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吧台还有人在调酒,冰块乒铃乓啷地打着旋儿落进酒杯里,清脆的碰撞声不绝于耳,玻璃杯壁可见水位渐升,咕噜噜地腾出微小气泡,把冰块儿浮至水位上游。

冰块随着摇晃朗姆酒浮浮沉沉,在杯沿晃了一圈,差点一个跟头栽出来。

整个舞厅很嘈杂,盈满了乐声、低笑声、贴面交谈声、勺子舀动甜品声,灯光过分迷离,揉出些微的画面失真感。

徐叶羽坐在吧台前,看有厨师端着新出炉的甜品走过,马卡龙的香气隐隐绰约。

那位邀请她上前的勇士已然退场,半途杀出的陆延白敛着眉解开袖口暗扣,脱掉外套,扔在她手边。

雪松木混着橙叶的味道再次掠过她鼻腔。

倒数第三首圆舞曲即将播放,正中央的人群往来交替。

陆延白半靠在桌沿边,垂下手指根根修长,骨节明朗。

他手指微抬,看向徐叶羽:“不去跳?”

徐叶羽:“我、我不是很会……”

他淡淡一笑,喉结中溢出的音节也格外好听:“那想去么?”

她瞳仁晃了晃:“但是我不是很会跳。”

“我可以教你,”男人站起身,朝她递出手,“只要你愿意。”

她当然不可能不愿意。

就算是这种情况,搭上陆延白手掌,她仍旧感觉到每根神经都在轻轻战栗。

他的掌心是温热的,纹路里似乎还贮存了薄薄汗意,但温度至指尖逐步蔓延递减,她手掌软肉挪动着感受了一下,他指尖确实是微微冰凉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紧张吗?

可是……他有什么好紧张的?

徐叶羽没有多想,很自然地蜷起手掌,包裹住他有些冰的指尖。

换来男人的怔瞬。

她有些笨拙地、欲盖弥彰解释道:“不是……我看教授你,手指好冰。”

他手指动了动,松平她手掌,大掌托住。

“等会就热起来了。”

她轻轻“嗯”了声,不知道说什么,扑着蒲扇似的睫毛,追随他入场。

周遭的人翩翩起舞,她余光偷瞄了几眼,也学着别人一样,把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明明是以前怎么撩拨他都能装出一副无辜懵懂样子的人,却因为这种场景下的一个小小的暧昧动作而有些僵硬。

陆延白手背触了触她小臂,换来她触电似的弹了一下。

他莞尔:“放轻松一点。”

她点头,深呼吸了一口。

随着乐声渐渐弥漫开来,陆延白手虚虚拢在她腰边,带着她跳。

跳了几步,徐叶羽热了身,慢慢适应了过来,刚刚的那点紧张和局促,霎时也消弭了。

“没事的,”徐叶羽一本正经地说,“你可以搂着我的腰,我不介意的。”

“……”

男人手掌落在她腰侧,依然是很轻的力道。

徐叶羽有些邀功地挑了挑眉:“我的腰很细吧?”

“……”

男人皱了皱眉,道:“是很细,太瘦了,你要多吃一点。”

她偏着头眨眼睛:“不是的,该有肉的地方我还是很有的。”

他别开眼睛,假装没听懂她在说的话。

徐叶羽鼓了鼓嘴,心想,非礼勿视,面前这个陆教授果然还是那个正人君子,衣冠楚楚。

高跟鞋轻轻敲着地面,徐叶羽的裙摆扫过他腿边。

她的手仍是搭在他肩上,装模作样地紧张吸气:“教授,万一等下我踩到你了怎么办呀?”

他头转回来,垂眸看她:“不会。”

她很聪明,舞步一点就会,一讲就通,不会蠢到踩他。

徐叶羽还在假设:“万一踩到了呢?”

“还能怎么办?”他无奈扬眉,“我能把你怎么着?”

他自己要把人带来跳舞的,踩到了还不是只能受着?

“想惩罚我也是可以的嘛。”她好像很宽宏大量。

陆延白:“惩罚?人家避之不及,你求之不得?”

“对啊,”她嘟嘟囔囔,“比如一气之下把我拽到后面小树林里去什么什么的……”

他愈发无奈地勾唇,表示她这个假设存在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你跳的很好,不会踩到我。”

虽然他间接否定了那什么,但是也算是表扬了她。

徐叶羽啧啧点头:“我学得还是挺快的吧?”

“嗯,是比较快。”他颔首。

思考了一会儿,徐叶羽觉察到不对劲了:“比较快?怎么,你还教过别人跳舞吗?”

见他没说话,她又抛出一个夺命连环问:“……你和别人,也一起跳过舞吗?”

