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茶箱——干渴的杀意 第一节

“我明白，我明白。”

节子小姐就像平常一样点了两次头。但那只是她的习惯，并不表示她同意我的想法。她总是会在一边说着“我明白，我明白”一边猛点头之后，再委婉地说出自己的意见，而且还不会使用“只不过”、“但是啊”这类的词汇。

伤脑筋的是，每次在和节子小姐聊天的时候，我的思考逻辑虽然会暂时与她同步，但是过没多久又会恢复原来的想法，因此，不管经过多少时间，我还是无法摆脱自甘堕落的生活。

节子小姐和我一样，都住在由大学帮我们租来的学生公寓里。因为两个人的房间刚好就在隔壁，所以自然而然地成了朋友，但是对于节子小姐来说，这或许是她不幸的开端也说不定。在她过去的人生里，应该没有交过任何一个朋友是一天到晚把男人带回家、房间也不打扫，还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吧！

每次节子小姐进到我的房间，一定会用面纸到处擦个没完。因为我常常会把葡萄酒打翻在桌子上或榻榻米上，事后就这么放着不管，所以房里总会有一些地方是湿湿的。节子小姐对于飘浮在空气中的灰尘好像还能忍受，唯独对湿气却十分敏感，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潮湿的地方。

如果其他人对我做同样的事，我想我一定会很不爽吧！我甚至有过被男朋友碎念“好歹也收拾一下嘛！”就跟对方分手的经验。可是由于节子小姐的举动实在太过自然，因此我也就乖乖地任由她去擦了。

而且，节子小姐也可以说是我唯一不敢直呼其名的朋友。好像叫她“节子”或“小节”都不太适合的感觉，再加上她也都叫我“惠理子小姐”。我从小到大不是被叫作“惠理”就是被叫作“阿理”，只有在跟节子小姐聊天的时候，我才会猛然想起，原来自己还有一个叫作惠理子的名字。

节子小姐就跟她的外表一样，是个嘴巴比蚌壳还紧的人，所以不管是什么样的秘密，都可以很放心地告诉她。即使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在说之前先跟她讲：“这件事我还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喔！”那个秘密就绝对不会从节子小姐的口中泄露出来，即使是要求她保密的当事人后来又当着她的面告诉别人，节子小姐也只是低垂着视线，假装没听过这件事似的安静聆听。

我只去过节子小姐的房间一次。当我看见被她擦得可以当镜子照的厨房时，忍不住“哇塞”一声叫了出来。整个房间也都被整理得很有质感，仿佛随时都可以拿来作为学生公寓的样品屋一样。真难想象那是由跟我一样只有十九岁的女孩所打理出来的空间。

就连她说要让我看她的宝物而打开的橱柜，里面也都整理得井井有条。只不过，当我看见整个橱柜下层都被一个看起来十分古老的茶箱（注：茶箱是茶商运送茶叶用的木制大箱子。为了防潮，里外都会糊上纸、涂上防腐用的柿漆，再把锡箔纸贴在内侧。）所占据时，还是吓了一大跳。因为我只有在以前的童话故事书里才看过那种茶箱。节子小姐一边说“这里面有我最宝贝的东西”，一边爱惜地轻抚着茶箱。

明明把房间打扫得那么干净，可是节子小姐却从来没有邀请过别的朋友去她的房间。明明她每天都会来我的房间好几次，可是她却只让我进去她的房间一次。

“今天我连餐垫都带来啰！只要把这个铺在桌子上，不管是再单调的食物，吃起来也都会别有一番风味。”

礼拜天中午十一点，节子小姐就如往常一样，带着早午餐来敲我的房门。这已经变成每个礼拜天的例行公事了。

托盘上放着法国吐司、葡萄柚和冰牛奶。

节子小姐往四周环顾一圈，然后把装有早餐的托盘放在杂志上。虽然她还试图想要摊开她所带来的格子花纹餐垫，但是在看到桌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之后，似乎就放弃了。

“我要开动了。”

我直接坐在棉被上，拿起刀子和叉子。不过因为这样实在太不方便吃了，我便把托盘连同杂志整个拉过来。

“其实只要把被子折起来，就会有一天开始的感觉呢！”

