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捷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满身珍珠白的男人,那男人身影在灯下好像发着光一样,就像是个不容亲近的神祈。可是他的目光望过来,又是那么温柔,好像看你一眼,就能让人全部陷进去似的。

安捷脸上突然之间褪尽了全部的表情,他那样站着,眼神空洞,像是个人形一般大小的娃娃,忽然之间割断了自己和外界的一切联系,所有的心思都被他紧紧地收着,谁都看不分明。

白衣的男人像是赞叹着什么一样地打量着他:“十多年不见了,你比任何时候有要完美。光阴是最好的老师,他会教你所有的东西,磨炼你,让你成长……直到成长成现在的样子,没有什么能迷惑你的心智,没有什么能挡住你的路,而你,找到了这里。”

安捷突然笑了,先是嘴角轻微地挑起来,然后肩头颤抖起来,最后难以自已,他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重重地靠在满是壁画的墙壁上,低下头把脸埋在手里,弯下腰。莫匆甚至觉得他笑得快要哭出来了。

白衣的男人耐心地等着他大笑到气息不济,等着他平息下来,才歪着头问:“你为什么笑?”

“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一会,安捷才轻声回答,他的语气出奇的温柔,带着叹息一样的尾音,有点沙哑,瞳孔在暗处闪着光,微乱的头发搭在脸颊边上,露出一张有几分迷茫,却又有说不出的清明的神色的脸,“父亲,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白衣的男子以同样的轻声细语说,他微微地摇摇头,“饮狐,你有你自己的决断。”

“我不明白为什么。”安捷说,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把头发掳到耳朵后边,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光亮美丽得让人望而生畏的地方,那里似乎若有若无的,还飘着细细的歌,女声浅吟低唱着听不懂的歌词,萧萧瑟瑟,他忽然觉得这个地方,给人的第一感觉是什么都有,可是仔细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华丽的荒芜着。

这是一种……让人难以产生心理共鸣的美,震撼,飘渺,遗世而孤独在此。安捷的目光划过那靡丽得让人移不开眼的大顶,光可鉴物的地面,最后落在白衣的男子身上:“那么……这地方就是你的神殿了?”

白衣男子伸展开双手,微微扬起头,他的五官比例极其完美,比西方人精致,比东方人深刻,有说不出的魅惑力,男女莫辨:“也将会是你的。”

莫匆突然嗤笑出声。白衣男子一愣,扭过头来看着他:“你又为什么要笑?”

莫匆摇摇头:“我们大老远千辛万苦地来这里,就是为了围观一个老疯子,兄弟们,各位也太悠闲了吧?”

白衣男子没有发火,只是平静地看着莫匆,就像是包容着一个不懂事无理取闹的孩子,带着某种显而易见的怜悯,然后,他缓缓地说:“年轻人,你的心还不够通透。当真相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却看不到它,愚昧的世人给你灌输了太多的糟粕,让你的眼睛蒙尘,看不见真实的世界。看看你腰间别的枪,那是凶器,你在人群里挣扎以求生,通过杀戮和犯罪来实现自我满足——孩子,你很勇敢,但是把勇敢用错了地方。”

安捷一震,“当真相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却看不到它”,这句话他到现在都记得,记得那大沙漠里癫狂了一样的沈建成,当时一个字一个字地对他吐出了这句话,现在听起来格外的讽刺,原来这两个人疯的程度居然是差不多的。

莫匆眨巴眨巴眼睛,一时半会好像没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半天,才回过头去对安捷说:“我……其实走错房间了吧?”

白衣男子轻叹了口气:“孩子,你的心里被不实的欲望和愤怒充斥,你在试图激怒我,但是只能让自己更加焦虑——你在担心什么?你想得到什么?”然后,他又转过头去看着醉蛇,目光定定地停在醉蛇身上,灰蓝色的眸子里好像有悲伤一闪而过,“还有你,我那犯下弑父之罪的儿子……”

醉蛇牙关咬紧,半分不让地和他对视。

“我为你痛心,一直到现在……”

醉蛇突然掏出枪来,二话不说,对着他的胸口就开了一枪,枪声回响在空荡荡的大厅里面,分外刺耳,连十五都轻轻地哆嗦了一下。白衣男子的胸口被子弹打穿,殷红的血液很快浸透了白衣,就像是绽开了一朵鲜艳的花。

四个人八只眼睛全部凝注在白衣男子胸前的伤口上,随后,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愈合着,而在此期间,站在那里的人就像是毫无感觉一样,一动不动地任子弹穿过身体,然后任他们看着。

