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来接我……”

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她刚到荆市那天,也是这样的阴雨天,顾桉又小小声补充,“之前也谢谢你。”

她长发在头顶绑了个小揪揪,刚剪过的刘海到眉毛上面,眼睛没有任何遮挡,干净无辜像警犬基地刚出生的德牧幼崽,偶尔看他的时候,有些怯生生。

江砚挪开视线,眉眼微垂弧线冷淡,散漫道,“为人民服务。”

到家已经十二点,饭菜上桌,有她最喜欢的蛋黄焗南瓜。

茶几显眼处摆着一个大大的纸袋,顾桉吸吸鼻子,哇,好香!

余光瞥见顾桢进了厨房,她做贼似的伸出一根手指,扒开纸袋看了眼。

眼睛不自觉睁得滚圆,小虎牙也不再矜持含蓄,开开心心冒出尖儿。

青团、蛋黄酥、肉松小贝、芋泥珍珠车轮饼……还有足足加了半杯珍珠的奶茶!

顾桉抬头用嘴型和江砚说“好吃的好吃的全是好吃的”,眼睛亮亮的,满是小星星。

江砚嘴角微挑,眼看着小女孩伸长手臂把零食抱了满怀,像个给块糖就能骗走的小朋友。

出息。

他转身进厨房,刑警小顾系着围裙做饭的场景诡异违和,错身而过时,他把借来的书拍到他怀里。

“这是什么。”

“给你借了本书。”

顾桢怔住瞬间厨房水龙头被打开,江姓轻度洁癖患者正慢条斯理洗手,比洗菜还要讲究千百倍。

这位大少爷刚上警校时出了名的少爷做派,从警之后少爷脾气收敛不少,现在不光帮忙接妹妹,还好心给借书。

真是个……

嘴硬心软的小天使。

顾桢:“谢谢。”

江砚嘴角若有似无翘了下,“客气。”

等顾桢满心感动把书皮反过来,闪闪发光的几个大字差点闪瞎他狗眼:

《说话的艺术》。

……我谢你个锤子!

这一年的中秋在十一假期里。

顾桢已经提前做好月饼馅,莲蓉、蔓越莓、奶黄……就等今天包进饼皮进烤箱。

终于能和哥哥一起过中秋了!

早上六点,楼下有声响,顾桉起床。

顾桢整理好的双肩包扔在一边,正弯腰换鞋要出门。

“哥哥,你不在家过中秋了吗?”

她穿着煎蛋睡衣,迷迷瞪瞪搓眼睛。

“之前有起杀人案,”顾桢一身黑,把警官证塞进衣服内侧口袋,“线人来信息,昨天出现在南方老家。”

“大过节的想吃什么自己买,别心疼钱,你哥养猪还是养得起的。”

顾桉眼睛有些发热,低头看拖鞋上的小蘑菇:“我知道啦,你注意安全……”

顾桢挑眉,伸手把她剪坏的小刘海搓到炸毛,“走了。”

江砚早饭过后去了单位,顾桉把月饼馅包进饼皮,看着它们热热闹闹挤在烤箱,厨房慢慢被香香甜甜的味道填满,悄悄叹了口气。

下午六点,江砚回家,洗完澡后换了身衣服。

他平时为方便出警,都是黑色冲锋衣、黑色夹克、在家就是黑色或者白色的长袖t恤,清一色黑色运动裤。

今天很不一样。

质地考究的白色衬衫,肩线完全贴合,黑色西装裤下长腿笔直,看起来很贵的黑色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手肘。

他眉眼英俊,气质干净,因为瘦瘦高高总带几分毫不违和的少年感,这样看着,就是个养尊处优的清贵少爷。

“我去爷爷家。”因为身高差,他和她说话总要半垂着眼,睫毛格外清晰,“自己在家锁好门。”

顾桉点头,把烤好的月饼递给他一盒,弯着嘴角笑:“江砚哥哥中秋节快乐,爷爷奶奶也中秋节快乐!”

江砚坐进车里,心里却莫名其妙有些烦躁。

大概因为车内空间逼仄空气不流通,他伸手扯开衬衫领口刚扣好的两颗扣子,又开了车窗透风进来。

黑色suv在城郊一处私人庭院门口停下,家里佣人迎上前,“小少爷回来了。”

江砚微颔首。

江家向来重视中秋节,这一天所有长辈小辈没有例外,都要聚在一起吃团圆饭。

这是时隔七年,他在家过的第一个中秋节。江砚推门而入时,长辈坐在正厅喝茶聊天,小辈规规矩矩站在一边问好。

江柠例行公事一样向长辈汇报完近期学习成绩,转过身看见江砚,脆生生喊了句:“小叔叔!中秋节快乐!”

他是父亲的堂弟,是和她年龄差最小的长辈。

对于江砚,江柠的害怕和崇拜一样多。

他读书时头脑极其聪明,小学连跳两级,成绩一直稳在全校前三,高中完全可以走竞赛保送免受高三之苦。

而且,履历很传奇。听父亲说,他这个最小的堂弟幼年时爱好天体物理,理想是当一名天文学家。

只是十几岁时遭遇绑架,那段时间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就在大家担心他会不会有心理阴影时,他高考填报志愿直接填了公安部直属院校。

很多人遭遇不测留下终身阴影。

而江砚不一样,朗朗乾坤下,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柠柠,过来帮忙,不要玩手机了。”

“妈,等下,我跟我同桌说句拜拜。”

江柠吐了吐舌头,“外面不是又开始下暴雨了吗,她们家停电了,她哥又出差,现在自己在家……我好担心她。”

“就是你那个新转来的小同桌?”