节子小姐坐在我旁边，摸了摸一直被我铺在地上，从来没有折起来过的被子。我买的时候明明是淡淡的粉红色，现在却已经变成脏兮兮的灰色了。

“但是就这么铺着的话，可以像这样随时倒头就睡，很方便喔！”

我用刀子把法国吐司切成小块小块的。

“我明白，我明白。反正晚上睡觉都要铺，每次起床时都要折一次也满麻烦的。”

节子小姐一如往常地点了两次头。

“只要在放假的时候把被子晒一晒、把房间吸一吸，再把地板擦一擦，就会感觉这间公寓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嘛！”

她望着拉上厚重窗帘的窗户说道。看样子她早就忘了自己刚刚还说着“我明白，我明白”，点了两次头呢！

这个房间所使用的窗帘并不是遮光窗帘，所以即使全部拉上，光线也还是会微微地透进来。但是因为我常常在大白天的时候睡觉，所以一年四季都把厚重的窗帘紧紧拉上。虽然房里会变得比较热，但是只要把老旧的电风扇打开，倒也不会热到令人难以忍受的程度。而且我并不讨厌这种死气沉沉的气氛。

这栋公寓虽然号称有三坪的和室再加上一坪的厨房，但还是狭窄得不得了。话虽如此，看在附有成套的卫浴设备和洗手间的分上，我也不好再抱怨些什么。

和室里除了棉被之外，四周还堆满几乎要把棉被淹没的杂物，必须要把东西推开，才有地方可以坐。小小的厨房里还有个小到让人几乎忘了它的存在的流理台，但是现在厨房里堆满了超级市场的购物袋，而且还不知道那些塑料袋里到底装了什么。

其实只要在收垃圾的时候，把这些袋子全都拿出去丢，再照节子小姐所说的，把沾有葡萄酒和汗水的棉被拿出去晒，弥漫在这整个房间里的臭味应该就会消失了吧！只要把晒得软绵绵的棉被收进柜子里，这个房间应该比较可以见人了。

只要把房间收拾干净，也许从明天开始，我就会想去大学上课了。因为我就是把棉被这么铺着不管，才会一天到晚逃课，也才会过着每天只知道从冰箱里拿出便宜葡萄酒来灌的日子。

我一面想象着变得干净整齐的房间，一面模仿着节子小姐的习惯，“嗯，嗯”地不住点头。

“我决定从明天开始，每天都要折被子。”

听见我这么说，节子小姐露出一个有点寂寞的微笑。她应该也已经感觉到，我之所以没有说今天，而是说明天，就是压根儿不打算要遵守这个约定。不然今天天气这么好，是最适合晒棉被的天气了。

从以前到现在，我总是很轻易地就对她这种温和委婉的忠告表示赞同，但是真正做到的却连一次也没有。尽管如此，节子小姐还是默默地照顾着我，从来没有责备过我一句。

其实像我这种人根本不需要花费什么心思，可是尽管我一直辜负她的信任，她还是没有狠下心来跟我一刀两断，反而一个劲儿地做菜给我吃，还拿课堂上的笔记给我。甚至当我发高烧到将近四十度，卧病在床的时候，她还仔细地为我擦身体，就连新的内衣、裤都帮我准备好了。

她那过人的温柔与耐心，就连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甚至还问过她是不是有什么宗教信仰。但是令人意外的是，节子小姐居然是个无神论者。她还说：“在我们家那种乡下地方，到处都是像我这种喜欢照顾别人的人。”听得我都想要搬去她那个乡下住住看了。如果可以不用工作，每天饮酒作乐，还是会有人送食物来给我吃的话，即使是穷乡僻壤的地方我都愿意去。只不过，节子小姐很少回家，而且好像也都没有任何家里的人来找过她。

“节子小姐是独生女吧！你父母还真舍得，让你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念大学。”

我一面把法国吐司送进嘴巴里，一面提出一个了无新意的问题。我们认识都已经有一年以意上的时间了，却还是第一次聊到这方面的话题。

“我父亲结了两次婚，所以我想对我后母来说，我不在的话，她还乐得轻松。因为不管是人我祖母死的时候，还是我考上这所大学的时候，她好像都非常高兴的样子。”

