夫想同他谈条件。让他免费入场,条件是不要对人说起他跟女人在旅馆同居和他以前的经历。

可是,这笔生意用两张免费的入场券作交换条件是太便宜了。要封住他的嘴,除此之外还要给他一笔财物。不然,不能保持平衡。

不过这也值得考虑。特意给他一笔钱或礼物,叫他为此事保密,总使人感到不大自然,反而会使对方联想到,花那样的代价让他保密,一定是非同一般的秘密。

一旦知道这些是“秘密”,像江头这种人肯定会悄悄地四.下传播,他是保不住密的。传播之前他会先提出要求:不要对外人说。他会对老婆说,对小姨子说,还会神秘地在要好的司机同行中披露,并且声明:不可外传。他老婆又会告诉她的朋友。因此,不能让对方产生过分的好奇心。物极必反——想到这些,道夫打消了念头。

他只好将江头带进后台,白送他两张票,并叮嘱他别乱说。可是,江头会怎么样,实在没有把握。

剧院的后门到了。江头将家用车停到收费停车场。因为不能不带他到后台,道夫便站在门前等他。

这当儿,徒弟柳田从门内走了出来。

“啊,老师,早上好!”

白净的柳田像在等着他似地来到道夫面前,“东京来电报了。”

“东京?”

“两小时前发到饭店的,就是这个……”

柳田用做作的姿势拿出电报。道夫连忙打开。他感到不妙。

“16时到板付。雅子”

波多野雅子要来,下午4点抵达板付机场。

道夫一时不知所措。没想到波多野雅子竟会追来,四天前的夜里才同她会过面,当时看她的样子根本不像要来九州,所以才放心地把枝村幸子带来的。

波多野雅子是有夫之妇,在东京出去走走是自由的,到外地过夜却不太容易,没有一定的借口很难办到,雅子自己也这样说过。可是她竟突然追来了。

道夫觉得,恐怕出了什么事。

可以考虑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丈夫发现了她的不贞,家里闹起来了;另一种是她心血来潮,想来会会面。两者都有可能。

若是前者,事情更严重,发生不必要的纠纷就不好办了。她被丈夫训斥后,说不定会来找他要账的。当然,并不是还不起,还了500万日元之后他就不想再还了。不仅不想还,要是有可能,他还想让雅子再出资购买音山那间店铺。这当然不容易办到,不过他一直没有死心。

而且,事情一旦公开,就可能被当成丑闻四下传播,还有可能被特有敌意的人利用。好容易混到今天,怎甘心为这些事情前功尽弃。尤其美容是一种以女性为对象的人情生意,传出这种丑闻,顾客就丢光了。这是最关键的。

还有,眼前更加现实的问题是这件事会影响到枝村幸子。道夫一直对幸子瞒着他同波多野雅子的事,幸子怀疑过他同雅子的事,把他几乎骗得走投无路。道夫开始就矢口否认,因此不能改口,只好一个劲地不承认。她追问了很久,渐渐地便相信了他的辩解,最近只是偶尔提及雅子。

如果因为此事暴露出同雅子的关系,结局会怎样呢?幸子会因为被欺骗而恼羞成怒,气恼之极,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来。那时候,她会利用她自己手里的舆论工具进行报复,那不光是指妇女杂志《女性回廊》,她准会以她那广泛的交际关系,动员其他杂志和报纸的同行。

实际上,道夫就是由于幸子在暗中帮忙才日益走红的。当然,那些都干得很巧妙。篇篇报道的字里行间都蕴含着她的努力,有时登在妇女周刊上,有时登在月刊上,有时还在报纸的妇女栏里。报道往往是以他人为主体,就是说报道的女主人公是别人(女演员、电视演员、模特儿、歌唱家等),而真正的目的却是介绍她们旁边的那位彬彬有礼的佐山道夫。这种客观、谨慎的介绍在使他得到社会承认上收到显著效果。如果过分从正面宣扬,那就成吹喇叭抬轿子了,社会上反而会报以怀疑的目光。在确立地位之前,以短篇报道作介绍是聪明的办法。这些是幸子的意见和战术。就这样,她作为幕后指挥,同许多杂志社搭上关系,积极地进行活动。

她方法正确,活动也很得当,不愧是个聪明的女人。因为事情关系到道夫的未来,她毫无保留地为他活动。美容设计师佐山道夫能有今天,全靠她,全靠暗中动员起来的舆论界的力量。

如果现在枝树幸子反戈一台,这种有利条件便会逆转,把他捧起的重力便会以数倍的反力将他摔下,把他捧起来的舆论界内部对他的反感、嫉恨立刻就会表面化。

不知波多野雅子带来什么样的难题。必须设法度过难关,不论出什么事都要挺住!

