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捷慢慢地把一只手移到口袋里,狠狠地透过衣服掐着自己——这一刻好像格外漫长,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心里骤然涌上来的,不属于自己的,陌生的情绪。

那是被封印在黑暗的角落里的,最深处的杀意。

你答应过她的,安捷对自己说,你答应过她的,不杀姓何的,绝对不杀姓何的……做个善良的人。

肌肉在有些宽大的外衣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架输错了程序,马上就要爆炸的机械,安捷想努力用深呼吸平复自己沸腾的情绪,寒冬冷冽干涩的空气大量地涌入他的肺里,那一瞬间,头脑里几乎出现了缺氧一样的空白。

安饮狐的血脉里有疯狂的因子。

好不容易盼到下课的孩子们以对光明的向往一般的热情,追逐打闹地冲向学校门口,他们大声喧哗,庆祝折磨了自己精神半天的老师们暂时停止了的口水攻击。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少年脚下稍纵即逝的停顿。

他好像仅仅用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就恢复了正常,夹着他做满了火星文字的课本,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安捷看都没看就顺手按了。

几秒钟以后,手机好像不依不饶似的,又响起来,安捷再一次挂断了电话,然后关了机——现在这个号码知道的人不止醉蛇一个,还有一帮来套近乎的同学,当然同学不会没完没了的打电话,有这个毛病的人是莫匆。

显然安捷想绕过那个他这辈子最不想见的人是不可能的,毕竟人家摆明了是冲他来的,他现在能做的,只是管好自己那只紧紧地扣着口袋里小刀的手,和容易让情绪外漏的五官。

他现在只是个念高中的孩子,不是那个安饮狐。

跟在何景明旁边的白手套年轻人果然远远地就盯上了他,安捷强行抑制着自己躲开的冲动,让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白手套操着一口好像随时要咬着自己腮帮子的普通话,对他恭恭敬敬地说:“安少爷,能请你借一步说话么?”

安捷眨了眨眼睛,好像反应了一会才慢吞吞地问了一句:“我?”

手套男一只手搭上了安捷的肩膀,这男人看似看上去不算魁梧的身材下,有着与他外表完全不符的手劲,安捷勉强按捺住自己,顺着他的力量,几乎被一路拖着走。

辆炫目极了的跑车在后边慢慢地跟着两个人,何景明换到驾驶座上,深棕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安捷的背影。

被众人围观了一路,手套男才七拐八拐地把安捷带到一个小路口处,身后的跑车停了下来,接着是有人打开车门出来的声音,安捷带着询问和好奇的目光回头扫了何景明一眼,随后便努力把视线黏在了那辆车上。

而后,路口处冒出了另一辆车,漆黑的别克毫不张扬地开出来,车里走出一个黑人。何景明歪歪头,黑人会意地走到他面前,鞠了个躬,接过他手上的钥匙,把那辆骚包的跑车开走了。

手套男亲自替安捷打开别克的车门,躬下身体:“请您上车。”

安捷迟疑地看了他一眼:“你们是谁?”

手套男直接忽略了这个没有技术含量的问题,态度恭敬地保持着替他开门的动作,另一只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拔出了一把手枪:“请您上车。”

安捷的瞳孔在移到那把枪上的时候收缩了一下,顿了顿,默无声息地上了车子,扣在口袋里的手悄悄地松开,却没有拿出来。

手套男回头对着何景明垂下眼睛:“何董。”

却听见一声鞭子抽打在人肉上的声音,安捷下意识地肌肉一缩——何景明手里拿着一把短鞭,手套男整张脸被抽得偏到了一边去,留下一条巨大的红印子,一直连到了脖子上。一路未曾出声音的何景明凑到手套男的耳边,以一种耳语似的,亲密而让人战栗的语气说:“再有一次……我就割了你的手,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手套男一声没敢吭,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铿锵有力地说了声“是”,比人形电脑天使心还听话。

何景明上了车子,回头努力地在他那张脸皮上扯出一个看起来和蔼一些的笑容,在有点暗的车里制造了无比惊悚的效果。

手套男待他坐定,才合上车门,坐上驾驶位,慢慢地发动了车子。

安捷往角落里缩了缩,大衣裹在身上,立起来的领子刚好让他把下巴藏进去,一双眼睛尽可能保持着“纯洁无辜”的戒备盯着何景明。

“你姓安?”何景明微微俯下身来,这个姿势有些压迫性,仍然是用那种低低的,低的有些暧昧的轻柔语调。那面部肌肉好像不大习惯这种和蔼模式,一抽一抽的,“几岁了?”