节子小姐轻描淡写地说道。看样子，节子小姐的老家似乎也不是一个住起来多舒服的地方。

“那你的亲生母亲呢？”我喝了一口牛奶，把塞满嘴巴的法国吐司给吞下去。

“在我六岁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现在这个妈妈是在我念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嫁来我家的。因为我祖母是个很爱鸡蛋里挑骨头的人，尤其特别爱找我后母的麻烦，害她日子过得提心吊胆的，所以当我祖母死的时候，我看见后母躲在纸门后面一个人偷偷微笑的样子，也觉得实在不能怪她……”

“听起来真是一段不开心的往事呢！”

我把两只手合在一起，摆出一个“我吃饱了”的姿势。

“我们家有四个兄弟姐妹，我是第三个，也就是可有可无的那一个。不过这样我反而乐得轻松。”我望着沉默不语的节子小姐这么说着。

因为我上头两个都是姐姐，所以当我被生下来的时候，听说我爸妈都非常失望。再加上他们赌上最后的希望所生下来的第四个小孩终于是个男孩，也难怪他们会把所有的感情都灌注在我弟弟身上。

就算看到弟弟被溺爱的样子，我的心里也不会有忿恨不平的情绪。因为我从很小的时候就了解到，与其被溺爱，还不如被放牛吃草还比较开心。

多亏有姐姐和弟弟的掩护，我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和我上过床的男生多到数也数不清。总而言之，及时行乐是我唯一的人生目标。

虽然父母多多少少也想象得到，让我一个人在外面生活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可是却偏偏好死不死地给我考上了很好的大学，所以他们觉得不让我去念似乎又有点可惜。

“我不知道有兄弟姐妹是什么样的感觉。新来的妈妈因为顾虑到我的感受，所以没有生小孩。不过，我猜那只是说给别人听的借口，我觉得她根本不喜欢小孩。”

节子小姐说的话自始至终都很灰暗。

“每次有人送东西来我们家，祖母就一定会要我妈写信去谢谢人家。而且还会花时间去检查她写好的东西，然后肯定会补上一句：‘人家加代子是从很好的大学毕业的，所以文章写得很好喔！’加代子就是生下我的那个人，但我后母却连大学的学历都没有。你懂我的意思吗？我祖母就是这种会绕一个大圈子来挖苦人的人。虽然我并不讨厌祖母，但是一天到晚都看她这样修理人我后母，也就很难打从心底喜欢她了。”

节子小姐就好像是在跟自己确认一样，连着点了好几次头。

我试着回想起老家的母亲和祖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住在一起的关系，每次见面的时候，她们两个人总是躲在一旁开心地说着悄悄话，然后大声地笑。我想如果有一天祖母死了，母亲一定会比她的亲生儿子、也就是我父亲哭得还要伤心。

因为我是边喝牛奶边胡思乱想这些事情，所以洒了很多冰牛奶在棉被上。节子小姐则是拼了命地想用面纸把污渍擦掉。

“不好意思，讲了一大堆无聊的话。今天天气真的很好，如果晒棉被的话，一定一下子就能晒干的。”

节子小姐瞥了一眼沾有冰牛奶污渍的棉被，然后端着吃得一乾二净的餐具和托盘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等到节子小姐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再听到隔壁的房门锁上的声音后，刚刚还认真发誓要每天折被子的想法马上就蒸发在空气里了。

没想到今天会听到节子小姐那番晦暗的过去，害我不喝点葡萄酒都不行了。

我为自己的贪杯找到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

走进臭气逼人的厨房，打开小小的冰箱。里头什么吃的都没有，只有一整排葡萄酒。这个冰箱里可以说是我整个房间里最干净的地方了。

葡萄酒瓶身上贴着装模作样的深色标签，进口货最大的好处就是便宜，便宜到让人不禁怀疑里头是不是混杂了什么东西。

要是没有发现这款葡萄酒，现在的我可能还过着正常的大学生活也说不定。不对，当我学会利用手机的交友网站和男人胡搞瞎搞才是一切问题的开端。

试想过各式各样的理由，最后还是导回到千篇一律的结论上，那就是我本来就具有这种浑浑噩噩混日子的天分。想通这一点，我突然觉得如释重负，葡萄酒也变得好喝起来了。

确认过所有的杯子全都脏兮兮地堆在流理台里没洗之后，我故作优雅地丢下一句：“那就没办法啦！”直接用嘴巴对着瓶口喝起了葡萄酒来。这种葡萄酒便宜归便宜，但酒精浓度还是可以使人醉倒的。

