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下旬, 一股冷空气席卷北方。温度骤降, 寒风萧瑟。

经历一番持续且不愉快的撕扯, 小夏最终没拿到股份,完成工作交接和脱秘程序后,办理了离职手续。

星辰在人事上历经了几波小动荡。员工们虽然心理上受到一些影响, 但好在仍各司其职。

公司发展过程中, 总会经受些这样那样的小波折,时间会抚平一切。

纪星也开始慢慢接受:当初所谓的大家庭理念只是个理想的梦境,永恒的只有星辰,而员工终将如流水, 来来往往。

只是她没料到,小夏离职的事,会在社会上引发轩然大波。

月末的一天,再一次的降温让北京城寒风凛冽。写字楼的玻璃窗外北风呼啸, 很是吓人。

那天下午,纪星正在办公室看技术报告, 苏之舟突然冲进来, 神色紧张,说:“你朋友圈看了没?”

纪星莫名其妙:“我下午没用手机。”

苏之舟正要给她看,纪星已翻开朋友圈, 头几秒没发现任何不妥,忽然,一篇名为《共同创业,却被同伴欺骗扫地出门》的转发帖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心头一个咯噔, 匆匆点开看,几十秒的功夫,她手心发凉。

全文悲切煽情,讲述主人公“我”研究生毕业后拒绝多家名企邀约,拒绝多个薪资待遇更好的offer,被校友劝说打动,开始艰苦的共同创业之旅。熬夜通宵,加班加点,生病消瘦也在所不惜,一腔热情和所学专业全部投入到公司成长中。如今面临结婚生子的人生新阶段,却被最信任的同伴告知,“我”是聘用员工而非股东。怪自己当初毫无防人之心,仅凭口头默许,没有实际证据。合法权益拿不回来,更痛心曾经一起创业的校友竟为了利益,信誉尽失,翻脸不认人,叫人寒心至极。

文章阅读数早突破100000+,底下评论的点赞数都破了两三万。

第一条便是:“这姑娘太实在了,不曝光公司名字,显然对公司有感情。但我知道,星辰科技,老板纪星,拿走不谢!”

纪星如遭闷头一棍,双手直抖,留言区全是痛骂。

网友痛斥创业乱象,咒骂某些人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的丑恶人性。从行业到社会,从对星辰老板的唾弃到对人性善恶的分析,激烈言辞充斥着不断滚动的手机屏幕。

她退出来拉动朋友圈,不同圈子的人都有转发,可见文章推广之程度。

她脑子里一片轰隆声,捧着手机的手抖个不停,抬头看百叶窗外,办公区里有员工在看手机,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往她这边看。仿佛所有人都在议论她,她脸上火辣辣的,跟被人扒光了扔在大街上一般羞耻而恐慌。

苏之舟刚要说什么,纪星猛地打断:“你能出去吗?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苏之舟说:“行。我们几个先想一下公关方案。”

他人一出去,纪星立刻拉上百叶窗回到座位上,腿脚不停打颤。她第一反应是慌张想哭,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她牙齿紧咬手指。惶恐过后,愤怒和怨恨开始占据上风。

得反击回去!

她也能写一篇煽动性的公关稿。像上次演讲一样,把她创业以来的心路历程写一遍。小夏分明就是员工,凭什么说是合伙人?

当初她倾尽一切创立公司拿出近五十万的资金投入时,小夏这所谓的合伙人在哪里?她拉投资跑关系挫败地在路边痛哭的时候,这所谓的合伙人在哪里?她承担着一帮人的生计疯狂补课学习做决策快把自己逼疯的时候,这所谓的合伙人又在哪里?她为她开了高于市场的工资,给她最好的工作环境,对她像朋友一样却被反咬一口。

是她恃强凌弱?不,是你弱你有理。

她恶狠狠地想着,气得眼泪要掉出来,打开电脑要写公关稿,可理智上一番斗争了又冷静下来。

她的愤怒冤屈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强词夺理的狡辩,绝对会被抨击为卖惨。

还是交给公关公司拟一份专业的公关声明稿,只需交代清楚各方证据即可。

然而小夏已说了没证据。再好的声明,在好事围观者看来也毫无作用。比起关心真相,他们更热衷于看热闹。

无论写什么,都会引发对方另一轮的反击。你来我去,事情闹得更大。

众人只需开心地围观坐等。

纪星无法容忍星辰陷入公开且难看的撕扯中,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料。可他们所处位置太被动,怎么回应都不妥。

她思索着,忽然蹦出一个冷酷的想法——

不回应。

星辰不是知名大企业,且产品面向医院、医生和患者,并非通常意义上的广大消费群体。这次风波不是质量问题,谁在乎呢?人事上的风言风语对产品没有任何影响。

她残忍地想,

一个重病在床的病人会因所谓的人事纠纷而抵制一个能救自己的产品?不会!