她又仰了仰脸颊,试图看到他面上表情。

陆延白垂眸便看见她脸颊上的微小表情,一束灯光坠落,滑过她眼角时恶作剧地闪了闪。

他这才注意到,她眼睛底下那颗小小的桃心。

怪不得今天远远看着,就觉得她好像有什么不同。

也不算是特意打扮,但就是因为一点点绮丽的小心思,而变得有些不同。

太久没得到回复,徐叶羽“诶”了声,糯着鼻子催促他:“怎么不回我……”

察觉到自己在出神,陆延白收回思绪,看向她眼底那颗小小桃心,摇了摇头。

“除了你,我没有过别的舞伴。”

舞会几近通宵狂欢,跳了四十多分钟的徐叶羽靠在吧台上,脑袋枕在手臂上昏昏欲睡,是累了。

陆延白看她眼皮止不住地往下耷拉,便率先带她回去了。

舞会还不知道要跳多久,还是先送她回去休息较好。

送完她,陆延白回到自己房间,已经是凌晨了。

刷卡开了门,他身形在门口顿了许久,没有先开灯,等眼睛适应了这样不明不暗的灰暗,换上拖鞋往阳台走去。

月光透过落地窗晃进来,把空气中飞扬的尘埃都映照得清清楚楚。

还没来得及去到阳台,忽然有个人影从阳台走了出来。

陆延白眉一皱,看过去:“你很闲?”

邵岸拍拍手掌上翻越阳台蹭上的灰,调笑道:“我们陆教授好雅兴,夜归人不说,进了房间还不开灯,怎么,越夜越美丽??”

“……”

男人按开手边开关,对方才的问题很执拗:“你大半夜不睡觉,跑我房间来?”

“怎么,你就能大半夜不睡觉出去晃,我不能跑你房间来关心一下我的好友?”邵岸遮了遮眼,“怎么灯忽然开这么大,好刺眼。”

“我今晚有事,”陆延白言简意赅,淡漠目光望过去,“说要开的也是你,说刺眼的也是你。”

邵岸摸了摸下巴,点头:“也许人性就是这样吧。”

陆延白懒得理他,直奔沙发而去,还没来得及坐下,邵岸继续幽幽道:“就比如有人昨晚还信誓旦旦说‘我陆延白,就算是饿死,死外边,不会去舞会跳一场舞’——今晚呢,玩儿得爽吗陆教授?跳舞爽不爽啊?”

“……………………”

邵岸可还记得昨晚,他因为挑床失眠了,就隔了一个阳台翻过来看陆延白怎么样,没想到他也失眠。大晚上的,堂堂一个大学教授坐在屋子里喝茶。

你说吓人不吓人。

两个人这么几年的相处了,邵岸肯定一眼就看出他有心事,但那一整天都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于是很自然地,邵岸猜出他大半夜一反常态地喝茶,是因为徐叶羽。

耗时半小时,邵岸终于从陆延白嘴里撬出一些零碎的话,拼凑起来,无非就是——他对自己和徐叶羽的关系产生了非常纠结纠缠且犹豫的诸多想法。

他不知道事态为何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走向哪里,似乎走往哪里都不对,可停在当下也不是办法,后退更是不可能的事。

邵岸还是第一次见他为一个学生的事这样棘手,辗转反侧不知如何解决。

邵岸跟他讨论了会儿,陆延白亦道:“我拒绝了她明晚舞会的邀约,是时候拉开一些距离了。”

……

然后今晚,邵岸从别人口里得知陆延白带着人小姑娘缠缠绵绵跳了一晚上舞。

邵岸抄手,继续看着陆延白:“我合计说今晚怎么回事儿呢,饭吃到一半你人走了,说有事,结果就是紧赶慢赶地去跟人缠缠绵绵翩翩飞啊!”

陆延白阖眸:“……我没有。”

“是哦,你没有,”邵岸抽了把椅子坐下,“那是你腿下边儿自己长了风火轮滚过去的是吗?大学教授的风火轮就是不一样,自己有自己的想法。”

“……”

未几,陆延白敛了敛眉:“我这里已经很棘手很复杂,你还要来煽风点火?”

“我没煽风点火啊,”邵岸说,“我这不是帮你认清局势嘛。”

邵岸话音刚落,陆延白手机上显示收到一条消息,来自徐叶羽。

【教授,听说明天晚上在听音阁有夜市和表演可以看,要一起去吗?】后面跟了个星星眼的表情。

邵岸立刻指着那条信息:“我说什么吧,你看,又来了!你不去直面它的话,这种东西就越来越多,铺天盖地的,爱如潮水它将你我包围——知道吧?”

陆延白皱眉:“你来我房间唱K的?”

“不是,”邵岸道,“听音阁你绝对知道是干嘛玩意儿的吧,谁能有你对这儿还熟?那可是专门为情侣开发的地儿啊,不是情侣也是准情侣最爱去的地方之一——都到这份上了,你就还这样跟她玩捉迷藏呢?”

