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吉姆是个喜欢装十三的人,这点安捷一进他住的地方就明白了。
这是一个挺雅致的小院子,位置偏僻,不大。院子里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不知道什么年代的日晷,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堆成的行为艺术一样的垃圾山,给流浪猫狗弄的临时小窝,旁边还有个食盆……安捷仔细一看,青花瓷的,真浪费,不知道被小畜生们摔了多少回,又修了多少回的样子。

院子里静悄悄地,安捷带着几个人,押着陈福贵进去,在屋里小心地找了一圈,没人。大厅里的钟滴答滴答地发出诡异的声响,安捷一把掐住陈福贵的脖子,掐得他直翻白眼:“人呢?”

陈福贵脸色发青,一边挣扎一边哑着喉咙说:“我我……我知道……”

安捷微微放松了手:“说。”

空气一下子灌进了肺里,陈福贵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咳……他……吉姆他脾气儿很怪,不愿意和人接触,自己儿一个人住在这里,平时生活用的东西都是我派人儿送的……他,他绝对不会出去。”他喘了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停顿了一会,指着落地的大钟,“他有个地下室,应该儿在下边儿,做、做做实验……”

莫匆仔细地看了看那木质的大钟,伸手在上面敲了敲,往后边的墙壁上一摸,回过头来笑了笑:“有个暗门,还真弄出个底下实验室。这位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好莱坞大片看多了吧?”

安捷想了想,割开绑着陈福贵手的绳子,接过旁 边人递过来的手枪,抵在他身后,对他扬扬下巴:“怎么着,带路吧,还等着我请您老人家啊?”

陈福贵哆哆嗦嗦地看了他一眼,屁都没敢放一个,佝偻着腰,一步一蹭地往前走,不知道对蒋吉姆这地下实验室有什么心理障碍。他轻轻巧巧地在大钟后边掰了两下,笨重的大钟居然平地移动了个位置,一个仅供一个通过的小门从里面弹开了,里面是阴森森的一个小过道,连着往下走的楼梯。

陈福贵回过头来看着安捷。安捷吩咐了几个人留下,叫上一个帮忙打着手电开路的小兄弟,自己胁迫着老洋鬼子,钻了进去。莫匆紧跟其后。

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拐了一个弯又拐一个弯,这地洞层层往下,慢慢地,几个人甚至感觉到了泥土的潮气,空间极逼仄,安捷必须要微微低下头才能通过,这感觉像极了大沙漠里姓沈的带他们走的那一段路,压得他很不舒服,加上从心眼里不喜欢这种幽闭的环境,忍不住有些心浮气躁。他泄愤似的拿枪顶了陈福贵的后背一下:“那个蒋什么玩意儿的属耗子的吧,你手底下有正常点的人没有?跟他妈小日本当年弄的人体实验室似的。”

陈福贵作为一个外来户,大概不大能理解民族感情这种东西,磕磕巴巴地说:“蒋就是中日混血,他妈妈是……”

安捷更烦了:“滚,谁查他们家家谱?又不给他征婚!快走!”

莫匆从宋长安那里了解过一些安捷的情况,知道他可能被这密闭空间弄得不自在了,于是尽量放轻了声音提醒了一句:“安捷,注意脚底下。”

他脚步极轻,再加上心绪不宁,安捷几乎没注意到他在后边,闻言愣了一下,回过头借着昏暗的手电光看了莫匆一眼,似乎有些疑惑地问了句:“你怎么也跟下来了?”
他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泛起某种真实而踏实的感觉,被环境搅合起来的那种难受的、唤起他不舒服回忆的东西,好像因为这两句简单的对话消散了不少。安捷凝下心神来,到是真的依莫匆言,瞥了一眼自己的脚底下。

他在黑暗中生活过很久,夜视力极好,借着微光,周围的环境对他来说,其实和外边的光天化日没有太大区别。安捷这一低头,脚下猛地一顿,一把抓住陈福贵的肩膀,低低地呵斥了一声:“站住。”

陈福贵一激灵:“怎、怎么了?”

前边打手电的那位小兄弟也跟着停了脚步,他是亲眼看见自家老大翟海东给安捷下跪的几个人中之一,虽然不清楚具体的,但是也知道这年轻人的分量不一般,有些疑虑地问了一句:“安先生,什么事?”