所以解释什么,她不需要。

小夏希望星辰乱了阵脚给出回应,以便反击第二波?看热闹的人吵吵嚷嚷,盼望再出续集?不好意思,你们玩,我不奉陪。

正想着,手机响了。是韩廷。

纪星才强硬起来的心脏突然就软了下去,呜咽:“韩先生!”

“我看到了。”韩廷语气笃定,“你先听我说,别发公关稿。公众对他人苦难的关心参与度不会超过五天。星辰这事儿太小,也不够苦,热度一天就能退。星辰不是大企业,不需要公关。你越回应越糟,我的建议是冷处理。听懂了?”

她听着他这一串急速的话,心头热热的,却问:“你干嘛呢?”

韩廷顿了一道:“刚在开会。……我说的话听见没?”

“听见了。其实我跟你想法一样。听你一说,我更确定了。”她忽想起什么,脸颊血红,那些骂她的评论他肯定看到了,她羞耻无比。

韩廷仿佛隔着电话都能猜出她心思,说:“纪星,我知道你的为人。恐怕比你自己还了解。”

“……”她一颗心稳稳落下,嘀咕,“……知道了。”

“这事儿让它过去,你别有压力。”

“嗯。”

他开会中途出来的,简短说完就要挂电话,纪星道:“可我还想做一件事!”

“什么?”

……

苏之舟等人得知公关稿被全盘否定时,还能接受;可纪星说她要在这个时候开通星辰官方公众号并发布骨骼融合器广告时,众人惊呆。

小尚匪夷所思:“这事情不公关了?”

纪星:“不是质量问题,有什么好解释的?朋友间吵个架也要拉上路人评理?”

小左道:“可这时打广告,会被骂死吧?”

纪星说:“我把文章重新看了。小夏用很长的篇幅说她和同事们多努力多敬业,取得了多大的成就。这不是夸我们星辰吗?”

众人一愣。

纪星说:“这么好的推广机会,不蹭这热度,可惜了。况且韩先生说了,公众的记忆力很短暂。星辰先获得关注,久了大家自然能看清。”

小右:“是有道理,不过也有点怕怕。”

议论半刻,苏之舟最先表态:“行!咱们试试。之前就想做公众号了,正愁热度呢。”

一帮年轻人凭着“干坏事”的刺激精神,团结开动:申号的申号,想标题的想标题,编辑的编辑,做内容的做内容,所有人围在一起出点子,一致对外,反而将这段时间办公室的微妙气氛一扫而光。

……

韩廷下午的会开到很晚,韩苑又针对东扬医疗在AI人工医疗上的过多投入发难了。

也有部分董事始终支持韩廷,认定人工智能是大势所趋,医疗发展迫切需要前瞻性的研发。只是这种情况下,东医的盈利负担势必大幅增加。因而给韩廷提出了的进一步盈利要求。

韩廷的回答很简单,年后给大家一个重大利好消息,东医股票疯涨不说,内部制造工艺也将迎来改革。

董事间的异议也就暂时压了下去。

七点多散会时,他看了眼朋友圈。半天之内,另一篇名为《成长不易,星辰不忘》的文屠版了。

行文很短,很简洁——

星辰骨骼融合器在临床试验阶段成绩骄人,首期手术成功率达到99.3%;人工椎体,人工关节也以超过国家标准的质量检测数据进入临床试验阶段。

致力于为以下人群带来福音:腰椎颈椎劳损患者,关节病患者,骨折患者。

附上研发团队从苏之舟到小尚等近十人的名字、职位和负责事项。

末尾一句:“成长不易,感谢伙伴们的辛勤付出。不论今后你们展翅何方,星辰永远是你们梦开始的地方。”

阅读量同样突破100000+。是新号,尚未开通留言板功能。

转发的人只能在朋友圈内评价,非匿名,

所以不偏激,也相对理智。有人觉得不该听一面之词,有人说当初创业也遇到这种员工。当然也有人不站星辰,却也在不经意间为其传播了知名度。

如此迅速就有了转机。这次,纪星让韩廷出乎意料了。

他拨通她电话,那头嘟了两声就接起:“喂?”

