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面情绪的累积,是邪恶的根源。

莫匆从来不肯相信自己是一个容易被情绪操控的人,他冷情冷静,能在任何场面保持最理智的一面,不是他无所畏惧,大智大勇……而是因为他心上的荒芜——至少他自以为的荒芜。

小瑜毕竟是个懂事的孩子,虽然被卧室里的动静吓了一跳,可是看着安捷没事人似的把饭盒里的饺子倒在盘子里,又用保鲜膜盖好放回冰箱,到底还是没有多问。

她聪明,但是好奇心不重,有的时候和她的哥哥很像,不过作为一个女孩子,她更有分寸些。

莫匆暗自松了口气,但他困惑的是,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类似于松口气的感觉,真的被小瑜发现自己浑身绑得像个埃及木乃伊粽子似的、躲在安捷的卧室里又会怎么样呢?小瑜不像小瑾,以她的性格,多半会当成没看见,回去如果他不主动说,她不会提半句——但是不代表她不会往心里去。

即使莫匆知道自己以前就像茅坑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坚决地走在破坏社会安全稳定的第一战线上,并且毫无悔改之意,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在内心深处,在这么多年义务与非义务的教育下,在社会主流文化和强大的是非观的影响下,他还是知道自己的行为是不对的……是有罪的。

走私有罪,毒品有罪,杀人和伤人……更是将让他背负到死的东西。

可是年轻的时候,他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和悔悟,对于自己的手干净不干净,没有那么强烈的意识。

为了反叛他心目中一无是处的父亲,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这样走下去了,并且带着某种类似于复仇似的快意。

报复的是谁呢?其实这道理本来是一想就透的。

后来安捷告诉他,其实生活中的道理,比那些数理化上绕来绕去的公式定理要简单得多,只要心平气和,没有想不通的。想不通的,是感情。

是因为不当的家庭教育和扭曲的亲子关系造成的,也是因为他自身的狭隘。安捷一针见血地告诉莫匆:“你是个心胸和眼界都狭隘的人,这么下去,再聪明也不过是小聪明。”

毕竟是年轻的身体,即使安捷这个大夫是自学成才,时常让病人有极度不安全感,莫匆还是在一点一点地痊愈着。又过了几天,莫匆已经可以简单地帮他这个临时房东做一些家务。

而在那场别开生面的痛哭过后,他发现安捷的态度慢慢好了起来。

当然,他态度好起来,对于莫匆来说,是另一场灾难。

因为年轻人发现有的时候,荷尔蒙这种东西,是不以主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特别是在它的主人在对付这方面还没什么经验的情况下。

理智告诉莫匆,他这样时常走神,有意无意地去观察安捷在干什么的行为是不好的,属于被外表迷惑的非理性行为,因为这个男人的身份、来历、来意全都不明不白——可是如果这个时候理智说话还算数的话,那他也就不用为以上行为困扰了。

这种感觉……非常的诡异。

而当安捷不愁眉苦脸地做作业,不面容呆滞地看地图的时候,他也是愿意坐下来和这个明显有迷途知返意愿的失足少年聊一聊的。两个人的心理年龄、成长背景相差得很远,但是这不妨碍这种谈话能使双方都很愉快。

莫匆这个人的锐利,私下里安捷是自愧不如的。他好像天生有种明察秋毫的本能,只要不被他自己的情绪和激素水平控制,莫匆就总能看到事情的根结,并且有极快、极效率的解决方式。

这也是许老四那个窝囊废能凭借着一个黑衣,屹立于京城各大势力之间的原因。

对于安捷来说,这是某种全新的思维,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老了,很多事情上都带着某种得过且过的、厌倦的感觉,宁肯周旋于麻烦中,也不肯真的拔出刀来砍断症结所在。

比如他懊恼地想,如果当时打曹兵的时候,他不是弯弯绕绕地去权衡那些势力,而是一枪了结了眼前这个麻烦,对于莫家双胞胎的姐妹来说,绝对是个莫大的安全保障,自己也不用在这里充当这个老妈子角色。

莫匆的精神,则处于更诡异的状态中,他觉得脑子里乱哄哄地出现了两个阵营,彼此泾渭分明并且争吵不休。一方不断地诱惑他,去看自己年轻的房东先生露在外面的脖子,以及乍看不算太扎眼,却在仔细打量的时候几乎挑不出毛病的五官。

然后另一方唾沫横飞地提醒他:你喜欢居家的、小鸟依人的,喜欢简单善良温柔体贴的……不要这种披着羊皮的狼……咳,以前怎么没发现,安捷的眼神甚至比他的眼睛更好看?

