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青山,浩浩山门。

衡玉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袖子稍稍卷起来些,站在石碑旁。

“身穿白云书院制服,诸位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白云书院的形象,应当时刻牢记谨言慎行。”

“打断他人说话这等不合礼仪的事情,我想应该不需要书院再教你们一次。”

衡玉环视一圈,“看你们心有疑问,趁着我现在心情不错可以直接问出来,我都会一一回答。”

赵侃蹙着眉,“白云书院有什么规矩?”

“尊师重道。”

“那其他的呢?”

衡玉语气微顿,侧头想了想,“学风自由。”

“在我白云书院,只要诸位言之有理,能将夫子辩赢,那么错的人就是夫子而非诸位。学生犯错要受惩罚,夫子犯错当然也不能幸免。”

这句话总结起来,其实就是“在白云书院没有权威”。

不过在现在这个背景,说辞要委婉些。夫子有错,这还是可以接受的,反正她没说圣贤和皇帝有错。

赵侃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怎么觉得这条“学风自由”的规矩,还是傅衡玉临时加上去的?不然为什么在回答问题之前,她可疑的沉默了一会儿。

“那第三条规矩是什么?”

衡玉摊手,“等你犯错的时候就知道了。”

赵侃和一旁几个纨绔纷纷绝倒,“规矩这么儿戏吗?”

晚到的那五个学子也都纷纷赶到。其中一个踢了踢脚边的砖块,撇嘴不爽道:“那我被罚抄两遍《大学》不是很冤?”

衡玉脸色一肃,“念在你们是初犯,我可以就被罚之事给你们个说辞。先前赵侃说了,既然是比试就该有彩头,但他没说的是,比试输了也要有惩罚。我罚的,是你们不自量力,不事先掂量清楚自己的实力。”

“山文华所犯,乃其不知礼数,不谨言慎行。所犯之错比你们严重,惩罚也比你们重些。”

她声音微厉,“还有异议吗!”

没人回答。

衡玉一把将马背上的马鞭抽出,凌空甩出,特制的马鞭打在空气中嚯嚯作响,“夫子有问,诸位不回答吗?”

山文华眼皮一跳,想到那句尊师重道的规矩,连忙道:“没有。”

“对对,没有。”

“我也没有异议。”

下一刻,衡玉的脸色又重新变得柔和下来。

她抚摸着长鞭,温声道:“看在大家这么听话的份上,再给大家一个忠告。”

“你们都是聪明人,识时务者为俊杰。”

“初来白云书院,没有摸清楚书院底细之前,大家最好还是低调行事。”

这个忠告,其实反过来就是说高调行事的都是蠢货。

赵侃暗暗磨了磨牙,他还挺想试一试白云书院底线的。不过明知里面有坑还跳进去,好像是蠢了一些。

在他迟疑纠结的时候,衡玉已经牵着马匹走进书院,把他们留在原地。

反正这么大个人杵在山门这里,也不可能丢。

目送着衡玉离去的背影,一众纨绔们面面相觑。

“她进去了,我们是不是也进去?”

“走吧走吧,在山门外干站着做什么!我还没参观过白云书院,哇,这山门也太有气势了,可比国子监那普通的木门厉害多了。”

只有一小部分人当日跟随他们家中长辈来参观过白云书院,山门外的多数人都是没亲眼见过白云书院的全貌。

“那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是我们书院的训言吗?一所教导纨绔的书院罢了,立志要不要这么远大?看人家国子监、湘月书院都没那么高调。”

“哈哈哈哈也就我们书院有底气敢拿这句话来用,别的书院绝对不敢。”

“这是何意?”

赵侃静默一旁沉思,听到这句话,他嗤笑一声,帮忙回答道:“因为别的书院要脸面。”

而白云书院教导的就是一群官家纨绔子弟,真没能把人教导好,也不会让人觉得意外。

那些还在兴致勃勃聊天的少年们又面面相觑起来。

山文华不爽道:“赵侃你什么意思,是说我们不要脸面吗?!”

