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医疗高峰论坛召开这天,会场人头攒动,宾客云集。

能容纳近千人的大会议厅里灯光璀璨,主席台上拉着巨大的蓝色会议背景,讲台上鲜花锦簇。

台下,大厅里整齐划一地摆着20乘50的椅阵,椅子上套着干净整洁的白色椅套,椅套上都贴着与会人员的姓名。

纪星的位置很不错,在第二排。

她找位置的时候碰到了曾荻,她率先对曾荻笑了一下,对方回以微微一笑,还和颜悦色地问了句:“你坐哪儿?”仿佛昨天的事没发生过一样。

纪星指了指,说:“那儿。”

“我坐那边。”曾荻说。她在第三排,相隔几个位置。“会后再聊。”她笑着说。

“好。”纪星也冲她笑。

她坐下来,脸部肌肉稍稍松下去。原来,人假笑的时候,肌肉是会酸的。

不知道刚才的面具是否完美。

很快,主持人上台,宣布大会正式开始。

纪星跟着众人一起鼓掌,大会主席发布了一长段开会致辞。随后便是此次论坛的重头戏——业内领航人士演讲环节。

纪星知道第一个演讲的是韩廷,特地朝幕后看了一眼。

韩廷一身墨浓的西装,皓白的衬衫领上系着一道绀蓝色的领带,衬得翩翩君子,英气飒飒。

他走到及腹高的演讲台前,一手翻动演讲稿,一手调整着讲台上的话筒线,伸手时扯出一截皎白的衬衫袖子,暗夜黑的袖扣扣在上头,跟墨砚映白纸一般清雅。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韩廷拉好话筒,寻常地说:“以前读书的时候不爱听讲,没想到后来做了生意,总被推上台演讲。想来应该是报应。”

台下起了善意的笑声。

“现在隔三差五就有会议、论坛召开。各个圈子都是如此,做事的不多,讲话的不少。”韩廷道,“我不是说自己啊。我事儿做的不少。当然,讲得也不少。”

又是一片笑声。

“今天演讲的题目,是医疗行业在未来五十年内的发展趋势。这个课题我之前在德国的医疗大会上讲过一次……”切入正题,他语调也从刚才的轻松随意变得正式起来,语气随着演讲的内容和重点而抑扬顿挫。

他几乎没看演讲稿,全程与台下的人眼神交流。

有一瞬,他看向纪星这个方向,纪星不经意坐直身板,和他对视几秒,他眼神又移开了。

“这是我画的时代工业曲线图,”韩廷拿激光笔指了指身后的投影大屏幕,“可以清晰地看到,热门工业的发展是随着时间成波浪形推进的。从19世纪上半叶开始,蒸汽机和纺织工业的发展带动了工业化革命;19世纪下半叶是铁路革命和大规模运输;20世纪上半叶是电子科技与工业化生产,下半叶是自动化革命与移动化进程。本世纪上半叶是IT科技,技术化,信息革命。而接下来的大风潮,绝对是健康和医疗产业。中国制造业的发展……”

纪星紧盯大屏幕,飞速在笔记本上画图打坐标,记录知识要点。

她蓦地想起第一次跟韩廷谈投资时,她就表达过相似的观点,只可惜她的表达远远没有他的系统化。

想到此处,她随手又在笔记上写上一行字提醒自己:“学习讲话,学习清楚震撼地表达观点。”

台上,聚光灯照着,韩廷娓娓而谈讲述着未来行业发展,从国内政策大环境讲到国际竞争,从大企业的带头作用讲到创业者的社会责任,又从行业发展细化讲到如今的企业、中小公司、创业公司该如何避免假大空,如何从小处切口而入、顺势而为,如何避免决策失误,如何掌握信息优势。

近一小时的演讲下来,条理清晰,要点密集,既有具体可操作策略,又夹杂着对行业的责任和情怀,可谓是字字珠玑。

纪星记了五六页的笔记,看看周围的人,直接拿手机录的音。

纪星:“……”

不经意间,演讲已近尾声:“未来医疗市场的争夺战,谁掌握先机,谁就拥有主动权。希望在座各位勤学共勉,为国家为行业的发展尽出身为企业家应尽的社会责任。谢谢。”韩廷说完,微微颔了下首。

