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过后,瀑布酒店的露台上灯光柔和,大多数宾客都围坐在小桌边闲谈o希蒙和林娜·道尔走出来,旁边跟着一个高大、貌似名流的灰发男子——一张敏锐、光洁的美国人面孔。

聚集在门口的一小群人霎时停止交谈,提姆·艾乐顿站起来,走上前。

“我想你已经忘了我了,”他温文地向林娜说,“我是乔安娜·邵斯伍德的表弟。”

“哦,我记性真差!你是提姆.艾乐顿嘛。这是我先生。”——林娜的声音有点颤抖。不知是骄傲还是害羞?

“这是我美国的托管人——潘宁顿先生。”

提姆说:“让我介绍你跟我母亲认识。”

几分钟后,他们已围坐在一起——林娜坐在角落,提姆和潘宁顿在她两旁,艾乐顿太太坐在林娜对面。提姆争着跟林娜谈话以赢取她的注意。艾乐顿太太则和希蒙闲谈。

旋转门转动了一下。坐在两个男子中间的美丽女郎突显紧张,随即又松弛下来——进来的是个矮个子。

艾乐顿太太说:“亲爱的,你可不是这里唯一的名人哩!

那个滑稽的矮个子是赫丘里.白罗。”

艾乐顿太太语气平淡,用意只是出乎本能的应变能力欲打破刚才尴尬的停顿,但林娜却听了她的介绍似乎颇为动。

“白罗?哦——我听过他的名字…”

她好像陷入思索,身旁的两位男士感到有点不知所措。

白罗缓步走到露台的边沿,他的注意力立刻被分散了。

“请坐,白罗先生。好迷人的夜晚!”

他遵命坐下来了。

“是的,夫人,的确很迷人!”他礼貌地向鄂特伯恩太笑笑。她的黑色绢衣及头巾,看来有些可笑。

鄂特伯思太太以高声抱怨的口吻继续说:“这里现在可住了不少名人,不是吗?但愿报纸上很快就会刊登照片。社会名援、著名作家……”她讥讽地笑道。

白罗感到他对面的阴郁少女把嘴唇崩得更紧了。

“你正在写小说吗,夫人?”他问道。

鄂特伯恩太太颇有自知之明地笑道:“我这人很懒。我真的必须动笔了。我的出版人愈来愈没耐性了—那可怜的家伙天天写信来催,还拍电报哩!”

白罗感到那少女的脸色再往下沉。

“不瞒你说,白罗先生,我来这里是为攫取灵感。《沙漠上的白雪》—这是我新书的书名。有力——具有暗示性:

白雪在沙漠上——融化在初恋的欲火下。”

罗莎莉站起身,喃喃不知说了什么,便跑到黑暗的花园里去了。

“人必须强壮,”鄂特伯恩太太继续说,一面摇摇她的头巾。“强壮的肉体——我书上讲的就是这个——多重要。图书馆列为禁书——不碍事!我说的是实情。——哦,白罗先生,干嘛每个人都这么害怕‘性’?宇宙的枢纽!你读过我的小说吗?”

“啊,夫人!你知道,我很少看小说。我的工作……”

鄂特伯恩太太坚持地说:“我一定要送你一本我写的《无花果树下》,你一定会觉得挺有意思!写得或许白了点——

却是实情!”

“谢谢你,夫人!我一定乐意一读。”

鄂特伯思太太沉默了一会。她不停地玩弄着颈项上盘了两圈的长串珍珠。她坐不住了。

“或许——我现在就上楼拿给你吧。”

“啊,夫人,不必大麻烦了!等一下……”

“不,不,一点也不麻烦。”鄂特伯恩太太站起来。“我想让你看……”

“什么事啊,妈?”罗莎莉突然在她身旁出现。

“没什么,我正想上楼拿本书给白罗先生。”

“是《无花果树下》我去拿!”

“你不晓得我放在哪里,我自个儿去拿吧!”

“不,我晓得。”

罗莎莉迅速越过露台,折返酒店内。

“夫人,我得恭喜你,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儿。”白罗深深地一鞠躬。

“罗莎莉?不错——她长相不错。但你不知道她的心肠有多硬,对病人一点也没有同情心。她总觉得自己懂得最多。关于我的健康她好像知道得比我自己还清楚……

白罗向走过的侍者示意。

“想喝点什么酒吗,夫人?”

鄂特伯恩太太猛烈地捂着头。.“不,不,我是个绝对反对喝酒的人。你或许留意到从来只喝清水——或是柠檬水。我受不了酒精的味道。”

“那么我替你要杯柠檬汁,好吗?”

白罗叫了一杯柠檬汁和一杯果子酒。

旋转门转开了。罗莎莉朝他们走上来,手上拿着一本书。

“书拿来了。”她说,语调平平,却很特别。

“白罗先生刚刚为我叫了一杯柠檬汁。”鄂特伯恩太太说道。

“小姐,你想喝点什么吗?”

“不要,”蓦然觉得自己太没礼貌,又加了一句,“不必,谢谢你。”

白罗收下鄂特伯恩太太递给他的书。封面还是老样子:

一位气色怡人的小姐,秀丽的短发,涂着寇丹的指甲,坐在虎皮上,身上穿圣诞夜传统的服装。在她头上是一株橡树,伸展着绿叶,树上结着硕大而不真的果实。

书名《无花果树下》,作者莎乐美.鄂特伯思。内文有出版者夸张的推荐辞,说明这是一本揭露现代女性爱情生活的著作。“大胆、脱俗、真实!”序言上如此写着。

白罗鞠躬致谢,“女士,你送我这本书,我觉得非常荣幸。”

当他抬起头,他与作者女儿的眼睛四日交接。他几乎是不自觉地震动了一下。那眼光所流露出的痛苦令他惊讶而叹惜。

就在这时,饮料上来了,场面又转化为娱乐的气氛。

白罗殷勤地举起酒杯,“祝两位好运!”

鄂特伯恩太太喝了几口柠檬汁,喃喃道:“多清凉美味的果汁!”

沉默笼罩着三人。眼下,尼罗河闪闪发光的黑石显得有点奥妙——就像半露出水面的史前怪兽。一阵微风悄然飘过,又悄然静下。四周充满了一片宁静——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白罗回顾露台上其他的宾客。他的预感对吗?这儿是否有着一种不寻常的宁静?这一刻就像舞台上女主角将要出场的前一刹那。

就在这当儿,旋转门再一次转动了。仿佛重要的时刻即将降临,每个人都停止谈话,把目光投向门的那方。

一个皮肤黝黑、瘦长的少女,穿着红葡萄酒色的晚礼服走了进来。她停住脚,接着故意走过露台,坐在一张空桌子旁。她的举止并不过分招摇,但不知怎地,却有舞台亮相的效果。

“唔,”鄂特伯恩太太抬起头说,“她似乎觉得自已是重要人物,这少女!”

白罗没答腔。他在观察。那少女故意选择了面对林娜·道尔的位置。白罗立刻留意到林娜·道尔低声说了几句话,接着起身换了位置,面向另一方。

白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五分钟后,露台一边的少女又转换一次位置。她坐在那儿吸烟,微笑,表现得异常悠闲。但好像有意无意地,她的目光总是投在希蒙.道尔太太身上。

十五分钟过后,林娜·道尔突然站起来,跑回酒店内。

她的丈夫立刻赶上她。

贾克琳.杜贝尔弗微笑着把椅子转过来,点起一根香烟,双眼瞪着尼罗河面,脸上微微露出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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