“我没别的意思。”赵侃蹙眉,他就是说话直了些,可也没缺心眼到连自己都骂,“你别忘了,我也是白云书院的一员。”

说着话,赵侃牵着马往山门走。

见有人动了,其他人也连忙跟上。

他们才入山门,就有几个身穿统一灰色布衣的仆役上前,牵走他们手里的马。

白云书院一众学生中,就属衡玉、山文华、赵侃三人家世最好,身份最高。

不过衡玉明摆着站在学子们的对立面,所以这一群人走着走着,山文华和赵侃不仅走在队列最前面,还走得很近。

山文华悄悄打量赵侃一眼,见他脸色很难看,撇了撇嘴,不想热脸贴上去,就也学着赵侃的模样左右张望打量,欣赏白云书院的景色。

突然,山文华想到一件事。

白云书院可是凑齐了四十一名纨绔。这傅衡玉看着也不像善茬,说她是纨绔也没啥大问题。

这所书院的招生条件如此与众不同,想来教学模式和其他书院肯定也不同。

这所书院不会为了掰正他们的性子,用体罚的方式吧!?

如果担心得罪人不敢体罚,难不成要克扣他们的吃食!?

山文华的小眼睛转来转去。他把身边的同伴都看了一圈,觉得只有赵侃能和他一块儿做商量。

在黯淡的未来面前,以前的矛盾都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了。

山文华凑到赵侃面前,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问道:“你说,书院会用什么方式来折腾我们?”

赵侃瞥他一眼,冷淡道:“我也不知道。”

“有没有可能是通过摧残我们的身体,来征服我们的内心?”

赵侃:“……”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想到态度恶劣的傅衡玉,赵侃又觉得,好像不是没可能啊!

——

在住宿的管理上,白云书院和国子监差不多。

——不允许学生的仆从留在书院里伺候,一应衣物都要自己动手洗。

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白云书院一定要保持好宿舍的整洁,书院这边经常会有人进宿舍做检查。一旦做得不合格,就要受到惩罚。

傍晚时,四十一名学子全部到齐。

他们每个人都换上了白底红边的制服,走去食堂用晚膳。

看到食堂备好的菜色时,山文华深深松了口气。

这些菜色,看着可比国子监南院的还要好上几分。

他拍着胸口道:“看样子,书院是不打算在吃食上难为我们。”

赵侃嘴角微抽,险些一脚踹过去,忍无可忍道:“你不觉得这样更可怕吗?”

山文华很傻甜白的问道:“可怕?哪里可怕?”

“因为你们猜不到惊喜是什么,也不知道惊喜会在什么时候降临。”同样是一身白底红色丝线勾边学子服的衡玉端着托盘,往托盘里夹菜,顺便笑盈盈回答山文华的问题。

“未知的东西多可怕啊,哪怕它是惊喜也不可能例外。”

赵侃:“……”

山文华:“……”

原本不是那么慌的,为什么听她笑盈盈说话时,心里觉得慌得一匹呢?

山文华小心翼翼试探道:“看在同窗之情的份上,能透个底吗?”

“都透底了就不叫惊喜了,你们放心吧,会很好玩的。”衡玉已经夹好菜,她端起一碗汤放到托盘上,往一个空桌子走去,从容坐下。

喝了一口汤,瞧见周围人都以一种怀疑的眼神盯着她,衡玉眉梢微挑,“这么看着我干嘛?”

“我们白云书院最讲究因材施教,知道你们游手好闲多年,短时间内不可能安安分分静下心学习的。所以我和老师特意为你们设计了新式教学方法,保证让大家玩得开心,学得安心。”

众学子:???

每个字都认识,合在一块儿,它怎么就不进耳朵了呢?

原本还挺香的饭,现在放进嘴里,都跟在嚼蜡似的。

山文华人虚胖,心也虚,他心里存着事,比平时少吃了一碗饭,心事重重回到宿舍。

在院门口徘徊片刻,山文华觉得他不能什么都不做,得找提前回到宿舍的赵侃好好商量一番,看看如何应对明天的“惊喜”。

但山文华刚推开门,就见院子中间站着一个身穿蓝色长衫、气质温和的中年人。

中年人笑道:“山公子好,我是白云书院督学,我姓余,你叫我余督学就好。今天由我负责监督山公子抄写那四篇《大学》。”

山文华下意识倒退两步,“抄写什么?”

中年人不厌其烦重复了一遍。

“……刚刚在食堂,傅衡玉那家伙不是还说了,要讲究因材施教吗?我以前游手好闲惯了,短时间内不可能静下心学习,这可都是她说的!”

“公子做了错事,就该受到惩罚。所以抄写四遍《大学》是免除不了的。况且惩罚的目的,就是为了帮公子磨平心浮气躁,静下心来学习。”

“正所谓见字如面,透过公子的字能观公子的为人作风。当公子能写出好字,自然就能静下心来。”

山文华想骂人,他算是听懂了。

这就是欺负他不会说话,争辩不过他们!

同一句话,这些有文化的人能随随便便解释出几个意思来,让事情朝他们期待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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