台下爆发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主持人示意了多次,才渐渐平息。

在接下来十分钟的提问环节里,举手的人争先恐后。

纪星也把手举得高高的,屁股都从椅子上挪起来了。韩廷却跟没看见她似的,目光直接从她脸上略过,落到别处。

他随机点了两三个人,回答了他们的提问。

纪星毫不气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举手。直到主持人说时间有限,只剩最后一个问题。她急得眼睛鼻子都皱成一团,恨不得把手举到天花板上去。

这次,韩廷看向她了,终于微微低头,对着话筒说:“第二排,束马尾的那位女士。”

纪星腾地站了起来,兴奋地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

她站在台下仰望着他,提问道:“韩先生刚才讲到一句话,说企业并不是要引领趋势,而是顺应趋势。这听上去似乎否定了企业自身的主观能动性。难道不是引领市场趋势的企业更具备竞争力吗?”

“励志书上的确都是这么写的。”韩廷答。

台下哄笑一片。

纪星微微脸红,揪着话筒盯着他看。

韩廷淡淡一笑,道:“引领只是一种好听的说法。在我看来,真正成功的大企业只是准确地顺应了时代的趋势,这个趋势就是:每个时代人们和市场的特定需求。只有时代特定的需求,才会推动生产力发展,进而改变生产关系。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很多人认为马先生引领改变了国内的消费模式,我却认为是他抓住了消费模式亟待改变的这个节点,他早于很多人发现并顺应了这一代人对于‘便捷’‘性价比’的需求趋势,抓住了八零九零年代的时代特性。

“再比如东扬,也无法说自己引领了市场,开创了时代。

“东扬做的,无非是落到实处地分析研究数据与需求,在一步步的试错中找到适应时代顺应趋势的道路。而现在的小企业创业者,应当从小事做起,不要浮,不要沉不住气。不要妄想征服大海,而应该学着利用风向和洋流,乘风破浪,开辟航路。”

这后边一段仿佛是针对她的特意点醒,字字句句都说进她心坎里。

仿佛余音绕梁在她脑海里回荡,她一时被震撼,竟回不过神。

韩廷讲完,等着她继续。可她犹自陷入思考理解中,说不出话。

他也不打扰。

会场内一时安静得鸦雀无声。

他在台上,她在台下,遥相对望着。

主持人插话进来,问道:“请问你的疑惑得到解决了吗?”

纪星用力点头:“谢谢韩先生!”

韩廷看着台下的她,笑一笑,忽然问了句:“方便问一下,你是?”

纪星一愣,明白了。

她咽了咽嗓子,提高音量,清晰道:“星辰科技总经理,纪星。”

一字一句,在会场内回荡,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星辰科技。

接下来的几轮演讲和研讨会,纪星分外认真,笔都写完了两只。这次参会带给她的收获太多,已不是一本笔记能概括。

记录都匆匆落在纸上,只待回京后系统地分解出来,慢慢消化。

比起这些,更叫她在意的却是那些演讲的人,参会的人,比如韩廷。他所关心的只是把事情做好,如此简单。

回想自身曾经放下的豪言,改变市场引领市场云云,纪星面颊发热。

她果真还是太浮躁,太狂妄,不够脚踏实地。人就该多见见世面啊。

幸好,现在认识错误也不算晚。

论坛结束那天,纪星给韩廷发了一段很长很长的消息,反思自己从为人处世到工作管理上的种种错误,感谢他的指导,并表态以后会改正且努力。

她诚诚恳恳地写了篇作文过去,韩廷就回了一个字:“嗯。”

只是如此,纪星也很满足了。

她可谓是满载而归地回到北京,就待接下来展览会开展后,星辰走上正轨了!

到家时是下午四五点,邵一辰不在家。

纪星难得晚上没事,兴冲冲想给他做饭,于是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下班。

邵一辰没回。

纪星周六给他发的信息他周日才回,昨天发的消息今天还没回。她以为他工作忙,现在一想,莫名吓了一遭,担心他会不会出事,慌忙打电话过去。

过了很久,邵一辰接了电话:“喂?”