韩廷:“在忙?”

“嗯。”她声音不大,“还在想办法做后续推广。就这一会儿,公众号粉丝都十几万了。”

韩廷淡笑:“成绩不错。”

她却稍显低落:“但他们关注只是为了骂人,后台留言全在骂。”

“你别看那些东西。”

“我没看,小右他们在看。”

“你也别偷看。”

“……”纪星抿嘴巴,没吭声。

一旁有人唤她,她回了几句,又问:“你下班了?”

“没。今晚加班。”

“我也是。”

“晚点儿联系。”韩廷说,“别忘了吃晚饭。”

“知道啦。”

星辰员工忙到夜里十点多下班。

纪星独自留下,实在忍不住偷看后台评论,数万条形形色色的留言,或言辞粗鄙的辱骂,或自作高尚地奉劝星辰道歉,或表示失望痛心,仿佛他们都是受害者。纪星无法理解这帮陌生人,他们甚至完全不了解星辰。

她翻看到十一点半,心情很差,又想起小夏,不知闹成这种结局是不是她想要的。

她关了电脑,拿手机看韩廷定位,他还在东扬。

她发条消息过去:“你今天在公司睡?”

不到几秒,他电话过来了:“正准备下班。你还在公司?”

“嗯。”

“我过来接你。”加了句,“到了你再下来,别在路边等。”

“噢。”

十分钟后,韩廷到了。纪星立马下楼去,他一件黑色风衣裹着西装,身姿挺拔立在车边等她。

路灯光将他影子拉得很长,铺在洒满银杏叶的金黄的夜路上。

她心里一暖,眼眶莫名就湿了,朝他奔跑过去,一下子扑进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我想你啦。”

韩廷搂住她,知道她受委屈了。他低头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今天过得不好?”

“一点儿都不好。”她摇脑袋,眨去眼睛里酸酸的泪雾,仰起头,“你呢?”

“也不太好。”韩廷说,凝视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倏而淡笑,“不过,现在好了。”他说,低头吻了下她的脸颊。

“我也是。”她踮起脚,追上去吻他的唇。

今天没司机,是他开车。

上了车,他问:“困么?”

她摇头,提不起兴致:“不困。感觉要失眠。”

他发动汽车:“偷看评论了?”

“唔。”她低头揪手指,眼睛又有点儿湿了。

韩廷没多说,她第一次经历,受伤难以避免。他说:“既然睡不着,兜个夜风再回去。”

“去哪儿?”

他扭头看她:“带你游三环好不好?”

她来了丝兴趣:“好呀!”

他唇角浅浅地一弯,打方向盘,上了环路。

凌晨的北京,三环路上车流稀少,偶有几辆也是嗖嗖飞驰而过。

道路宽阔,空空荡荡。前路一望无尽,灰暗而苍茫。

居民楼里无数个窗口像黑暗的眼睛,只有几只亮着光。商铺关着门,灯牌也熄灭。偶有招牌寂寞地亮着,没有人烟。

凌晨的北京和白天的喧闹、夜晚的繁华都不相同,呈现出另一种景象。

正是深秋,银杏叶金黄一片,被路灯照得黄澄澄的,有种安静不被打扰的美。她望着,不自禁深吸了一口气。

“纪星。”他忽然唤她。安静的车厢里,他嗓音低暗,却格外清晰。

“嗯?”