何景明呼出来的热气若有若无地喷到安捷脸上,这使得安捷心里的杀意再一次汹涌起来,身体再次开始颤抖,指尖不受控制地去摸索刀柄……然而这样小幅度的发抖,却在配上他单薄的身体后,看上去像个吓坏了的孩子。

何景明的手轻轻地抬起来,一点一点地抚上他的脸颊,那皮肤的触感异常的细腻,是少年那种没怎么经过风霜和岁月的、年轻而有活力的细腻,透出温暖的体温。

何景明像是迷恋这样的体温一样,缓缓地挪动了一下,离安捷更近了些,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真像他的气味……”感觉那少年似乎颤抖得更剧烈了,何景明指尖顺着他脸庞的线条温柔地描绘下来,“别怕,孩子,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安捷死死地咬住牙,背抵到车门上,透过衣服咯着他因为消瘦而明显外露的肩胛骨上,何景明几乎是以某种近乎暧昧的姿势压在他身上,这让他的神经线越拉越紧,马上就要崩断一样。

何景明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低下头,鼻尖轻轻地擦过他的脸:“是这个味道……是这个味道……”

最后的理智崩断了。去他妈的承诺!

这样被禁锢的感觉好像一把火,让安捷重新找到了梦境和回忆中那种窒息的愤怒,他手腕猛地一顿,下一刻就要把刀子抽出来捅到这个人的身体里——

这个时候突然一声枪响,车子在原地转了大半个圈,差点翻过去,安捷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护在头上,随后猛地撞上车窗,要不是反应够快,这一下不让他脑袋开瓢也得把他撞晕。何景明直接摔倒了车座下,撞上了驾驶位,还没来得及让他反应过来,车窗外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出十来个人,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着车里。

一只手打开车门,半搂半抱地把安捷扶出来。

莫匆一只手举着枪,一只手勾着安捷的腰往后退,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安捷,脸白得吓人,那种任何时候都漫不经心的表情荡然无存,脚步踉跄地任他拖着走,好像完全没有意识一样。

两个人靠得极尽,怀里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他甚至能感觉到,这人的呼吸和心跳都变得很缓慢,莫匆轻轻地叫了一声:“安捷?”

他不能判断安捷的颤抖是不是因为恐惧,在他的印象里,这个来历诡异好像无所不能的男人,似乎不该有恐惧这样的情绪,莫匆皱皱眉,忍不住有些心疼,小心地轻声安抚着:“没事了,没事了……”

安捷没有理会他,直直地盯着车里的人。何景明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他不紧不慢地整理好了自己的仪表,这才打开车门出来。手套男司机大概没有扣安全带的好习惯,被甩到挡风玻璃上磕晕了,以身试法地告诉众人遵守交通规则的重要性。

何景明看着莫匆环在安捷腰上的手,眯了眯眼,慢慢地开了腔:“你们是谁的人?睡狮……翟海东?还是醉蛇?”

莫匆阴鸷的目光对上何景明,半晌,才把枪口微微下调了一些:“是何董吧?后生我不过是个传话的——何董大老远地来了,不该不见一见老朋友。”

何景明盯了他一会,嘴角慢慢地上提——他的笑容非常奇特,真的是只有嘴角上提牵动起两腮石头似的肌肉,面瘫瘫得还不轻:“睡狮。”他用了一个平平淡淡的陈述句,半身不遂似的僵硬地点点头:“带路。”

莫匆把枪收起来,挥了挥手,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放下了武器,把何景明围到中间。两个大汉将驾驶座上死鱼似的手套男拎起来,莫匆指了指前方:“何董请。”

何景明看了他一眼,目光流连到几乎整个人埋到莫匆怀里的安捷一眼,大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个和谐的社会。本章中虽然种种让人遐想的镜头,但是大家不要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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