“嗯!”

江柠本来想问江砚认不认识顾桉的哥哥,却见江砚皱眉坐在沙发,周身都是生人勿进的少爷气场,简直是个玉面煞神啊玉面煞神……

她以为是自己过分聒噪吵到他,赶紧乖乖闭嘴。

江砚转头看窗外时雨又噼里啪啦砸下来,那股不知从哪儿来的烦躁在雨声中无限膨胀。

满满一烤盘月饼还温热,顾桉吃了两口,突然小腹一拧一拧的疼。

原来……是生理周期。

她蜷缩成一小团窝在沙发,安静等着疼劲儿过去,听江柠说她见到小叔叔了,几年不见小叔叔更好看了也更可怕了……

突然之间什么都看不到,窗外对面高楼也瞬间隐没黑暗中。窗外风声雨声搅在一起,下一秒恶魔仿佛要破窗而入。

手机还有百分之十的电。

顾桉和江柠说明情况退出聊天,怕万一顾桢找她。

关于中秋节的记忆,好像都不算太好。

小时候跟着外公外婆家,后来外公外婆去世,她被接到舅舅家。

父母尚且在世,开开心心组建新的家庭。

亲生父母都不管她,而舅舅肯照顾她,她心里很感激。

即使他可能……只是为了每个月到账的抚养费。

爸爸打来的,妈妈打来的,哥哥打来的……

今年中秋节,虽然哥哥不在身边,但是她有家了。

这个念头让她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她迷迷糊糊睡着,小腹的疼痛也变得遥远。

门铃却冷不丁响起,像是梦里的错觉,在她迷糊时,门铃声再一次清晰传来。

……这个时间会是谁?

要不要装作家里有人的样子?

“哥哥,好像来客人啦!”

顾桉攥紧拳头尾音却依旧发颤,喊完这一声,才假装镇定去问门外:“请问是谁呀?”

门外声音冷淡又散漫,听着特别大少爷,“开门,警察。”

顾桉跳到嗓子眼的小心脏,重重回落。

客厅没有灯,没有蜡烛,因为暴雨落地窗透不进来半点星光。

江砚打开手机自带手电,眼前有一小块地方被照亮。

“你怎么还按门铃呀。”

江砚想起她虚张声势给自己壮胆的那声“哥哥”,声音不自觉柔和了些,“怕冷不丁开门吓哭你。”

“喔……”顾桉疼得直不起腰,“那你怎么回来啦?”

“手机充电器忘带了,”江砚随便扯了个理由,把食盒往她面前一推,“顺便就给你带了吃的。”

他从江家老宅找了蜡烛,昏黄光影有些暖。

女孩瓷白的小脸被照亮,对上她眼睛时,堵在心口一晚上的烦躁奇迹般平复。

“挑喜欢的吃,不喜欢的扔掉。”

当真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眼前点心精致得让她不忍心下筷,那些她叫不出名字的菜肴美味得让她瞪圆了眼睛。

顾桉餍足地眯起眼睛,“谢谢江砚哥哥。”

顾桉吃完饭,把食盒刷干净擦干,没吃完的饭菜分门别类打包放好,拿了小毯子到沙发一角窝着。

“怎么还不上楼睡觉。”

顾桉不想说自己怕黑,怕说了怕黑江砚要照顾她感受、不好意思离开,只是小小声问:“江砚哥哥,你不走吗?”

明明怕得要命。

江砚轻描淡写道,“等雨小些,开车方便。”

顾桉没忍住弯起眼睛,声音也带了甜甜的笑:“那你可以给我讲讲不涉密的案子吗?”

他是警察,哥哥也是,神圣不可冒犯且遥不可及。

她想了解。

江砚无奈,揉了揉俊秀的鼻梁。

送孩子上学,给孩子送饭,现在还要给孩子讲睡前故事。

蜡烛柔和的光柔和了他侧脸轮廓,精致得让人心动。

“从前有个智障儿,被母亲照顾很多年。”

“然后智障儿的病治好了嘛?和他的同龄人一样。”

江砚冷冰冰打破她想象,声音凉而缓和,“有一天,他死了,他杀。”

顾桉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江砚把关键信息涉密信息省略,听起来更像是关于另一个世界的天方夜谭。

身边的女孩拿小毯子把自己裹成圆滚滚一小团,眼巴巴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所以,是智障儿的妈妈,因为担心自己走了以后儿子没有人照顾,才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吗?”

“杀死之后,又去公安机关自首的是吗?”

“那最后呢?”

“怎么判的刑?”

“不知道。”

“故事讲完了。”

后面部分他不想提。

他见过的阴暗面她一辈子都不会见到。

这个世界远比她所见所想更加复杂和残忍。

灯亮起的瞬间,顾桉条件反射转过头看他。

那双眼睛显出原本温柔的样子,黑白分明有柔和的色泽,漂亮得令人侧目,而现在正静静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竟然就这样,陪她坐了一个晚上。

在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灯才会亮起的夜晚。

在这个下着暴雨的中秋节。

江砚站起身,身上的白衬衫已经不像出门时挺括,领口开了两颗扣子,从她角度能看到令人遐想的锁骨,喉结线条清晰凌厉。

就这么几秒的时间,他人又恢复平常那副冷冰冰的少爷模样,懒洋洋道:“时间不早了。”

见她没有反应,他微微欠身,冷白灯光兜头而下。他人清瘦脸又白净,身上衬衫西裤,看着禁欲又……斯文败类。

而下个瞬间,斯文败类的手指在她鼻梁轻拧了下,语调散漫,眼神不羁。

“好奇宝宝,可以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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