“你要慢慢学会:不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甚至世界的看法。栓了链子的鹰,是飞不到高空的。”

她一愣,鼻子又酸了,拿手揉了揉:“嗯。其实虽然被那么多人骂,我有些难受,但这没什么,转眼就会忘。最伤心的是小夏这事本身。”

“从小到大,老师都说我很优秀,我也一直这么认为,我会很成功,未来有无限可能。毕业后才发现现实和想象一点都不一样。我以为我很不同,却也只是老板手中的工具。以前在广厦加班到深夜,看到这样的景色……”

车窗外,错综复杂宛如钢筋水泥世界的三元桥飞速后退,

“就觉得这个城市很陌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可我明明很努力很优秀,为什么就得不到呢?是我那时不够强大。等后来有了星辰,在深夜里,我就会欣慰地想,我终于在这个城市丛林里有一席之地了。但今天,好像又回到了当初,觉得这个城市很陌生。也不是因为不够强大,而是因为变强大了……发现,得到什么,却又丢掉了什么。”

她望着窗外,喃喃自语,

“今天打了一场两败俱伤的仗。说实话我不在意小夏的苦乐了,她背叛了我,可在她看来,也是我伤害了她。扯不清了,唯一难受的是……”她有些疲倦地歪了下脑袋,“好像丢了什么东西,找不回来了。”

他们在空无一人的北三环上一路向西。

韩廷说:“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这都是你必经的。别人安慰再多,没什么用处,得自己体会,自己走过去。”

纪星望着前方空寂的道路,默了会儿,忽扭头看他:“这样的事,你肯定经历过成百上千次?”

韩廷平淡地扯了下嘴角。

“什么感受?”纪星问,“久炼成钢,就铁石心肠了?”

韩廷起先没说话,后来道:“算不得久炼成钢,不过是一种态度。”

“嗯?”

“有得,有失,人生之必然。说好听点是等价交换,实际是赤裸裸的交易。你想得到什么,必然得拿一部分去换。看透了,也就好了。”

纪星若有所思凝望着他。车厢昏暗,路灯的光一道隔一道从他脸上滑过,时而明亮,时而黑暗,光影交错,衬得他的脸峻峭而寥落。

她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凑上去,摸了摸他的脸。

韩廷脸色松缓了下去,转眸看她:“怎么了?”

“没怎么,就想摸摸你。”

他忽而笑了一下。

聊天之间,车已飞驰上了西三环。

“韩廷?”

“嗯?”

“你经常这样兜风么?”

“时不时。”韩廷说,“凌晨没什么车,一圈跑下来也就半小时。”

他偶尔想事情的时候,碰上麻烦的时候,会在深夜里绕三环。一圈下来,什么事儿都想通了。

“每次都一个人?”纪星忽问。

“嗯。”韩廷发现她关注点总是很诡异,前一秒还在忧愁感伤中,这会儿又开始探究他的习性了。

他瞥一眼车内后视镜,见她抿唇偷笑,暗自得意着什么。

她放软声音:“那你以后都要带上我,好不好?”

他笑了一下:“好。”

纪星脸上笑容放大,把座椅往前移动一段距离了,趴着看前方夜景,这是专属于她的VIP观景台。

她时而哼着走调的歌,时而叽叽喳喳;他认真开着车,一边搭她的话。

一路风驰电掣,从北到南,从西往东,绕着这座繁华的城池,仿佛夜里沉寂的北京只属于他们俩人。

再上东三环时,韩廷忽说:“前头要到了。”

纪星:“什么?”

韩廷:“京城最美的夜景。”

说话间,他们上了光华桥,只见高架桥两旁,国贸CBD密密麻麻的写字楼悉数点亮着灯光,高低交错的楼,灯光和玻璃晶莹璀璨,仿佛进入一个珠光宝气的钻石世界,又像夜空中缀满繁星的银河。

韩廷放慢了车速,纪星像乘着小船在银河中流淌。

寂静的夜里,一辆车也没有,只有灯光如繁星映在夜空。

安静的,盛大的美,美得叫人心醉。

仿佛那一刻才明白为什么非要留在这座城。

仿佛只为这般盛大的美,这座城也待她不薄了。

她望着夜景,他看着后视镜里她闪着光芒的眼睛,仿佛那里边装着一片星空。

直到过去好一段路,纪星心底仍被震撼得无声无息。好半天回过神来,回头望,刚才的景色找不着了,封在记忆里。

韩廷问:“喜欢吗?”

纪星答:“喜欢。”

韩廷又问:“开心了没?”

纪星又答:“开心了。”

因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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