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重阳节的前一天,林淡把百蝶裙做好了,并让三姨娘和四姨娘送去周府让周小姐试穿,若是有哪里不合适,她们二人还能当场修改一下,免得跑来跑去麻烦。林淡不喜与人打交道,自然也不会亲自过府为客人服务。

周小姐不需要任何改动,试穿过后就痛快地给了银子。许是觉得太满意了,临出门时,三姨娘和四姨娘也得了一两银子的赏赐。

杜如烟早几天便回来了,还给林淡带了许多礼物,一见面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看上去无忧无虑,十分快乐。她完全不知道,当她和姨母在山中悠闲度日时,杜如松正在战场上浴血杀敌,险死还生。

林淡并不打算告诉她这一点,待她说完才拿出一个巨大的包裹,言道:“这是我给你哥哥做的皮甲,你带回去吧。”

“好,我哥哥给钱了吗?”杜如烟习惯性地问一句。不给钱,哪怕是亲哥哥,她也不会允许林淡给这人做活。

“给了。”林淡点头道,“给了一个金娃娃。”

“那还差不多。”杜如烟一点儿也不觉得哥哥给多了,本打算提起包裹,却发现它简直重得离谱,两只手都快提断了,它却还死死粘在桌上。

“淡淡,你的力气到底有多大?我看你是单手提出来的,还轻飘飘地放在桌上,我以为它一点儿也不重!”杜如烟挣扎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把包裹提起来,顿时脸颊涨红、气喘如牛。

翠兰这才乐哈哈地走过去,帮她把包裹搬回家。一墙之隔的杜如松停下习武,侧耳聆听,嘴角的笑容显得极其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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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卯时,天还未亮,许多人家就已成群结队往山上走。即便再娇弱的贵妇、小姐,今日也不能乘车,需得凭借自己的双脚走到山巅,一为强身健体、祈求长寿,二为博一个好兆头。

自从林淡发明的立体裁花布料开始在临安府盛行后,许多女子便爱上了这种风格,也因此,今日的林间小道上处处都是鲜花着锦的名门贵女。她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谈笑,或嬉闹,看上去十分美丽动人。但再美丽,与许倩那条紫藤花裙子比起来,到底还是欠缺了一些轻盈的质感和仙逸的风采,看多了便也不稀奇了。

李佳蓉在丫鬟地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走下马车,后面跟着孟思。二人甫一出现,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呀,是蝴蝶!”不知谁惊讶万分地喊了一句,又引来更多人关注。

只见李佳蓉穿着一件百蝶穿花的裹胸裙,亭亭玉立地站在林间。形态各异、色彩缤纷的蝴蝶在绸缎上飞舞,一朵朵鲜花在绸缎中盛开,显得栩栩如生,外面一件半透明的罩衫将这些绚烂的色彩隔绝开来,形成一种朦胧之感,又中和了百蝶穿花图的艳丽。

这种浓烈中透着清雅的风格,是孟思从未尝试过的,但从众人的反应来看,效果似乎很不错。然而这条裹胸裙并不是整个装扮最出彩的地方,更妙的是那件罩衫,其肩膀、衣襟、腰胯、衣摆等处竟点缀着几只彩蝶,一阵微风吹过,彩蝶便纷纷扇动翅膀,仿佛下一瞬便会乘风而去,却又始终停留不动。

众人连连惊叹,走近了才发现,那些蝴蝶竟是用绢布和细细的铁线做成的,惟妙惟肖,仿若活物。

“李小姐,你今日真是美极了!”

“这件蝴蝶罩衫真是巧夺天工,美不胜收!”

“我们这些花裙子反倒成了李小姐的陪衬。”

大伙儿连忙走过去恭维李佳蓉,好话不带重样地往外倒。但认真追究起来,她们也不算是说假话,今日的李佳蓉的确在着装打扮上胜过众人一大截。

李佳蓉笑眯眯地听着,又拉过孟思的手轻轻捏了捏。孟思忐忑的心情立刻放松下来,不再纠结于自己模仿了林淡的风格。偏在此时,有人嬉笑道:“听说周欣也在林绣娘那里定做了一条百蝶裙,昨日送去周府让她试穿,她喜欢得不得了。”

“哦?她今日也会穿百蝶裙?”李佳蓉眉头微微一皱,追问道:“你可知道是什么样式?”

“我没亲眼见过,但是我听她妹妹说那只是一条普通的绣花裙,远不如李小姐这条出彩。”

李佳蓉这才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立体裁花布料本是林淡发明的,她若突发奇想,也做了许多以假乱真的蝴蝶点缀在布料上,那李佳蓉今日便真的要出丑了。由于孟思是她的闺中密友,有一些实话她便不太好说,但在私心里,李佳蓉完全承认林淡的审美、构图和运用色彩的能力要远胜孟思。

当孟思还困在传统图案的框架里不得寸进时,林淡已打破桎梏,找到了一条新的出路。她的剪裁手法和审美构图,都具备极其浓烈的个人风格,浓烈到旁人只需看一眼,就能确定那是她的作品。

想到此处,李佳蓉刚放下的心又高高悬起来,立刻在人群中寻找周欣的身影。

正所谓“说曹操曹操就到”,众人话音刚落,就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在山脚处停稳,一名身材高挑的少女无需丫鬟搀扶便自行跳下马车,伸了伸懒腰,踢了踢腿儿,模样显得十分活泼,不是周家的小猴子周欣,又是哪个?