在我蹲在冰箱前，盯着干净的冰箱内部同时，小小一瓶葡萄酒马上就被我喝完了

。接着我把喝完的空瓶随便往地上一放，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新的。这次移到棉被上头喝，果然还是这里最舒服。

当我喝完第二瓶葡萄酒的时候，佑一开了门进来。

佑一的床上工夫十分了得，基本上也还算是一个好人，但我今天醉得满厉害的，就连衣服可能都没办法自己脱了。

我用一双找不到焦点的眼睛，凝望眼前这个长相俊俏的男人。佑一是我在交友网站上认识的男人之一。

“见个面吧！既然我们这么谈得来，在床上一定也会很合的，我可以跟你打包票。”

第一次通电话的时候，佑一就非常殷勤地想要说服我。

“连见都没见过的人说的话实在没有什么可信度耶！”

我嘴巴上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把这间公寓的地址告诉了佑一。

“真是间个性十足的房子啊！”

这是佑一第一次进到这个房间里的感想。

“你长得跟我想象中的一样漂亮呢！”佑一两眼发直地盯着我的脸说道。

才说到这里，我就开始脱起自己的衣服。

“等一下啦！在做之前先聊聊天嘛！”

问题是佑一的裤裆可不像是要聊天的样子，早就已经蓄势待发地鼓起来了。

“你不是为了要证明我们在床上也很合才来的吗？”

我把衣服全部脱掉，大喇喇地躺在棉被上。

“你好瘦喔！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折断一样。”

佑一也把衣服脱光，温柔地爱抚着我的胸部。看样子他似乎很清楚要怎么取悦女人。

“像你长得这么帅，应该很受女孩子欢迎吧！干嘛还要上交友网站呢？”

我问正在摆动腰肢的佑一。

“新的邂逅也是很重要的。”佑一的这句话，伴随着汗水滴落在我的胸部上。

“看来我们的身体的确很合呢！”

我原本是打算冷静地这么说，可惜声音稍微拔高了几度。因为身体正遭受他猛烈的入侵，感觉好到我几乎要昏死过去。

自从知道我们的身体也很合之后，佑一就三不五时跑来我住的地方。

佑一一脚踢开散落在地上的空瓶，走近我的身旁，在我的耳边说道：“你好可爱噢！”

我倒不认为一个住在脏兮兮的房间里，穿着脏兮兮的T恤，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酒味的女人的会可爱到哪里去，但是佑一好像很喜欢跟喝得醉醺醺的我做爱。可能是他看到自甘堕落的女人会有快感吧！

正当佑一打算脱掉我用来代替睡衣的长罩衫时，有人敲我房间的门。

佑一小小声地啧了一声，把门打开，只见节子小姐站在门外。

“我削了苹果。”节子小姐手里捧着一个盘子，盘子上装着不合季节的苹果，她说那是她老家寄来给她的。

“谢谢。”我本来还以为他道完谢，接下苹果之后就会把门关上，没想到佑一竟然附在节子小姐的耳边轻声地说：“进来一起吃吧！”

节子小姐有点不好意思地进了我的房间，把滚落一地的葡萄酒空瓶收拾好，堆到屋子的角落。而佑一则是一直捧着那个装苹果的盘子。

我和节子小姐坐在棉被上，佑一则是把杂志并排在地上盘腿而坐。

“削得真漂亮呢！”佑一把装有苹果的盘子推到我面前。盘子里是切得漂漂亮亮、排得整整齐齐的苹果，上头还插着三根牙签。

佑一的脸虽然朝着我，但是却一直偷偷打量着优雅地把苹果送进嘴巴里的节子小姐。看样子，不管是自甘堕落的女人，还是品行端庄的女人，都很对佑一的胃口。不知道是他的好球带本来就这么宽，还是只要是女人的话，不管是谁都无所谓……

