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冯欣然敲开李观澜办公室的门,说:“李支队,这些天没什么要紧的大案子,兄弟们都闲得发慌。建筑工地的那件案子还办不办?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李观澜正埋头浏览卷宗,头也没抬,说:“那件案子啊,已经结了。”

“结案了?”冯欣然瞪大眼睛,“一点眉目还没有,就这样结案了?”

李观澜觉察出他语气中的愕然,抬起头说:“是啊,就这样结案了,你有什么疑问吗?”

冯欣然有点结巴地说:“凶、凶手是谁?受害人又是谁?到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怎么就匆匆忙忙地结案了?”

李观澜说:“受害人是许桐,凶手就是他的妻子,许罗丹的妈妈,曲琳。我正在读一个卷宗,下午要去市人大汇报,没空向你详细解释,你要是好奇心强,就去向苏采萱了解案情。”

冯欣然带着一肚子疑问来找苏采萱,张口就问:“工地那件案子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不声不响就结了呢?”

苏采萱见冯欣然着急的样子,打趣说:“急成这样,李支队没向你们通报,因为这案子的受害人和凶手都已经死了,没立案。”

冯欣然央求她说:“采萱姐,你就别打哑谜了,快跟我说说吧。”

苏采萱知道冯欣然是天生的刑警,遇到奇案要案,不追究出原委不肯罢休,就不再吊他的胃口,说:“许家的事确实非常离奇,我在接触这件案子时也是满头雾水,亏得你们李支队头脑还算清醒,把支离破碎的线索串成一个完整的案情,倒也合乎情理,郑奶奶也接受了李观澜的意见,只是出于对许罗丹的保护,真相还对她保密,也未向更多人传播。

“在建筑工地发现的尸骸,经过基因鉴定,就是许罗丹的生身父亲许桐。他是被重物打击致死。”

冯欣然说:“可是在车祸中丧生的那个人是谁?他身上带有许桐的手表、身份证,体貌特征也和许桐接近。”

苏采萱说:“这件事过去了十五年,死者已经化成灰,永远也不会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但是可以肯定,被火化的那具躯体一定不是许桐,因为许桐在车祸的第二天晚上又回到了家中,并在当晚遇害,尸体被藏在地窖里,直到十五年后才被发现。李观澜对车祸中丧生的那个人做出个合理解释,因为他在办案时曾遇到过类似事件。那人应该是一个流窜作案的窃贼,因居无定所,失踪了也没有人寻找。许桐在乘车时遭遇那个窃贼,钱包和手表都被偷走,但是许桐没有觉察。许桐在中途有事下车,那窃贼见苦主离开,就放心地留在车上,没想到遭遇车祸,他成了许桐的替死鬼。”

冯欣然质疑说:“这个解释倒也说得通,可是难道整个案情都是用分析和推测串起来的吗?这怎么可以结案?”

苏采萱笑笑说:“已经过去十五年了,这些奇诡的地方只好用合理的推测来串接起来,但案情的主干当然有铁证。如果在没有证人证言的情况下,要求每一个情节都得到落实,那你们李支队就成了神仙。”

冯欣然赞同说:“那倒是,他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揭示出这起案子的真相,我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苏采萱继续描述案情说:“当时曲琳也以为许桐在车祸中死了。由于许桐在此前的近三年时间里一直不间断地对亲生女儿实施性侵犯,所以曲琳见到他的尸体时,不仅没有难过,反而感到如释重负。”

冯欣然此前并不知道许罗丹遭受亲生父亲性侵犯的事实,听到这里,也大吃一惊,诧异和愤怒的情绪溢于言表。

苏采萱说:“当曲琳以为这噩梦一样的日子终于结束,心中正暗自庆幸时,许桐却在车祸的第二天夜里突然回到了家。我们不知道曲琳当时遭受了怎样巨大的惊吓,也不知道她在被迫接受许桐还活着的事实以后,心情怎样从顶峰跌到低谷。曲琳已经死去,我们无法获知她的杀人动机,也许她当时以为,既然所有人都认为许桐已经死了,那么她在当晚杀死许桐,悄悄掩埋,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也许当晚许桐又对许罗丹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行为,成为压倒曲琳的最后一根稻草,致使她动了杀机。”

冯欣然点点头说:“杀人动机很合乎情理,而且许家当时恰好有一个很深的地窖,曲琳杀人后,趁夜深人静把尸体扔到地窖里,再把地窖封闭,日后寻找机会把地窖填平。如果不是在十几年后开发商在赵家乡大兴土木,恐怕许桐的尸体不知到何年何月才会被人发现。”说到这里,冯欣然念头一转,又提出一个问题,“不过还有一个重要症结,曲琳杀死许桐后,完全可以和许罗丹相依为命地生活,为什么要抛弃女儿,隐姓埋名地嫁到外乡呢?”

