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村真二的别墅所在的浅间隐,位于两山之间的狭长的山谷里。

那一带两边耸立着高山,山谷窄得只有一条缝,峡谷底下的小溪叫樱泽,平时水不多,今天因为台风刚过,水流滔滔地拍击着岩石。

沿着峡谷有一条尚未铺修的路,路很陡,在它左右,点点地散落着几幢别墅。从下面顺着路爬上来,在前方右侧的别墅建造在陡峭的山崖上,想必今晨台风时,一定担惊受怕了一阵子,樱泽的对面山脚下有一大片繁密的树林。

当然,左边的别墅也同样不安全,这些别墅是在山脚的小小的一块平地上盖的,他们也一定怕山崩。事实上已经有好几处出现了这种迹象。

浅间隐这个名字起得实在绝。在轻井泽,无论从哪儿都可以看到浅间山。唯独这里,被两边高耸的山峰完全挡住了。正因为这样,处于两座山之间的这条峡谷风也不太大,树也没有倒多少。

这一带的出租别墅的主人是一位叫樋口操的妇人。

樋口夫人的丈夫樋口基一氏在战争中曾是某大军需公司的领导阶层的人物。以前夫人同她的丈夫在田园调布拥有一座豪华的公馆,可是夫妇间并无子女,而且这位毕业于女子美术大学的夫人,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个贤妻,虽善良却爱唠叨,而且常常暴发歇斯底里。在战争威胁着大城市的时候,她扔下了丈夫和田园调布的家。自己跑到轻井泽避难来了。

被扔在田园调布的丈夫由夫人从娘家带来的贴身女仆房子照顾。樋口氏一直是很正派的人,房子并不是美女,或者,甚至可以说是个丑妇,所以夫人做梦也没想到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然而,不幸的是竟然发生了。而且,房子居然还生了樋口氏的孩子。战后,樋口氏成了被肃清的对象,而有了孩子以后的房子却越来越显示出了奸妇的威力,夫人已经落到了有家难回的地步。

夫妇俩个人并没有离婚,孩子也是作为夫人的嫡生上了户口。房子为了赶紧给孩子上户口,而使自己的孩子名义上成了夫人的,这是她的失败。因此,任房子如何施展奸妇的淫威,逼着樋口氏离婚,都没有成功。

可是,不管户口本上是怎么样的,操夫人事实上丧失了妻子的地位,她要自己谋生了。值得庆幸的是峡谷这一带的宽阔的土地是夫人名下的财产。夫人把这面土地一点点变卖,用这些钱,在仍属自己的地盘上盖了出粗的小别墅。现在这种别墅有六幢,如果增加到十二幢,把一个夏天的出租费当做一个月的生活费,那么十二幢正好够一年的生活费。这是操夫人的理想,亦是她的生活计划,好在,可卖的土地还多。

当金田一耕助跨上架在滔滔急流上的桥时,他发现四个小时前他曾走过这个桥。过了桥路呈V字,向右走应该到樱泽,一问日比野候补警部,果然是这样。

轻井泽是很大的,原来它被称为自行车的城镇,稍微出去买一下东西也需要骑自行车,现在它已在逐渐变成汽车的城镇了。尽管如此,金田一耕助发现笛小路家的别墅所在地樱泽和津村真二借的别墅所在的浅间隐是相邻的部落时,心里有些燥乱。

当通过V字形路的下面的顶点时,金田一耕助躬着身体从车窗向外看路边。顺着斜坡栽种的楢树还是四小时前的样子,水完全退尽了。金田一耕助的心依然感到燥乱。

汽车在V字路的左边疾驰,开上高坡。拐了一下弯的时候,看到远处的高坡上面停着一辆车,车边上还站着两三个人,但马上被开在前边的立花茂树的车档住了。这是一条狭路,小型的汽车相错也是极勉强的。

日比野候补警部情绪很不好,刚才从星野温泉出发前,匆匆扒了几口饭就给木署打了个电话。长野的警察本部告诉他:山下警部出差来到了这里。山下警部在县里数得上的能力很强的警部,这么大的事件,县里当然要派来一个能干的人。

想来,曾是凤千代子的丈夫的人物,已经有两个人奇怪地死了,而且,两个事件还都没有抓到是他杀的确凿证据,有可能是过失至死,也有可能是自杀。在第三个被害者身上首次用了氰化钾,而且,死尸似乎有被移动过的痕迹,他杀的可能性很大。也许,解决这个事件会继而使前两个事件真相大白,果真如此,这便一定会成为近来少见的大案件。

尚且年轻的日比野候补警部,自然也燃烧着功名心。他并不忌讳县的警察本部派来能力超群的人,而是想作为一个负责这个案件的警官,应该在此之前多找出些线索来。发现死尸曾被移动过这一事实,在破案是一个很大的推进。遗憾的是发现这一事实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身边坐着的这个又瘦又小的男子。

日比野候补警部气得直咬嘴唇,因为他看见停在前方的车的旁边站着一个罗圈腿的男子。山下警部原来已经到了这里。可是,那个站在近藤刑事旁边的,穿着纯白开襟衫的高个男人是什么人呢?