听到他声音的一刻,她心中的恐慌,担忧一瞬间转化成愤怒:“你怎么回事啊?给你发消息打电话你都不理的。”

那边邵一辰默了一下,嗓音疲惫,说:“我在常州。”

纪星愣住:“怎么回事?”

“我爸

突发心梗。”

“那现在……”

“抢救过来,没事了。”

她立马拉箱子:“我现在坐高铁去……”

“不用,他没事了。”邵一辰说,“我明早就回来了。”

两边都安静了一瞬。

纪星忍不住怨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又怎么样呢?”邵一辰问。

他声音很轻,跟一把刀一样插进她心里。

她愣了会儿,深吸一口气,心里疼得站不直坐到床上,她一字一句,咬牙:“告诉我我就会赶回去。出这么大的事,你不告诉我,现在还是我的错了?”

邵一辰没说话,良久,开口便是疲累:“我不想跟你吵架。”

纪星抓着手机,委屈,心酸,心疼,皆有。更是迷茫和害怕,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她眼泪啪啪往下砸,问:“你是不是几天没睡好了?”

“嗯。”他沉默一会儿,说,“你别哭。你一哭我难受。”

她抹眼泪,呜咽:“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又是我错了。”

“星星,不是你的错。是我。我怕你不会来,也怕不够严重不值得你来。”他说,似乎觉得很可笑,“我坐在病房外头,不知道究竟严不严重。如果严重,我没通知你,这可怎么办?如果不严重,你白跑一趟,这又怎么办?”

他很痛苦地呼出一口气,说不下去了。

而纪星已是说不出一个字,只剩眼泪无声。

第二天纪星推掉了一切工作。虽然现在公司所有人忙得团团转,虽然展览会明天就要开展,虽然展会极为关键决定着星辰的产品是否能正式进入临床阶段……

可她通知过苏之舟后,关了手机。

中午的时候,邵一辰回来了。

短短三天,他瘦了一圈,眼睛也凹了下去。

纪星只是望他一眼,眼睛便湿了。

他一句话没说,把她揽进怀里紧紧抱着。

“星星。”他唤她。

“嗯?”她哽咽。

你要说什么?

为什么你一句话都不说了?

那天,他搂着她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他太累了,她也太累了。

房间里安安静静,两人拥抱着沉睡,从白天到夜晚。

太阳从房间的地毯走到窗台,窗外的天光从灿烂金黄蜕变成红彤彤,又从姹紫嫣红渐渐暗淡,消散。

两人睡到晚上八点多才起床,外头已是月色沉沉。

纪星说:“晚上吃什么?我搜一下餐厅?”

邵一辰说:“买菜回来做饭吧。”

“好啊。”

两人一道下楼去了附近的菜市场,在即将收摊的市场里头买了花椰菜黄瓜,西红柿鸡蛋,牛肉辣椒,鱼和豆腐。

邵一辰一手拎着塑料菜,一手牵着纪星往家走。

走在小区里,纪星仰头,透过茂密的树桠看见夏天的夜空中,牛郎星闪耀。

他轻轻扯了一下她的手,说:“怎么走路还是喜欢望天看?”

“噢。”她收回目光,贴去他身边,脑袋蹭蹭他肩膀,嘀咕道,“反正有你牵着么。”

邵一辰没接话。

到家后,他做饭,她帮忙,很快做出一桌子菜,蒜蓉炒花椰菜,西红柿黄瓜蛋汤,辣椒牛肉末,鲜鱼豆腐汤。

两人将一桌子菜一扫而光。

纪星吃了两大碗饭,说:“我好久没吃得这么舒服了。”

以前周末的时候,她总和邵一辰一起做饭玩。今年太忙,基本都吃外头的。

邵一辰道:“你这样下去胃受不了,以后都要好好吃饭,听见没?”

“知道啦。”她乖乖答。

她帮着他收拾完碗筷,又洗了澡,一切收拾妥当。

邵一辰说:“在家看场电影?”