论起长相,周欣只能算是中上,但今日却不知为何,竟显得那般娇俏可爱,灵气逼人。她皮肤本就细腻莹白,像上等的瓷器,身上又套了一件粉白的袄裙,越发显得耀眼夺目。那袄裙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看上去很厚实,用纯白的腰带一勒,却又仿佛没有一点厚度,立刻便把周欣纤细的腰肢勾勒出来,蓬松的裙摆自然而然向四周散开,走起路来飘飘忽忽的,十分轻盈。

远看,周欣像是把一片粉白的云朵穿在身上,既显得温柔可爱,又显得活泼灵动,比起大冷的天还披着一件薄纱罩衫的众闺秀而言,简直是异类,却又神奇地兼具了美感、轻盈感和保暖之效。

待她走近了,身上的衣服越发清晰,众闺秀的眼珠子几乎都快转不动了。只见她那条粉白的袄裙并非纯色的,而是用深深浅浅的白和深深浅浅的灰,再加一点深深浅浅的粉,绣成一只一只菜粉蝶。

它们或煽动翅膀纷飞,或合拢翅膀小憩,每一只都具备不同的形态和色彩,有的是翅尖透着一点粉,有的是翅根透着一点粉,星星点点的粉似鳞粉一般洒落在纯白布料上,然后完美融合在一起。

或深白、或亮白、或淡白的丝线把粉蝶的翅膀勾勒出来,浅浅的灰色丝线绣成的绒毛遍布在它们小小的身体、足节和触须上,深深的灰色勾描而成的阴影把每一只粉蝶区分开来,却又完美过度。

隔远了看,它们会融成一匹白里透粉的绸缎,凑近了看,它们却让这匹布料瞬间变得生动起来。周欣走累了便停下来,轻轻拍了拍胸口,那些活灵活现的小粉蝶也跟着布料颤了颤,仿佛下一瞬便会四散纷飞。

若是没见过这条裙子,众闺秀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原来每一种颜色细分起来,又能变成更多深深浅浅的颜色,而把这些颜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又能组成如此缤纷多彩的画面。谁说林淡绣工不行?她把色彩的浓淡交替、构图的留白紧凑,以极为矛盾又极为完美的方式结合在一起,显得多而不杂、纷而不乱。

她随意抛洒着或浓或淡的色彩,肆意把玩着变化莫测的光与影,像一位道术高明的法师,用银针与绣线,把梦幻变作现实。仅凭这幅栩栩如生、灵气逼人的百蝶图,就足以验证她的绣技究竟高超到何种程度。

众闺秀看看这条清新脱俗的裙子,再看看李佳蓉那件五颜六色的蝴蝶裙,顿时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果然再如何美丽的裙子,被林淡的仙裙一衬,立刻就会变得又俗又艳,不堪入目。

“这条裙子是林绣娘的大作吧?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一名少女委屈道:“林绣娘最擅长做仙女儿裙,我让我娘去帮我预订,林绣娘开口要七十五两酬金,我娘不舍得。如今再看,七十五两怎么了?七十五两真的很值!”

“呀,你这条裙子分明是袄裙,看上去厚厚的,还很蓬松,为何摸上去却如此轻薄?呀!这内衬竟然是水粉色的缎面,走路的时候翻出来一点点,居然显得更漂亮了!”

“每一只蝴蝶竟然都不一样,但色调却很融洽,几乎快融为一体,却又一只一只看得分明,林绣娘的绣技真不得了!我从来没见过这种风格的刺绣,太逼真了,太有灵气了!”

一众闺秀绕着周欣直打转,目中全是艳羡的神色。

周欣拍了拍蓬松的裙摆,得意道:“这是林绣娘专门为我量身定做的裙子,世上只这一条,你们想与我做一样的,她也不会同意。她说她做出来的衣裳每种样式只有一件,绝不重复,而且只有定做的那个人穿上去才是最美的!”

听了这话,众闺秀越发蠢蠢欲动,恨不得立刻跑下山,请林绣娘务必也为她们定做一件世上独一无二的裙子。

完全被抢了风头,还被衬托得俗艳不堪的李佳蓉哪怕气得牙齿打颤,也拿周欣毫无办法。周欣的爹是临安府的布政使,手中握有实权,李家还指望周家能帮助他们在临安府站稳脚跟呢。

再如何喜欢孟仲,李佳蓉也忍不住狠狠瞪了孟思一眼,冷道:“走吧,我们继续爬山。”

到了山顶,被深秋的冷风一吹,披着薄纱、穿着襦裙的众闺秀便开始打喷嚏、流鼻涕,冻得瑟瑟发抖。唯独周欣面色红润,仪态完美,又令大伙儿嫉妒地直咬牙。若是她们也能拥有这样一件又仙又美还很保暖的裙子,那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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