金田一耕助坐在另一边,因此他只能看见车停在那里,却看不见车边站着的人。前面立花茂树的车停下来,从里面走下了立花茂树和筱原克己,当他也从自己的车上下来时,才发现站在那里的等等力警部,不由得大吃一惊说:

“哎呀,警部,你怎么在这里?”

“还问为什么呢,我们去南原找您,得知您出去了,没办法找这个人……”

说着拍了一下近藤刑事的肩膀。

“去了一下本署,结果被山下君抓住了,先生听说您认识山下君。”

“岂止认识,有一次被他捉弄的够呛。嗨,好久不见了。”

“哈哈哈,竟说这种话。被捉弄的可是我!真好久没见了,身体总是这么好呵!”

“谢谢!你身体也不错嘛。你可别怪这次我又跟着搅和,我是吃这口饭的。”

“怎么会呢!日比野君,这次你可碰上好人啦,一要跟着多学学呀。”

“山下您认识这个人……呵,不,余田一先坐?”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金田一先生在日本全国做侦探,对了,金田一先生,刚才我失礼了,听说先生和这位很熟。”

“我只不过是个随从罢了。”

“哈哈,又说这种话!不过,金田一先出,您也够倒霉的了。”

“此话怎讲?”

“本来是到轻井泽来度假休养的,偏偏又被卷入案件中了。”

“怎么这么说呢。应该叫买卖兴隆,对了,说起买卖,这就是津村先生的……?”

说着金田一耕助回头望去,在坡左侧,铺着浅间的烧石,烧石缝里冒着羊齿草一类的水灵灵的叶子,津村真二的别墅就在崖上的平地上面,凉快得不能再凉快,除了溪水流淌的声音,静谧得无可挑剔。但周围的空气似乎有些阴湿,后面的山上可以看到泥石流的痕迹。

时间是六点半。从时间上讲,还应该是白天,可是夹在两山中问的峡谷已是薄暮景象了。

“这就是那个津村真二租借的别墅,津村氏从去年到今年,已经连续两年租借这幢别墅了。那边是房主的家。不过,房主和津村氏好象都不在家。”

看样子,近藤刑事已经在附近别墅做了调查。经他这么一说才发现,在津村氏别墅的上方,有一幢别墅比其它的都豪华,附近别墅的人们都从远处好奇地的看着这边。

“金田一先生,听说这里是第一现场的可能性很大?”

“山下,这事请问日比野,日比野,请吧。”

一直茫然地站在一边的候补警部,象是刚刚睡醒似的看了看周围,对呆站在一边的立花茂树说:

“立花君,你能不能去别墅看看津村氏到底在不在,即便津村氏不在,你进去也是无妨的吧。”

“立花君是津村君喜爱的弟子嘛,我也作为津村君的朋友,有权利进去调查。对了,日比野,金田一先生,你们也帮帮忙吧。”

“在此之前,我想查看一下房子周围。”

“好的。立花君,你带路吧。”

不愧是筱原理事,很明事理。他催促着脸色苍白的立花,开始沿着缓坡往上走。要是这个坡,汽车也肯定能开上去。

跟在两个人后面的是日比野候补警部和近藤刑事,最后是等等力警部和山下警部把金田一耕助夹在中间。听说山下警部是柔道六段,身体很壮实,而且稳重,一点也不忙忙乱乱,为人豪爽,总鼓励部下发挥各自的特长。不过,听了金田一耕助的简单说明,却也紧张了几分。

上了坡才发现,泥石流现在相当严重。几棵倒了的树挂在房顶上,但建筑本身被屏风般耸立的山崖所保护,并没有受到台风的侵害。

别墅有三级混凝土的台阶。立花茂树第一个走上台阶,看了看大门说:

“上着锁呢。”

“是吗,你叫叫看。”

“津村先生,津村先生。”

没有人回答。这时筱原克己走到门廊。从大门边上的窗户往里看,失声喊道:

“啊,那里有个烟斗……”

日比野候补警部也凑过脸去,一下手皱起了眉头。

窗玻璃内侧挂着深绿色的窗帘,大大小小的无数只蛾子停在上而。蛾子的背影象一种异样的生物,不仅令人悚然,其中还有很多蛾子是败叶的颜色,与希尔曼后箱里的一样。

“打碎这窗户吧。”

“不,稍等一下。”

从窗帘卷起的一个角向里看的日比野候补警部,突然“腾”地一下子回过头来,吃惊而且兴奋。

“金田一先生,您看看那个……”

“噢,什么?”

金田一弯下身子朝日比野手指的方向看去,因为所有窗户都被深绿色的窗帘捂得严严实实,所以房间里很暗,好一会眼睛才适应了这种昏暗。这时,映入眼帘的,不过是任何一个出租别墅都可看到的粗糙家具。

房间中央是一个长方形的桌子,上边烟灰缸旁边扔放着一个烟斗,倒是个很适合津村氏爱用的精巧烟斗。金田一耕助的视线滑向桌子下面时,象被钉子钉住了似的一动不动了。

地板上散落着两根,不,三根火柴棒,有红色的头,也有绿色的头。使日比野候补警部兴奋的正是这几根火柴棒,其中一根折弯了。

“日比野,”

金田一耕助边说边直起身来的时候,日比野不见了。站在一旁的是神色紧张的近藤刑事,等等力警部和山下警部站在台阶上,而门廊的角落则是立花茂树和筱原克己在不安地频频相顾。

“您叫主任?他去后面了。金田一先生那里边到底……?”