陆延白骤然抬眸。

“你要我说什么?她也从来没说过喜欢我,想追我,想和我在一起,我怎么拒绝?”

其实也不是没有往那方面想过,但徐叶羽本身就是跳脱的性格,有时候讲话的确是东扯一句西来一句地贫嘴,他也不能真当真地上纲上线。

况且,对于他,她的那双小爪子从来只敢上前挠一下,再挠一下,意思意思挠了几下之后就赶紧收回去,溜之大吉。

她没真的捅破那层窗户纸,他作为老师,也更不能在没有十足把握前替她揭开。

“所以,你还觉得自己不能确定她喜欢你?”邵岸问。

陆延白靠向沙发。

其实一开始他只能感觉到端倪,那时候他只把这当最简单的师生关系来处理,不在她表露之前拒绝她,是留给她足够的自尊和余地,也是留给自己。

况且,小姑娘家的喜欢来得快去的也快,兴许这会儿在兴头上,下个月就忘了他是谁。他也以为这阵热情过去,她会逐渐冷却下来,谁知道……

她很聪明,也很警惕,只朦胧地和他打着圈儿,没有说过一句“我喜欢你”。

就像是今天晚上,他本来都打算好了不会赴约,可在外面酒桌,别人说什么眼前看什么他全不知道,满脑子都是徐叶羽的笑和舞会的场景,他根本就甩不掉。

而想到她可能和别人去跳舞,那个瞬间理智无法驾驭情感,他由此屈服,上前认栽。

“当然,”陆延白压沉声音,对邵岸的问题做了回答,“身份使然,她也有可能是误把自己对老师的仰慕当做了喜欢。等到自己发现,就会退到自己该站的位置了。”

这种例子他见过太多太多,还没完全成熟的小女孩,是容易一懵懂就弄错倾慕和爱情。

“所以现在矛盾还挺多的,一是她有可能喜欢你,二是就算喜欢你她也没有明说,你不好处理,三是有可能她只是仰慕你但弄错成了喜欢,发现之后就及时打住……”

邵岸分析完也觉得棘手了:“这么一算你好危险啊陆,人家还年轻着,搞不好明天就拍拍屁股去寻找自己真命天子了,而你一个人陷在回忆里无法抽身,痛苦地让你们做最熟悉的陌生人,今后各自曲折,各自悲哀——”

陆延白皱眉:“我怎么就痛苦了?”

“你还不痛苦?让我想想,”邵岸道,“人姑娘给你发消息了吧,你回吗?去情侣腻歪圣地听音阁吗?”

他顿了顿,眉心川字更浓,显然是不知道,又陷入了犹豫。

邵岸打了个响指:“你看吧!你现在明显是被你们的师生关系困住了,但走出来想想的话,她是你学生,向你发出了这样的暧昧讯号,你觉得不能这样的话,就像以前拒绝学生一样干脆利落地拒绝掉就好了啊!来,我现在就帮你拉黑名单。”

说完,邵岸就要去抢他手里的手机。

陆延白一把夺过。

邵岸心里整的明明白白的:“那你现在这么纠结,这么在意她身份的原因,不就是因为你本该拒绝但你无法拒绝,之所以这样,不就是因为——”

邵岸顿了顿,一语中的:“不就是因为你也喜欢人家吗?!”

陆延白喝茶的手猛地一顿,他抬起眼睑,目光微烁,忍无可忍地开口。

“……闭嘴。”

夜色沉沉,依然挡不住某棵树后房间内,传出的得逞的笑声。

安然入梦的徐叶羽自然是不知晓陆延白这边的复杂情况的。

她只知道,第二天一早醒来,收到陆延白答应的消息。

徐叶羽伸了个懒腰,美好的一天由此开始。

因为听音阁的规矩比较多,所以当天晚上要去的,上午十点的时候,都要去感声楼报个名听一下注意事项,并且学着做一个东西出来,名额有限,先占位置先得。

当天晚上,只有靠那个东西才能顺利入场。也算是为了避免人太多,酒庄做出的措施。

下午五点,在公告提前预告好的房间里,徐叶羽看到了提前占好位置的陆延白。

入了座,没多久就要开始学习做东西了。

这次要叠的是一个比较复杂的爱心,上面讲的有些快,徐叶羽小时候爱做手工,跟着学,上手得也挺快,上边的人讲了一遍她就会了。

“教授,你以前做过手工吗?”

“没。”

看还有人不会,上面的人又再重复了一次,趁着重复授课的过程里,徐叶羽靠过去,手掌摊开,那枚爱心躺在她手心。

她看着陆延白的半成品,炫耀,又像是为了得到夸奖的孩童,贴在他耳边,气音绕在他耳边,痒得空泛。

徐叶羽半提着声音同他咬耳朵,旖旎暧昧又纯情:“……我厉不厉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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