哦不,又想歪了。

所以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没事就喊青春万岁的,那很可能是个已经度过了这个时期、并且抱着一定程度看热闹心态的老男人和老女人。

莫匆使劲地掐了自己一把,定了定神,伸手敲敲敞开着的书房的门以示礼貌。

安捷应了一声,有些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上的一个有当地照片的地图册——不知道是不是现在去不成的缘故,他对阿富汗的执念相当的深。

“嗯……我想借一下上回小瑜还回来的书。”莫匆指指书架,微微皱皱眉,“我上回在她书里看见了点……她这个年龄的孩子不大应该有的东西。”

安捷站起来抽出来给他,脸上居然带了点笑意:“那你恐怕失望了,我这没有言情小说。”

莫匆接过来一看也无奈了,居然是一本附着战例的白话文版本的《三十六计》。

安捷在他的藤椅上坐下来,翘起二郎腿慢吞吞地说:“我建议你回家以后可以和她聊一聊,小瑜可能不大愿意说心里话,但你毕竟是他亲哥哥,还有小瑾——你父亲的死对她刺激很大。”

莫匆叹了口气,把书放在一边:“小瑾是莫家连同离了婚去外国的李碧云在内,唯一一个真性情的人。”

“性情……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地被自己的情绪控制,莫匆,”安捷的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不自觉地带上了些居高临下的教训的口气,“但是如果你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你最好摆脱这些——有的人天生能任情任性,因为他们纯粹,但是你不是。”

莫匆从心眼里反感安捷这样的眼神和口气,这给他一种非常不平等的感觉,那个人就像是端着个架子,刻意地拉开与人的距离。说这人装,那真是再精确不过的一句评论,他皱皱眉,下意识地挑衅回去:“那你觉得你呢?”

“我?”安捷被他咄咄逼人的反问问得一愣,忽然耸耸肩,“我是个残次品。”

又来这套。莫匆冷笑一声:“我倒是不知道,安捷同学,在中学生涯里,你看见过几块水坑化成田地了?”

安捷的目光飘到书架最上边的一层,上面悬着的小相框里,放了一张泛了黄的彩照片,照得非常失败,那明明细看长得还不错的女孩,因为动作和表情都太僵硬,背景太可笑而显得有些滑稽古怪,安捷半真不假地对他笑笑:“要说我年龄够当你爹的,可能还真是有点吹牛,不过如果当年我不那么保守,能稍微罔顾一点法定结婚年龄的话……这事从技术上来说倒是也有可能。”

他撇撇嘴,好像对自己的守法意识有些不屑一顾。

莫匆微微放松了一下紧绷的肩膀,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个问题:“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人?”他脸上尽可能地不动声色,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有些微微的紧张。

安捷愣了一下,没想到莫匆这么个“务正业”的人也有这么“不务正业”的八卦细胞:“这个……没什么标准吧?又不是买东西,还非得按着型号来,有感觉有感情的就行。”

莫匆呆呆地在心里重复着他这句话,有感觉有感情的就行……

却听见安捷又补充了一句:“要非得说比较偏爱的么,也没什么标准,基本上女的,活的,要是善解人意、小鸟依人点,居家点就更完美了。”

莫匆第一个感想是,这人的品味居然和自己还挺像的。

第二个感想是,原来安捷那不多的几个要求,他就只符合一个……活的。

人间路漫漫,各种多舛处,啧……

就在这个时候,安捷家的门被人大力拍响了,一般来说,来访者都习惯于按门铃,比较礼貌,屋里人也比较容易听见。

这人却像十万火急一样,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莫匆迅速回到了卧室里,安捷打开了门。

哭得不成人样子的女孩儿踉踉跄跄地扑到他怀里,杨金铃几乎说不出话来,颠来倒去就让人听懂了两个字:“救命。”

安捷一边换鞋一边低声安慰她,并且试图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随后抓起外套跟着她出了门。

大门拍上了以后,莫匆这才从卧室里出来,靠在门上脸上阴晴不定地琢磨着:嗯,女的,活的,善解人意小鸟依人的,还居家……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小莫莫吃醋记,哦吼吼吼吼~~~
江南那个大坑王~~~我好愤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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