轻柔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静谧一片。安捷打破了沉寂,他走上前几步,伸手把醉蛇的枪口压了下去,脊背很直,没有半分平时懒懒散散的样子,一身的尘埃和狼狈就像是不存在一样:“你在这里等我?等我做什么?莫教授他们……R?李那个脑残,还有那堆破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哦不……没关系,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你要相信,我的儿子,这是命运。而神,神造了人,是因为寂寞。”白衣的男子张开手掌,手心朝上,好像在接着漏下来的光,他停顿了一下,“太寂寞了,我的孩子,我的天使,我等你等得都快要熬不下去了。”

从莫匆的角度,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安捷在听完这句话以后,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然后□的皮肤上窜起来一层鸡皮疙瘩。年轻人不厚道地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笑出声来:“你土拨鼠似的住在地底下,还真以为自己就成仙了?什么仙?土地公?”

没有等白衣男子回答,醉蛇低低地接着说:“而你的罪呢?父亲?你的罪呢?你为了永生杀人食髓,你算计了无数的人。R?李是个畜生,你就是畜生里的畜生!”

“我没有罪。”白衣男子微微偏过头去,这使得他小半张脸埋在阴影里,看上去有种极致的冷漠和不近人情,或者他真的不是人了,没有正常人能理解那种偏执、控制欲、和膨胀到无边无际的自我,他低低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罪,他们——那些死了的人,都是我的献祭,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被选择的,铺平了神殿的路,他们应该感到荣幸。”

十五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金发的年轻人露出恶心的神色。

白衣男子微微抬高了一点下巴:“你们都不是素食主义,食用动物的血肉是罪么?植物没有生命么?难道食用就是罪么?当然——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了那些了,那只是个……必要经过的过程,意味着和低劣的人性告别,只有剥离了那些,才能走上真正永恒的神圣。”

莫匆明白过来:“原来R?李杀那些人,和你一样,是为了人的脑髓?”

“不不不,”白衣男子的语速终于急了些,“李是个执迷不悟的可怜人,他走错了路,这注定了他只是个低劣的仿制品,只有我才是……”

“我还以为R已经够疯狂的,原来你比他还要离谱。”一直沉默的十五突然开了口,他摇摇头,“你们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这是灾难。”

白衣男子笑了:“你的目光只能看到地平线,所以你不懂。”

“他不懂是因为他除了人品恶劣之外总算脑子还正常。”莫匆突然冷冷地打断他,年轻人飞快地看了安捷一眼,“安捷,我不是故意寒碜你,这老头子真比我以前见过的所有不是东西的玩意儿加起来还不是东西,你可真是……正宗的牲口养的。”

安捷平静地说:“谬赞。”

白衣的男子悲悯地看着莫匆:“在你们的语言里,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说法,所有的战争,歧视和悲剧,彼此的残杀与损害,都从这句话开始。你们太狭隘了,狭隘到你们面对着更高贵、更完美的生命也保持着血脉里野蛮不开化的恶意,口出恶言。太可悲了。”

莫匆耸耸肩,拉住安捷的手:“那地球可太危险了,您还是回火星吧,醉蛇,是你十万八千里地跑来找这老疯子的,该干嘛干嘛,我们出去等……”

“我们?”白衣男子盯着莫匆抓着安捷的手,挑起一条眉毛,“你说饮狐和你是……‘我们’?”

莫匆瞟了他一眼,一字一顿,语气无比坚定地宣布:“他是我的人。”

“你的……人?”白衣男子表情奇异,接着他轻轻地笑起来,“饮狐,你为什么不告诉这年轻人,你已经不是人了?”

“你才不是人,你们全家都……”莫匆下意识地顶了一句,却惊觉安捷的手格外的冰冷,年轻人扭过头去看着安捷,后者的脸色白得吓人。莫匆慢慢睁大了眼睛,“安捷?”

安捷闭上眼睛,沉默了半晌,然后回过头来,对一脸掩盖不住的惊疑的年轻人笑了笑,平静且清晰地说:“我当然是人,虽然是个快死的人,不过一般来说,要断了气以后,才叫死人。”

他甩开莫匆的手,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站定:“父亲,我真心实意地告诉你,其实我比较喜欢当人……其实我思想境界没你想象地那么高 ,也‘狭隘’地觉得,杀人食髓这种事,是畜生才做的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玩意写得真装13……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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