“你自己看看,桌子上的烟斗固然令人吃惊,桌子下面散落着更有趣的东西呢。”

金田一耕助把地方让给近藤刑事,然后站在等等力警部和山下管部中间,说:

“你们大概也知道,在这个事件中,火柴棒起着奇妙的作用。”

“是的,刚才听近藤君说过,它……?”

“没想到这里有这么有趣的东西,等近藤君看完了,你们也看看,然后谈谈你们的看法。”

金田一耕助从台阶上往下看去,看见门廊下面靠左侧的地上有清晰的汽车轮胎印,金田一耕助刚才就发现了,日比野候补警部也一定发现了。问题在于,它是否和稹恭吾的希尔曼的轮胎一致。

金田一耕助正想对此问立花茂树几个问题。近藤刑事象是弹簧一样跳起来喊道: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杀人的真正现场肯定是这里,这汽车轮胎印……”

看来,近藤刑事也发现了轮胎印。其他两名警部在看过室内之后,也都掩饰不住内心的惊讶。

“金田一先生,是不是有必要进里面去看一看哪,这个日比野君……”

山下警部的话还没说完,从别墅右侧面,传来了日比野激动的声音:

“立花君,立花君,你到这里来一下。”

大家闻声都要往那边去,他马上又喊:

“注意脚印,那一块有几处脚印,可别踩乱了。”

果然,湿土上有轻轻的脚印。因为在房檐下,又因为山崖有一处突了出来,所以在猛烈的台风袭击下,它们竟然被保存了下来。

可是,日比野候补警部并不是为了脚印叫立花茂树的,在刚才大家一个劲儿地看的那个厅的侧面窗子外面,挂着一个奇怪的东西。是娇赛特的围巾,大约40公分左右的四方形围巾,茶色的底子,上面有铁锈红色的条纹。

“呵,这是……”

立花茂树不由得伸手要摸。

“不许碰它!”

“立花君,你知道它吗?”

“这个……”

这时,金田一耕助在边上说道:

“要是知道就不要有半点隐瞒,看样子这是个大案件。”

经这么一说,立花茂树的脸变得苍白而僵硬。他和筱原理事从刚才就

被这里的气氛吓得不敢出大气儿了。

“是、是的,那个……刚才我说过昨天在星野温泉遇到田代君的时候,他背了一个背包。”

“嗯,说过,还说穿着一双篮球鞋。”

说着日比野候补警部用手指着土地上的脚印向山下警部示意。山下警部默默地点着头。这个人在现场时很少刨根问底,而是过后才细细地听取汇报。立花茂树的脸又痉挛了。

“然后呢?”

“从那个背包上面的缩口里露出了一点这块围巾……当然可能并不是这一块,但图案什么的完全一样,我当时还多管闲事,觉得露在外面多难看,想帮他塞进去。可他却让我少管闲事,执意把塞了进去的围巾又抽出来一部分在外面飘着。因为我为此挺恼火的,所以记得很清楚。”

由此可见,田代信吉昨晚来过这里是无庸置疑的,况且,他来这里是很自然的。他和津村是师徒关系,昨天在星野温泉还见面说过话。立花茂树说什么也没听见,不过,也许,约好了昨晚要来这里拜访的。

这条围巾可能是曾经湿过,由于它质地很薄,已经差不多干了,可是还有些潮乎乎的。

大家都在看吊着这条巾围的铁丝。它从房檐垂直下来,顶端分成三个叉,象勾子一样弯着,从窗户内侧也可以够到,看样子是晒袜子、手帕之类小东西用的。铁丝正下方是一块渍菜石大小的浅间烧石,烧石上有泥蹭的痕迹。

侧面的窗户也挂着深绿色的窗帘,里边好象也有两、三只蛾子,比那边的窗户上少多了。窗帘下部有些空隙,烧石就在这空隙下面。

日比野站在烧石上,弯下身从空隙往里看,从这里一眼就可以看清大厅的全貌,但日比野却看了一会铁丝的位置,然后回头问立花茂树:

“立花君,你说过自己和田代信吉身高差不多,对吧?”

“是的。”

“麻烦你假装背着背包,从这儿往里看,我想知道?从背包里露出的围巾会不会被刮在铁丝上。”

“明白了。”

立花茂树的声音在颤抖。

这个实验好象成功了,如果和立花茂树身高差不多的人,背着背包往里看,从背包里露出的围巾,很有可能会刮在铁丝上。

筱原理事沙哑着声音问:

“日比野,田代君到底从这儿看到了什么呢?”

“问题就在这儿,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日比野候补警部的声音冰冷而严厉,田代信吉一定从这里看到了什么,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呢?更重要的是:之后,田代信吉又怎么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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