“好呀。”纪星爬上床,靠进他怀里,脑袋歪在他肩上。

是他们每年过圣诞都要一起看的《真爱至上》。

iPad屏幕里,故事缓缓讲述着。

她靠在他怀中,轻轻搂着他的腰。不知为何,电影里并没有多感动的情节,她却几度眼眶湿润。不知是在看电影,还是在看什么。

两人看着电影,全程一句话没讲,也没发出一丝声音。

直到表白那段,邵一辰忽然将平板扔去一旁,低头用力吻住她的嘴唇。纪星搂住他的脖子,闭上眼睛,眼睫上已是湿润一片。

他们互相啃咬着,撕扯着,年轻的身体像是互相较劲却又紧密相依的小兽。他紧咬着她的脖子,她狠抠着他的肩膀,身体交缠着,斗争着,仿佛要将所有的爱与恨,说不出来的,来不及说的,都在对方身上尽数发泄出来。他痛苦的呼吸,她哀弱的呜咽,在寂静的夜里交缠成悲鸣,直到夜深,散成一场空茫。

……

纪星忘了定闹钟,第二天早上九点半才醒。

她睁眼的时候,邵一辰已经醒了,躺在一旁安静看着她。眼里像有千言万语,又像什么都没有,只是看着她而已。

纪星怔松几秒,她很久没认真看过邵一辰早起醒来时的样子了,干净的,柔软的样子。

只是看了没一会儿,她心里猛地一沉,转头拿过手机看时间。

她吓了一大跳,展览会八点半开展,她迟到了。

她立刻起身穿衣服洗漱,问:“你不去上班吗?”

“迟到一会儿不要紧。”邵一辰说,“我送你过去。”

“会场跟你是反方向,还很容易堵车。”纪星说着,匆忙拿手机叫车。

邵一辰在一旁不紧不慢地起床穿衣服。

纪星飞快收拾好自己,从头发到鞋子都打理好了。她翻着包检查资料和文件夹时,手机响了,车已到楼下了。

她接起电话,让司机在小区外头等一下。

邵一辰看着她忙碌得团团转,又看她挑出来准备穿的皮鞋上边有不少灰尘,他拿一块布给她擦干净,鞋子重新光亮起来。

电话又响了,司机催促问她什么时候下楼。纪星有些急,连连说马上。她挂了电话,慌乱换鞋,两只脚挤进皮鞋里,跺了两下,说:“一辰,我先走了。”

邵一辰没应答。纪星走出两三步,察觉不对,脚步一顿。

“星星。”他在身后唤她,声音温柔一如从前。

“嗯?”纪星回头。

早晨的阳光斜射进来,照在他身上,照得他的头发丝金灿灿的。他深深地看着她,说出的话像是要融化进阳光里。

他说:“我们分手吧。”

纪星怔怔的。好像很震惊,却又好像不意外。

他说:“我提的分手,算我对不起你。投进星辰的那笔钱归你,我净身出户。”

室内死一样的平静。

手机突然响起,司机又打电话催了,纪星狠狠挂断,只是盯着他,却不讲话。

手机又响进来,她又挂断。

直到第三次,她接起来,冲着那头几乎是崩溃地尖叫:“你就不能等我一会儿?!我说了会来的!我会来的!你就不能等我一会儿!”

她挂了电话,狠狠喘一口气让自己平息,仍是一瞬不眨死死盯着邵一辰,是恨,还是爱,已分不清。

她终究是一句话没对他说,终于,转身走了。

走到门口,突然用力拔了一下手指,飞速返回把戒指放在桌上,这次走得头也不回。

纪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楼怎么出小区怎么上车的。她只知道出门的那一瞬,她的感官仿佛一瞬间全消失了。

她看不见人,听不见声音,感受不到风。心也彻底麻木。

直到她坐上车后座,“啪”地关上车门,哐铛一声响,一瞬间,所有的感觉归位了。

路上车水马龙,自行车三轮车汽车飞驰而过,晃花了她的眼;叫卖声,车轮声,鸣笛声,几乎炸开她的耳朵。

一把刀刺进她心里。

她深吸一口气想要忍住,可就像绷紧的弦到了最后一刻,裂断不可控制,她突然猛低下头,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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