即使雅子是不甘寂寞到这里来,眼下的危机仍是一样的。虽然比前者好办些,但两个女人在博多碰到面的危险却不容轻视。

“让你久等了,好不容易才把车子停到停车场。带我到后台去吧!”

江头善造傻呼呼地笑着来到他身旁。

这种时候还被这个厚脸皮的家伙缠着,道夫心中又烦又急,却又不好拒绝,便吩咐柳田:

“先把他带到后台人多的那个地方。”

到草香田鹤子的房间,自己得跟着,可是现在又没有时间,没空去陪他。

“老师,把他带到那儿就行了?”

“戏一会儿也去,你马上回来。”

江头对柳田点点头道:“麻烦你了。”

道夫不想让江头多嘴多舌地对柳田和其他人说出自己的经历,便加重语气提醒他说:

“我去之前你尽量不要同人说话,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

感谢不尽的江头天真地点点头。已过而立之年的成人能在后台亲眼目睹歌星,竟像孩子一样激动。

道夫在考虑如何处置。幸子将在3点钟来到剧院附近,到时用电话通知碰头地点。

另一方面,波多野雅子4点钟抵达机场。如果去接雅子,就不能见幸子。虽然能以工作忙为借口顾全面子,先到机场接雅子,尔后再匆匆地会会幸子,可是以后又怎么办呢?幸子一定会缠着要同他一起消磨散场后的那段时间,一起吃饭,尔后一起逛逛博多的大街。

对雅子,可以让柳田把她安排在哪个旅馆里,但是她特意从东京赶来,总不能冷淡她。还有刚才一直担心的那件事。她带来的说不定又是个难题。

不论怎样,总要舍弃一方。于是,道夫惦量起两方面的价值。

道夫想先弄清雅子为何而来。恐怕与钱有关。如果她到这儿来不是因为同丈夫发生纠纷,只是一时心血来潮,那就不用太担心了。那样的话,今晚这一夜可以编个借口,让她先自己待着。枝村幸子明天早上是肯定要回东京的,她回东京前这段时间,可以优先陪她。让雅子自己单住一宿,她准会大发脾气,可是事后可以哄她。

问题是,如果她是为别的事而来,而且事情很严重,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在没弄清缘由之前,心里着实难以平静。

同幸子早上已有约会,如果撂下她不管,她肯定会用以往那种语调追问自己。

她是个自尊心强的女人,不知她会怎样纠缠,恐怕又会大闹一场吧。如果她今后没什么利用价值,尽可嘲笑她一番了事,可是眼下还不能这样,就像今天早上考虑的那样,现在同她闹翻不是上策。

关于雅子,只要丈夫没发现她有外遇,她就不会希望事情张扬出去。从这一点来说,她有把柄,因此不至于把事情闹大。如果她发现道夫另有新欢后大为生气,今后不愿再资助他,甚至同他大吵一番,连借的钱也不要他还就弃他而去,那就谢天谢地了!自己作为美容师已有相当的地位,今后不愁没人资助——道夫终于拿定了主意。

这当儿,柳田回来了。

“我让那位客人坐在后台的角上了。”他向道夫汇报。

“他说什么了吗?”

他担心江头吹嘘自己同道夫以前就是朋友,生怕他张扬他的经历。

“没有,没说什么。”

听了柳田的回答,道夫松了口气。

“老师,他是你的朋友?好像是本地人。”柳田问。

“唔,算是朋友吧……一个鲁莽的家伙。在这里偶然碰上他,他说想见见草香田鹤子,死乞百赖地缠得我没办法。乡下人就是这样,脸皮那么厚,又不好拒绝。……他有时候喜欢大吹大擂,你别听他乱吹。”

“小地方的人就这样。”柳田随声附和。

“唔,有件事想请你办。是这样,你刚才给我的那封电报说波多野雅子要乘飞机来这里。”

“哦,波多野太太?”