苏采萱说:“这件事也一度困惑过我们,直到郑奶奶向我们透露,她在收养许罗丹以后,许罗丹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都在睡梦中哭叫‘爸爸在地窖里’,当时我们的直觉是许罗丹目睹了曲琳杀死许桐并埋尸地窖的过程。但是在向许罗丹询问以后,发现她对这一事实毫不知情,而且绝不是伪装。随后我们在无意中掌握了一个细节,许罗丹那时有一个心爱的玩偶,不小心掉进地窖里,她求爸爸去捡回来,但是被爸爸拒绝了。所以李观澜认为,许罗丹在睡梦中喊的是‘爸爸,在地窖里’,是央求爸爸去捡回那只玩偶。

“但是,听到的人都误会许罗丹喊的是‘爸爸在地窖里’。尤其是曲琳,她在杀死丈夫后,本来就惴惴不安,惶恐度日,在深夜里听到女儿撕心裂肺地哭喊,自然以为女儿看到了她杀夫的过程。可以想象,曲琳在那一个月里,生活在怎样的恐惧和矛盾中,她以为她的犯罪行为迟早有一天会败露,却又不忍心对女儿采取任何手段,只好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谁知道她再嫁后遇到的仍是坏男人,以至于连杀两任丈夫,这女人的心够狠,手够黑,命也够苦。”

冯欣然听罢长出一口气,说:“听得我脊背发冷。那个玩偶,不就是我们在建筑工地的尸体旁挖掘出来的?”

苏采萱说:“就是,据说还是一个和许桐有恩怨纠葛的人送给许罗丹玩的。”

冯欣然神秘兮兮地说:“你不是说那个玩偶是东南亚人下降头时用的道具吗,许罗丹得到玩偶后没多久,就家破人亡,会不会是被人下了降头?”

苏采萱说:“你在警队里宣扬封建迷信,被金局知道,有你受的。”

冯欣然吐吐舌头:“他是老大,可惹不起。不过,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是你们在推论和猜想,到目前为止,除去许桐的遗骸,还没有其他有力证据,说许桐是被曲琳杀死的,恐怕难以服众。”

苏采萱说:“怎么没有证据?曲琳在用重物砸死许桐后,把凶器也一并丢进地窖里掩埋。我们当天在挖掘许桐的残骸时,并没找到凶器,是因为一名施工工人在我们之前见到了那件凶器,以为是什么值钱的文物,偷偷给藏了起来。后来他到市场上去卖,被人嘲讽了一番,又适逢李观澜派人回现场复查,才把那件凶器带回来。”

冯欣然说:“是什么凶器,怎么会被当成文物?”

苏采萱说:“恐怕你见到了也不认识。那是一块刮痧用的砭石,表面乌油油的,造型又奇特,工人就当成文物收藏了。”

冯欣然说:“刮痧我倒是听说过,什么砭石之类的从来没见过。”

苏采萱说:“曲琳的身体不好,又看不起病,就遵照赤脚医生的指导,用砭石刮痧治疗。她在起意杀害许桐时,刚好砭石就在手边,就成了她的杀人武器。我已经对现场发现的砭石和许桐骨骸头部的伤口进行过鉴定,两者完全吻合,确认砭石就是凶器。”

冯欣然说:“即便砭石是凶器,怎么能确定就是曲琳使用的那一块呢?”

苏采萱说:“你这小子太钻牛角尖了,十五年前的案子,有作案现场,有被害人,有凶手,有凶器,有作案动机,办成这样,你还要穷追不舍。”

冯欣然嘿嘿笑着说:“这是李支队他老人家要求的,每一件案子都要办到经得起严格拷问和苛刻挑剔的程度。”

苏采萱说:“好吧,就让你矫情一次。知道砭石刮痧板的造型吗?”

冯欣然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道。”

苏采萱解释说:“刮痧板有板头、钝凹边、弓背、钝尾、尖尾、尾中凹等部分,分别用于刮腋窝、掌心、背部、胸脘腹部、人体经脉,区分严格,绝不可以混用。但曲琳使用的刮痧板与众不同,因为她是镜面人,内部器官与正常人截然相反,所以她使用的砭石刮痧板,是专门打磨的,每个部分都与正常造型相反,这样外观的刮痧板,也许全世界只有一块。而从尸骸现场发现的刮痧板,就是这种独一无二的造型。这个证据,你还能接受吗?”

冯欣然先是一脸茫然,继而若有所悟,终于豁然开朗,心悦诚服地连连点头:“接受,服气,姜还是老的辣。”

这起诡谲的案子的真相,最终还是被许罗丹知道了,好在这位经历过许多人情冷暖、人世变幻的女子,在经历过撕心裂肺的疼痛后,抚平伤口,已经可以坦然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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