电风扇看起来就像是一面摇头，一面静静地看着我们三个人会有什么发展。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点子。搞不好佑一是最适合成为应该还是处女的节子小姐的第一个男人也说不定。因为佑一十分清楚要怎么取悦女人，他常常语带骄傲地说，就算是没有经验的女人，也可以在他身上得到满足。

“我都不知道惠理还有像你这样的朋友。”

佑一非常夸张地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没有染头发、也没有修眉毛的女大学生呢！”

话说回来，除了节子小姐之外，我还真的没有总是素着一张脸，只用一条绑头发用的橡皮筋把烫成大波浪的馨发清清爽爽地绑起来，永远穿着一身烫得服服帖帖的衣服，也从来不逃课的朋友。

“啊，啊……我真想人间蒸发掉算了。既没有想做的事情，也没有任何人对我有任何的期待，对于未来的出路，我也完全没有半点想法。现在就连男朋友好像也把歪脑筋动到我的好朋友身上了。”

我故意开玩笑地这么说。节子小姐只是一径低着头。

气氛似乎还不错，但是也不能一下子就把房间让给他们，让佑一把节子小姐扑倒。因为节子小姐跟我不一样，得按部就班地来才行。再加上，第一次经验对节子小姐来说应该会成为很重要的回忆，所以地点不应该在我这间脏兮兮的屋子里。

“哦……你叫做节子啊？这个名字真适合你，会让人忍不住联想到节度啊、礼节啊、节操之类的词。”

佑一赞美人的方式还是那么有技巧。但我的想法其实也和佑一一样，礼节这个词，仿佛是上天特别为节子小姐创造的。

“感觉上你好像是个很爱看书的人呢！喜欢哪一类的书？”

佑一举出最近几本很有名的小说书名。大概是在什么书评里看到的吧！不过能像他这样侃侃而谈也实在是很了不起。

找出对方可能会感兴趣的话题一向是佑一的拿手好戏。所以当节子小姐提到其中一本还不错的时候，话题马上就被炒热了起来。

当这个话题进行到一个段落的时候，我赶紧对佑一使个眼色，暗示他今天先回去。第一次见面时最好先留给对方一个好印象，下次我会安排好一切，让他们两个人独处。

“那我先告辞了。”看到脑筋转得飞快的佑一站起来准备离席，节子小姐也马上说她要回去了。

“没关系啦！反正佑一常常上我这儿来，反而是他一直没有跟你碰到面，才令人觉得不可思议呢！”

我依旧坐在被子上，一面对佑一挥了挥手，一面继续把苹果放进嘴巴里。

这么一来我就可以不用宽衣解带了。虽然我的醉意已经醒了大半，现在要我宽衣解带其实也无妨。

“真对不起，我打扰到你们了……”

节子小姐露出一脸悲伤的表情，可是马上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开始拿起面纸擦拭着被我滴落在被子上的苹果汁。

可是苹果汁已经完全被棉被吸收进去了，所以我想节子小姐再怎么擦也只是白费力气，不过，节子小姐一副不这么做就无法释怀似的。

“你觉得佑一这个人怎样？”我靠近节子小姐问道。

“什么怎么样？”

节子小姐又从面纸盒里抽出一张新的面纸，开始到处擦拭。

“我在想佑一是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你不觉得他还不错吗？”

我等到节子小姐的手终于停了下来之后这么问。

佑一曾经有一次走在新宿的街头，被星探叫住，问他要不要当模特儿。只是因为他不小心把人家给他的名片弄丢了，所以才失去了这么好的打工机会。以一个男生被星探看上的状况来说，我想他的条件应该还不错才对。

“我不知道耶！”节子小姐只是一脸不耐烦地答了这么一句。

“佑一好像还满欣赏你的喔！”我紧盯着节子小姐的脸说道。

“我们才刚认识耶！再说，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吗？”

节子小姐捏着面纸回望着我。

“就算是刚认识，有时候也会有所谓来电的感觉不是吗？更何况我的男朋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如果你对他也有兴趣的话，我可以让给你。”

因为节子小姐始终不肯把视线从我脸上移开，结果反而是我有点心虚，只好又把手伸向早就已经吃腻了的苹果。

在我众多的男朋友里面，和我最谈得来、身体也最合的就是佑一了。佑一自己也这么说。虽然他有时候也会提到他和别的女人上床的事，但是我只会觉得这种话题很无聊，一点也不会生气。也许是因为他最后一定会加上一句：“还是惠理最好了。”