柳田吃了一惊,可是立刻又装作没事的样子。波多野雅子经常到美容室,柳田也认识她。雅子同他在四谷的村濑美容室时不一样,到自由之丘来的次数不多,可是柳田也看出了名堂。雅子是个无知的女人,言谈举止上动不动就摆出资助人的架子。

在这一点上,道夫经常在没有外人的时候规劝雅子。

“您是我的资助人,我一直瞒着他们,请你不要流露出来。”

道夫对雅子使用亲昵的敬语。她比他年长。在她面前,他像是在对有闲太太撒娇。雅子就喜欢他这样。

“是吗?我的架子大吗?”

“我只想让你摆出顾客的架子,如果让人看出我问你有关系,那就糟了。”

“自己可没有这种感觉呀,今后注意,不然我也麻烦

雅子接受了他的意见。

可是道夫想,在这种情况下也许把实情告诉柳田更好些。如果没有人在他和女人之间进行联系,会有诸多不便。柳田敬慕道夫的技艺,发誓效忠他。道夫认为,虽然以后难以预料,但目前看来柳田还是守口如瓶的。

“你下午到机场去接波多野,好吗?她下午4点到。”道夫漫不经心地说。

“知道了。”柳田已经心领神会。

“见到波多野,就说我这会儿实在抽不出空来,请她原谅。尔后把她安排在一家旅馆住下,住哪儿好呢?”

饭店、旅馆到处可见,可是一旦要选定一家,一下子又想不起来。本子3点钟要到这儿来,尔后,同她逛逛博多市街,看着夜景,那样,说不定会在什么地方碰上波多野雅子。雅子被一个人安排在旅馆里,闲着没事也有可能到街上走走,她本来就爱逛大街。也许不会发生那种不幸的偶然吧,可是一想到万一,不免又担心起来。

“还是饭店好些吧?”柳田说。波多野雅子到店里来时的贵夫人气派柳田也是知道的。“…我们住的饭店,草香小姐一行住在里面,有点嘈杂了吧。”

柳田也不傻。

“是啊…”

“不在市里不行吗?”

柳田的话提醒了道夫。是啊,还是不在博多好,让雅子住一在远一点的地方比较安全,而且,距离远可以同工作忙这个借口一起,构成他今晚不去见她的理由。

“是啊,还是不在市内好,找个幽静的地方。去哪儿呢?”

道夫精神振作起来。

“温泉怎么样?”

“温泉?”

“这一带听说有武藏温泉,我在一本介绍饭店的小册子上看到过。”

道夫立刻就想反对。对武藏温泉道夫不满意,他想回避那个地方。

可是,明天把幸子送到机场,尔后往雅子的旅馆打电话,叫她到博多来,自己就可以不去武藏温泉了。道夫在瞬间作出了决定。

“好吧,就到武藏温泉,你从机场用车把她送去。”

“住哪家旅馆?”

“我也不熟,你就看着办吧,别住太差的。”

“明白了。波多野太太如果问到老师什么时候到武藏温泉来,我怎么回答好呢?”

“今晚是独唱音乐会的最后一场,我就不能去了。明天时间不能定,你婉转地告诉她,我会尽量早去的。这不是在东京,出差在外忙得很,没有自由,难以脱身。这方面你好好解释一下。”道夫说,忽然想起一件事,又补充道,“因为太忙,叫她在我去之前不要往剧院或饭店里打电话。明天时间就多了。”

“我一定好好说。”

柳田忠诚地点点头应允。道夫连零花钱一起给了柳田3万日元车费。

道夫来到后台,江头正不自在地坐在角落里。纵然脸皮很厚,可是后台上净是年轻漂亮的女人,他也感到不好意思了。看样子江头没能乱吹什么。

江头怯生真是幸运。他被东京来的歌星们的气氛镇住了,什么也没能说。只要能堵住他的嘴就好了,都怪开始那些多余的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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