“地上有血迹。”安捷沉下脸来看了陈福贵一眼,身后莫匆从外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亮了屏幕,照在他们踩着的楼梯上。暗色的血迹延伸了一路,那绝不是一滴一滴的,好像谁流鼻血一样滴答下来的,而是长长地,被衣角还是什么东西一路拖下来的,有的地方甚至大片大片地蔓延开来。几个人就像是一脚踩进了凶杀现场。

“我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陈福贵吓坏了,他呆滞地看着地上的血迹,又慌乱地对安捷摇着头,“Believe me!I know nothing, I-I-I-I…(相信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我我我)”

他一着急又开始往外蹦鸟语,安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绕过血迹:“接着走,快点!”

陈福贵赶紧三步并两步地往前赶,他哪有安捷那双夜眼,这一赶,一不小心脚下踏了空,惨叫一声滚了下去,幸亏走到这里也快到了底,楼梯的宽度加大了不少,要不然前边打手电的那位还得让他给撞下去。

几个人追了下去,下面是一个稍微宽阔了些的平台,旁边有一扇小门,不是普通的门,严丝合缝得好像里面是个银行金库。老洋鬼子险些因为这一摔见了阎王,趴在地上鬼叫着不起来,坚持声称他的腿摔折了。莫匆本打算给他一脚,吓唬吓唬,让他有个奋起的动力,还没等他出脚,陈福贵突然又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活像公鸭被掐着脖子放血。

他在地上翻滚的时候一没注意,后背撞上了一个原本放在墙角的东西,那东西本来静静地待在阴影里面,被他这么一撞倒了下来,正压在了老洋鬼子身上。

安捷也是一皱眉,那倒下来的东西,居然是一具呈现出坐姿的尸体。

莫匆用脚尖把尸体踢开,让那东西仰面朝上,踩住他的脸,手电光落在尸体的脸上。这是个成年男子,看起来长得像中国人,可能多少有点混血,要是活着,五官说不定也算得上好看,可是这时表情却狰狞得很。他的颈动脉连着整个喉咙都被割开来,这也是为什么血流的那么多的原因。伤口平整,凶手下手极利落,而且用得应该是蛮锋利的刀具。

陈福贵靠着墙缩成一团,指着尸体尖声说:“J!蒋吉姆!”

蒋吉姆的尸体僵得硬邦邦的,眼睛睁得很大,看着一个方向。安捷犹豫了一下,招呼莫匆帮忙把这尸体架回原来的位置,这时候几个人才发现,蒋吉姆的尸体注视的方向,是那扇小门的方向。

开路的那个小兄弟在安捷点了头之后,从随身带着的小包里取出一堆工具,对着那扇门鼓捣了一阵,一声轻轻的“咔哒”打破了几个人大气都不敢出的沉寂,他从往后退了一步,把已经开了锁的门一脚踹开,同时谨慎地往旁边退开一步,拿着枪指着里面,当看清了门内的场景之后,他愣住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很难形容这是种什么样的情景,门后边的东西太诡异了。无论是手电光,还是莫匆手里电力充足的手机打出来的光,这个时候都黯然了下去,地上好像流淌着银河一般,亮度极高,但是那光就像是月光,柔柔的,并不刺眼,缓缓地四处波动着,一层一层地就如同浪花似的,可是静谧得没有一点声音。

晦暗的空间一下子明亮了起来,好像银河的尽头就算飞出一群喜鹊然后落成个鹊桥,有仙女和牛郎走在上面都不会令人惊诧。
这不该是人间的东西,也许爱幻想的小姑娘的梦里,都没有这样美丽的场景。

安捷僵住了,不过他不是因为惊艳,而是因为惊吓。他失声大喊出来:“退后,给我退后!快点!”

开门的人愣愣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茫然中似乎还有些不知所措。突然,他感觉到了什么似的,低下头去,那“银河”的水已经慢慢地流淌过来,漫过了他的脚,他这才看清楚,所谓“银河”里面,起伏着很小很小,会发光的亮片。

亮片虫……他反应过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莫匆和安捷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呆立的人,突然癫痫似的,手舞足蹈地笑起来,口中流下涎水,对他们露出怪诞的笑容:“好亮,好亮……”然后那颗头颅从他的脖子上落下来,熟了的瓜一样自然,脑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流了出来,混进了“银河”里,顷刻间就不见了,只剩下一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槁下去的头颅,身体还站在原地,脖颈上蔓延开一层银色的东西,就像是贵妇戴的钻石项链。

一阵臊臭传来,陈福贵呆呆地张大了嘴,裤裆处慢慢浸出一圈液体来。

莫匆从来没见到过这样的场景,那一瞬间,他觉得呼吸都要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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