“我既不像你这么漂亮，身材也不够好，而且一旦跟男人单独相处的话，我想我一定连话都说不好……”

节子小姐的声音愈来愈小了。

“我说节子小姐啊，你果然没有跟男人交往过！你该不会打算这辈子都不谈恋爱，就把一切都奉献给你未来的老公吧！而且啊，有很多人喜欢圆圆肉肉的女生呢！我就常常被男人嫌弃，说抱着我就像是抱着一根竹竿，再加上我又没有胸部，所以已经有好几个男人跟我抱怨过，说我要是胸部再大一点就好了。”

听到我这么说，节子小姐反而显得愈来愈没有精神了，就连她平常最爱挂在嘴边的“我明白，我明白”也一次都没听她说过。

“即使是像我这样的人，也还是有喜欢过别人啊！我也曾经抱着某个人一起睡觉，也曾经让他变成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听见节子小姐这么说，我整个人倒在被子上。虽然我也知道，那些外表看起来十分乖巧听话、十分老实纯洁的女孩子，可能才是玩得最放浪形骸的人，但是话虽如此，我还是一厢情愿地以为只有节子小姐是跟这些事情无缘的。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多管闲事十分可笑，于是便整个人仰躺在被子上，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嘴角。

节子小姐也在我旁边躺了下来。

因为两个人靠得很近，所以节子小姐的右手碰到了我的大腿。她明明是个那么讨厌湿气的人，可是她微热的手却湿湿的。

我觉得有点痒，于是便把身体稍稍往旁边挪开一点。

然而，节子小姐的手非但没有离开我的身体，反而就像是被我的身体给吸住了一样，开始在我身上一寸一寸地游移，沿着我敞开的长罩衫的下襬边缘，十分可疑地摸了起来。

“咦？”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不会吧……”

因为脑袋一直处于当机的状态，所以我也就乖乖地没有乱动，没想到她的手居然变本加厉地伸进我的T恤里面。

“等一下！”我想要推开她的手，没想到节子小姐反而一个翻身，整个人压在我身上。

“我从以前就很喜欢你了。一想到你被男人抱在怀里就让我难以忍受。那个人，每次来都一定会在你的房间里过夜吧！所以我最讨厌那个人了。”

节子小姐的手隔着T恤来回抚摸我的胸部。

我想起来了，当我发烧的时候，她的手也是这样仔仔细细地擦拭我的身体。当时我根本没有想太多，只是任凭她摆布，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她的动作似乎就像是一种执拗的爱抚。

她也是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佑一会来我的房间过夜。所以今天应该是听到佑一的声音，为了破坏我们的好事，才故意带着苹果过来的吧！这么说起来，苹果上一开始就插着三根牙签了。

“别这样！我是很喜欢你没错，但是再怎么样也仅止于朋友之间的喜欢。如果是做爱这档子事，我还是只想跟男生做。”

我试图撑起被节子小姐压倒在地的身体，只见节子小姐恶狠狠地瞪着我。

“你的意思是说，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你都可以跟他们睡觉，就只有我不行吗？你可知意道我在隔壁房间听见你喘息呻吟的时候，心里做何感想？”

节子小姐歇斯底里地说道。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她用这种声音说话，就连平时总是一派温柔人的脸，如今也变得十分狰狞。

其实我是那种一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就会忍不住想要尝试看看的人，所以如果她像平常一样，温柔委婉地说服我：“其实跟女人上床的感觉很不错喔！”搞不好我也就顺着她的意思做了。问题是，她用这种强迫的方式想要逼我就范，反而让我一心只想跟她唱反调。节子小姐应该很清楚我会有这种反应才对啊……

“节子小姐，你好奇怪噢！你平常不是这样的！和女人上床，只不过是在互相取暖罢了，根本就不会有快感啊！女人跟男人之间是怎么一回事，只要你跟佑一做过一次就会明白了。不如我现在就打电话给他，叫他过来，请他跟你上床。”

当我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向移动电话的时候，后脑勺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在那之后，我只知道自己的脖子被勒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